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从阳抱着一堆东西回到房间, 进门后加快了脚步:“你醒了?醒多久了?手上还疼不疼?我没给你用药,所以多包了几层,会不会太厚?会不会呼吸不方便?”
师瑜站在墙边,唇色仍是发白, 眉眼间带着明显的倦意。对方问题太多, 他便只答了一句:“没事。”
季从阳先把东西放桌子上, 第一时间跑过来:“我们找过了,城堡里都没有能解开铁链的钥匙。”
师瑜双手手腕上还戴着铁环,铁链被钉进墙壁的部分只有一根, 延伸出来后便在栓人的地方分成两支,正中央相扣。
怎么形容呢,特别像手铐,而且是那种看一眼就能叫人怀疑有罪犯越狱必须立刻拨打紧急报警电话的款式。
在得知这玩意儿是彼得潘弄出来的之后,季从阳穷尽自己的好运气也没找到钥匙, 甚至怀疑对方压根没准备钥匙这东西。
乔厌和他想法差不多,区别是他怀疑彼得潘不是现实里没准备钥匙, 而是梦境里不存在解开锁链的钥匙。他问了句:“你自己也解不开?”
师瑜点头。
丝线撬锁或者暴力破坏都试过, 但就是打不开。
“我刚刚在其他房间里找过,每个人房间的角落都装着这么一根锁链。”乔厌说, “彼得潘估计是想用这东西把其他所有人都绑起来。”
在彼得潘的认知里, 锁链是唯一可以帮他留住人的东西,自然坚不可摧,谁来都束手无策。
师瑜检查后就发现锁链另一端连接的铁板已经完全埋进墙壁里,甚至和墙体合二为一, 便也没去管,重新坐回椅子上。
好在只要在房间里,都不影响自由活动。
乔厌翻了翻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先抖开一张红色披风:“这是在堂吉诃德的房间发现的,估计是他用来引野牛的。”
接着又拎起一件荨麻网,缝隙里还卡着根黑色的羽毛:“这是在艾丽莎的房间发现的,估计是她用来捕鹰的,就是用荨麻做衣服救了十一个野天鹅哥哥的主人公。”
最后指着桌子上那堆瓶瓶罐罐:“这里面的蜂窝是季从阳房间发现的,瓶子里的雄黄粉是我房间的,至于狮子的书你看过了,现在只差养蟑螂的工具没找到。”
师瑜没有说话,一页一页地翻着那本《狮子生活实录》。
乔厌将桌上的东西搬开:“不过养黄蜂我还能理解,毕竟蜂针有毒,可养蟑螂的人是指望虫子把彼得潘咬死吗?”
师瑜把手上的书翻到最后一页:“为什么狮子能杀死彼得潘?”
乔厌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彼得潘尸体上的致命伤是狮子的牙印,你忘了吗?”
“我不是怀疑杀死彼得潘的另有其人,而是在想为什么偏偏是狮子。”师瑜按了按太阳穴,“彼得潘会飞,为什么狮子能杀了他?”
乔厌听得一愣。
“为什么是在河边杀的,而不是在城堡,不是在小红帽视线底下?彼得潘独自出门死在外面了,被关在城堡里的人一样没有钥匙,是怎么逃出去的?彼得潘给玩家开门的时候会对每一个人说不要再离开,这说明在此之前玩家代表的身份角色已经从禁锢中逃离过一次且从没回来过,那彼得潘又是怎么设计让所有人去死的?”
“你觉得彼得潘的死有问题?”
“梦境有问题。”师瑜高烧一直没退,说话也没多少力气,“梦里什么都可能是假的,因为人主观上很容易美化自己。如果这里真的是彼得潘的梦境,现实里发生的某些他不愿意回想的事情在梦里很可能被扭曲,被虚化,被更改。”
乔厌静了几秒:“你知道原著里彼得潘做过什么吗?”
师瑜:“杀了所有长大成人的小孩?”
乔厌沉默。
所以所有人都知道彼得潘的真实面目,只有他认知错误?
“现在已知的重要时间节点有三个,小红帽找上彼得潘并和他成为朋友,彼得潘占有欲强盛所以把其他人关在城堡里,以及最后其他人逃跑了,这是玩家来之前彼得潘认知里的经历。”
师瑜说:“现实中那片森林的城堡里有彼得潘和其他人在一起的壁画,这说明第一点是真的。彼得潘会把其他人关在城堡里的物证是每个人房间里的铁链,但这是存在彼得潘梦境里的东西,而现实里原本该是这些房间的位置只有墙壁。最后其他人逃了这就完全是彼得潘见到玩家回到城堡以后个人的言行所表现出来的,其实刨除彼得潘的反应,这一点完全可以打上问号。”
乔厌问道:“你觉得铁链囚禁是假的?”
“铁链可能是假的,但囚禁应该不是。”师瑜垂眸看着自己腕上的铁链,“彼得潘占有欲很强,看玩家的时候眼神完全是看自己喜欢的玩具。他不怎么会伪装,显然也没什么要隐藏自己心思的打算,他在现实里矛盾爆发之前应该就不止一次在包括小红帽在内的人面前表现过自己的态度。一旦他采取极端行为,其他人就会理所当然地疏远他;而其他人越是躲,就越是会给他灌输只有牢笼才能帮他关住想要东西的理念,这是个恶性循环。”
季从阳实在不能理解这种病态的脑回路:“难道不应该吸取教训走怀柔政策吗?”
他和彼得潘不一样,他有正确的是非观,眼里的世界也永远只有黑白。哪怕成年以后桩桩件件都要在一起搅成一滩混水,他也总能把灰色剖析成分明的两端。
周围的人最羡慕他的其实也就是这点,哪怕他被同僚坑得一天下来劳动白费,哪怕他只有外卖员的工作要在八月顶着烈日汗流浃背,哪怕他上一秒还跪在死去至亲的墓碑前哭得撕心裂肺,可他却总能以最快的动作收拾好所有情绪的负面,再对着每个路上碰到的故人道一声好久不见。因为无论周围环境好坏,旁人如何待他,他看向世界时永远是最积极和正面。
“彼得潘没有父母,也没人能教给他是非对错。”
师瑜没多解释:“能让其他人反感或者说恐惧到恨不得杀了他的地步,那时候的彼得潘应该已经试图囚禁过他们。但那时的他还没有用铁链的概念,其他人才有机会准备那些吸引动物的道具。但彼得潘动手显然比他们更快更干脆,不一定是其他人长大了觉得他们背叛,更大的可能是认为只有死在这里,才算真正的永远留下来。”
“他们曾经是朋友,肯定有联系方式。小红帽显然是曾经逃脱成功的那一个,最大的可能是彼得潘通过寄信之类的手段给小红帽递了话求和,所有小红帽来了城堡然后又离开。至于锡兵我倾向于他从未离开过城堡,只要一场大雨就足够让他葬身。逃走的没逃走的都被他一个个处理后,最后迎接他的就是孤独,以及其他人死前准备的报复手段。”
窗外依然是黑夜,谁也不知道这个夜究竟为什么这么长,似乎从他们跳下彭罗斯阶梯来到这片森林里结果被倾盆大雨浇得淋漓开始天空就是灰暗的,站在城堡上的人也看不清草地里有多少跳虫在奔跑。
“狮子早在小红帽逃离前就徘徊在城堡之外,锡兵用雄黄和金银花给毒蛇铺了条设定好的道路,匹诺曹在房间窗台上养了千百只带刺的黄蜂,艾丽莎捕捉的苍鹰在荨麻网里挣扎,而堂吉诃德的披风在其死亡后彼得潘亲手带在身上。这些动物都是不定时的雷,没人看守迟早都会暴走。”
“黄蜂拦下了彼得潘飞翔的道路,而苍鹰的利爪尖喙能将人打入地面,饥饿下脾气暴躁的野牛会下意识朝着不断抖动的布匹冲撞,毒蛇缠绕的吨位足以将人的血管挤压爆裂,狮子只要一张口就能咬断身体只有孩童大小的人类头颅。”
师瑜指尖搭在书的扉页上轻轻摩挲:“可能是临死之际,可能是其他人都一个一个死在他手上的时候,也可能是这之间的某个时间节点,反正他后悔了,这场梦境便随之出现。而且在梦里所有人都只是逃走了,事情也没有走到绝路。”
“那虫群呢?”乔厌静了很久才出声。
“楼梯上每五级台阶便有一个安全层,”师瑜提醒了句,“按照正常思路,应该都会认为循环的动物只有五种,可事实上有六种,而安全层还恰好都分布在能召唤虫群和狮子的台阶之前。楼梯是彼得潘内心的映射,如果狮子是因为彼得潘死在狮子啃咬下,虫群凭什么在彼得潘心里跟狮子一个地位?”
乔厌没有回答。
师瑜也没等太久:“为什么彼得潘是死在城堡外面,应该就是因为虫群。”
“因为城堡里闹虫灾,他不得已才出门,结果就被一直蹲在城堡周围的动物分食了?”乔厌看着他,“可是我们没有在城堡的房间里找到可能让虫子泛滥的东西。”
师瑜只问了一句:“每一个房间都找过了吗?”
乔厌正想说是,出口时却骤然一顿,直接拽起旁听的季从阳阵风似的跑出了房间。
“彼得潘房间的衣柜下全是融化的糖。”乔厌说这话时气都没喘匀,“应该就是在他房间滋养虫群甚至让他在惊骇之下飞离城堡的罪魁祸首。”
师瑜没出声,也没对这个结果表现出任何反应。
乔厌就问:“彼得潘你打算怎么办?”
“没打算。”师瑜说,“他会回来。”
怎么可能不回来。
小红帽,匹诺曹,锡兵和巫师,他想要的在意的都还在城堡里。
乔厌看了他一眼,没再问什么,离开前把房间的门带上了。
身后忽然有人叫道:“大人。”
师瑜听得出这是谁的声音。
明明从头到尾都没在房间看到对方的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出现的。
“您还会回神殿吗?”
师瑜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但答案却一直没变:“不知道。”
可惜疏影不是容易被糊弄去的性格,追问道:“为什么?”
“我没想过这件事。”
“那您就眼睁睁看着您的位置被扶央顶替吗?”
疏影话出口的那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重了,他根本不是有资格去质问对方这种问题的人。
师瑜没什么反应:“他管得好吗?”
疏影答不上来。
师瑜却知晓了他的答案:“既然他也能管好,那主持者是谁重要吗?”
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不是他。
谁都可以去待那个位置,可是扶央他凭什么?
疏影想说可是神殿上众神认可的主神从来只有一个,又想说神民们信仰供奉的对象从来都没变过,可是他想想这二十几年来整个神界被蒙在鼓里无动于衷,便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自己的主子换了二十几年都没认出来,却还要标榜忠诚,是不是很讽刺?
他问道:“您在生气吗?”
“主神位置更迭会造成神界气运动荡。”
疏影骤然抬头:“可他上位时神界明明半点动静都没有。”
“而且我现在也打不过他。”
疏影垂下的手攥成了拳头:“可包括他在内所有主事神明明都不是您的对手。”
师瑜起身时还没走两步便停下,垂下眼,看着自己被扣紧的手腕。
疏影说:“您回答我。”
他显然不信,固执地认为对方是因为心灰意冷,因为对方刚刚提出的理由从根本上就不成立,也没有丝毫事实佐证。
因为他不敢往深想,也不敢去猜测更鲜血淋漓的真相,却还是要自虐一般去追问。
对峙持续了很久很久,他方才听到空气中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的神格不在了。”
疏影近乎茫然地睁大眼。
“在扶央那里。”
所以浮邺神上位时神界可以安然无恙,所以现在的浮邺神实力是神界之首。
因为对方能坐上那个位置,从一开始就是靠剥了他的神格,踩着他的尸骨走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