第203章 神墓 荆棘

琢苏穿过主神神殿的前院, 停在风渊阁前,跪下来:“大人。”

院外的植株被风吹歪了一点,水面卷起涟漪。

琢苏没敢抬头:“他这几场游戏的直播视频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流到了神界以内,现在已经有不少主事神看到了。”

里面很久才传来回答:“我知道了。”

琢苏本来还想说什么, 可一想到对方的脾性, 到底什么都没敢说, 告退后便离开了。

疏影发现如今神殿上那位身份为假后第一时间便连人带魂逃到了玩家空间里,那时系统有规定,不能强制开启他人玩家空间的通道, 哪怕是方仪神这个系统的创造者也拿其没办法,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进游戏开直播,再借着镜头和存活玩家加起来大几十万的观众将事情宣扬出去。

神界和幽冥有壁垒,却不如尘世对外那么封闭,只要稍微有钱有势或掌握着高尖翻墙技术的居民们想偷偷传句话发一段影像的方法太多了, 想阻止都来不及。

何况打从半个月神殿下令全关闭来往通道时就已经出现了不少抗议的声音,也不是没谁怀疑为什么, 越是想压, 越是能引起逆反。

最后一块刻着纹路的灵石光芒湮灭,秦戒抚了抚石头上黯淡的纹路, 转头道:“大人, 系统已经更新好了。”

扶央站在风渊阁里:“立刻开通道。”

秦戒应了是,撕开了目标空间。

银白色的漩涡逐渐成形。

扶央盯着眼前的通道:“把去往尘世的通道也打开。”

秦戒应下:“我这就去……”

他话音未落,眼前漩涡忽的颤动起来,接着光芒大盛, 一个人影陡然穿过了通道。

扶央猛地扬手,掌心的神力眨眼间凝聚,狠狠地砸向了突然出现的人影。

师瑜翻身降落在风渊阁的地面, 一刻没停留,纵身跃上房梁。

“轰——!!”

耀眼的流光四溅,几乎要灼烧人眼。

廊柱因为受到冲击出现了裂纹,空气中无数木屑纷飞。

漩涡状的通道闭合了。

扶央却管不上,眨眼追至殿顶,神力包裹着拳掌猛地击出。

纯粹的、独属于神界至高的力量凝实时纯白如堆雪,带着足以排山倒海的威能落在对方的胸膛。

师瑜第一次能躲是因为出其不意,而这一次即便有心要避开,也根本赶不上对方的速度。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撞下房梁,他摔在地上,喉间的血连咽都来不及,随着咳嗽的剧烈颤抖抑制不住地往外涌,

扶央降落至地面,停在他面前。

师瑜几乎要感受不到自己四肢的存在,五脏六腑撕裂一般,火烧火燎,连咳嗽声都没什么力气,眼前的景物模糊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扶央蹲下身,伸手按住了他的脖颈。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几乎是不久前在彼得潘城堡里的画面重现,只是这一次狼狈的,污脏的,浑身是血的成了他,而对方却是掌人生死的那个。

扶央将他从地上拖起来:“不知死活。”

在他看来,师瑜主动过来就是找死的行为。

进系统的玩家空间好歹还有规则压制他没法动用全部的力量——虽然被系统压制和被神域压制完全是两回事,即便冲突是在系统里发生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对方偏偏就是跑到神界来了。

而且还是以凡人之身。

师瑜压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呼吸骤然被遏止,眼前的世界逐渐溃散。

时间在那一刻像是被拉伸得无限延长,又像是随着对方桎梏的手压缩成一点。

也就在那眨眼之间,脚下的地面忽然晃荡着龟裂了,摇碎的花雨铺满池子。

扶央只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忽然开始拉扯掌心的身体。

下一瞬,地上的人便消失了。

扶央只来得及从对方脖颈上剐蹭下大片的血迹,指腹上,指缝里都掺着人皮肉碎屑。

他阴着眼神,手却渐渐攥成拳头。

蓦然一拳砸入地面,整个风渊阁都被他这一击震荡起来,裂纹一寸一寸往外延伸。

旁边有人唤道:“大人。”

扶央骤然站起身:“他去哪了?!”

“神界和系统空间的通道突然关闭了。”

“那他是逃到系统里去了?”

“应该不是。”秦戒道,“通道是在他出现以后立马就关了,我不认为他还能直接从神界跳跃到系统里去。”

扶央紧盯着他。

骤然袭来的压迫感叫他连抬头都困难,秦戒下巴几乎低到胸膛:“所以他应该还在神界的某个地方。”

空气安静了很久很久,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松。

秦戒只看见对方消失在风渊阁的背影,才敢微不可察地松口气。

即便他是系统的制造者,可他在主事神中排名并不算太高,能拿到这个任务完全是因为他的力量和尘世幽冥两界联系最深。

上一任主神的死算是在他的意料之内,他知道浮邺神是凶手,可他却未指认,也未曾参与,从始至终都扮演着一个无知者的角色。

想把前任主神从位置上拉下来的从来不止浮邺神一个。

可他和浮邺神不同,他不甘安于现状,却又想独善其身,他想要师瑜下马,却又不想自己的手沾染上前主神的命。所以他哪怕知晓一切,却既不主动给对方的死施加伤害,却也不会去制止,只在旁边漠视,哪怕他清楚自己的漠视也在浮邺神的计算之内。

都在一起共事那么久,彼此是什么性子再熟悉不过了。

大概也是因此,扶央成为主神后才会对外表现得那般信任他,甚至将制造系统的任务交给他。

在他的剧本里,他依旧只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交给他任务的是主神,所以他便按照主神的吩咐做好了。他在自己世界里唱着独角戏,才能将一切质疑和指摘推拒门外。

秦戒捡起地上的灵石,放在掌心里,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尘垢。

他当初是为什么那么讨厌前主神连他自己都记不太清了,可如今新主神上任后自己就因为任务劳心劳力没好好休息过一天的记忆却一日比一日更清晰。

师瑜至少从来不会像扶央这样,几乎以压榨的方式驱使手下。

他当初的漠视,似乎全化作了苦和罪报应在他自己身上,偏偏这还是他自找的。

可他又没法反抗,没胆子也没心计,他过去就只会沉默,现在亦只会沉默。

在这一点上,扶央倒的确是将所有主事神皮囊下所有卑劣肮脏的想法摸得一清二楚。

冥界的消息传得太快,主事神们几乎都已经听说了如今这位主神撒下的弥天大谎,全都聚集在了主神殿外。

神殿周围设有禁制,没有殿主的同意外人都无法进入。主事神们单打独斗不行,合力倒是也可以将禁制击破,只是在要不要动手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

“当年浮邺对主神大人下手不说,后来更是抢走了大人的身份位置,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你们还想护着那个叛徒?!”

这是支持的声音。

“真相大白?你从哪听到的真相?就凭幽冥天传来的那几段似是而非的影像你就怀疑如今神殿上的大人是假?谁不知道神界和幽冥两不立,你对大人的信任就这么不值钱?”

这是反对的声音。

“你这意思是幽冥传来的影像是假的?”支持强闯的主事神以厝火神为首,本名姬禾,语调里的讥讽连藏一藏的意思都没有,“这种一查证就清楚的是幽冥有这个胆子伪造吗?你以为幽冥的都跟你一样蠢吗?你当主事神这么多年全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站在他对面的是摇风神,本名为宿拂,被当面讽刺,脸色格外难看:“所以你是宁愿信幽冥,也不愿相信大人?大人不久前才出现在神殿,你认不出来大人的神力?堂堂主事神就学会了满口污言秽语?”

姬禾毫不留情:“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这里装个屁的斯文,现在就俩选项,要么闯进去发现里面那个就是浮邺装的冒牌货,大伙儿一起把他砍死;要么闯进去发现里面那个真的是主神大人,那大不了跟他解释清楚就过了。你有时间在这里朝着我吠个不停怎么不多打两道攻击?”

宿拂胸口剧烈起伏:“你!”

因为幽冥传来的影像,九十九位主事神,如今到场的便占了一大半。

但要说信,其实也没多信,毕竟这二十多年里大伙几乎都是见过主神的,因为一段影像就怀疑自己主子身份的真假未免太过草率;可另一方面,每一个出现在影像里对着另一个人喊主神的神祗却又都在游戏结束后失踪了,令昭已经近一个月不见身影,而疏影也一直显示在玩家空间一直联系不上。

极端的信任和怀疑能将他们折磨疯,造成的结果就是短短两天之内,主神殿外便聚集了足足七十几位主事神,想要质问,却又害怕质问,更找不到理由。

这几乎算得上盛况,除了最前方在争论以外,中间还有一部分主事神在数,疑惑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还会有二十来个神祗没来,这得多心大才能在这种场合缺席。

直到厝火神姬禾的出现才打破凝滞:“二十几年了。”

她字字句句像滚烫的刀子,专挑着最敏感的地方捅下去:“让他替一个冒牌货枉遭了二十几年的无妄之灾,你们有脸当睁眼瞎,我还没有。”

忽地一道神光掠过,狠狠砸向了主神殿的结界。

元祭站在最后方,盯着自己腕上的青铜手环,忽然转身就走。

旁边有神祗下意识抓住他的黑袍:“元祭?你去哪?”

“有神祗丧命,我得去收魂。”

旁边那位神祗一脸震惊:“不是,这种时候,收魂的事你就不能往后挪一挪?”

元祭没有表情:“不能。”

“可是大人现在……”

“这不是有你们?”元祭扯过自己的袍子,“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你们那么多神还解决不了?非要我留下来干什么?”他后退一步,“我回去加班了,等事情结束了记得告诉我后续。”

那位神祗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喃喃自语:“他对工作都痴迷到这个地步了?”

死神是出了名全年无休的职位,而担当此位的元祭也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别的神好歹还知道把事情堆积在一起偷得浮生半日闲,只有元祭,吃饭吃到一半突然离开去收个魂,睡觉睡到一半离开去收个魂,修炼修到一半离开去收个魂,和旁的神约好去抢限定周边结果排队排到一半离开去收个魂,愣是把和他约好的那位神祗气了个半死。

不过也正因如此,即便在这种场合下元祭突然声称去加班,旁的神再如何震惊如何不理解,却也不会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瞧瞧,他不是还嘱咐了等事后告知他结果么,已经表现得很在乎了。

元祭离开神殿,直接跑向了南边的神墓。

神墓没有神祗看守,因为其周围的阴气和神力相克,自身神力强便罢了,可若是神力薄弱的神祗哪怕沾一点都极易染上重疾。

也因此,这里也一直号称是神界和幽冥的物理距离最相接近的地方。

元祭披着黑袍,却没有拿出弯镰,只空着手一路深入。

神墓修着长阶,石栏倚傍,两侧种着高大槐木,深绿色的荆棘丛生蔓延。

元祭停在其中一处荆棘丛前,伸手抓住了长满尖刺的藤蔓,往后一拉。

底下是泛着青灰的地面。

元祭继续往里,又拨开一簇荆棘。

植株往上掀开时噼里啪啦,根须抓着泥土离开原地,终于露出底下几乎瞧不出原样的人影。

元祭顿在原地,心跳忽然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