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城堡外响起了敲门声。
彼得潘垂下眼, 离开房间前落了锁,金属啪嗒一下砸在门上转了半圈,映出门扉上刻着小红帽三个字的鎏金牌。
城堡外的敲门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面有人在议论:
“你确定这里面有人?”
这是第一个人的声音。
“外面的脚印都还没干。”
这是第二个人的声音。
“可是现在外面不是下大雨吗?”第一个人提出质疑, “如果是好久好久以前留下的泥印子, 现在被雨打湿了就……”
大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彼得潘看清外面到来的人, 愣住了:“匹诺曹?”
季从阳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比对方还愣。他看了看对方那身绿色的树叶衣服,又看了看对方悬空漂浮的行走方式, 搜刮了一番自己的知识储备,试着喊:“彼得潘?”
彼得潘眸光晃了晃,似乎想说什么,但忍住了,只问道:“要进来住吗?”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还下着大雨。
季从阳转头征询同伴的意见。
乔厌说:“好。”
疏影一言不发,整张脸都陷入尖角帽的阴影里, 当默认了。
所有人都看清了, 那一刻彼得潘眼里全是纯粹至极的欣喜,像是小孩子忽然拿到了父母送来当礼物的泰迪熊, 尾音都上扬:“你们的房间我还留着, 都没动过。”
三人从正门进了城堡,疏影站在那面墙壁前,望着其中一扇门:“小红帽?”
彼得潘说:“他比你们回来得要早,现在已经睡着了。”
疏影刚刚上前一步, 手便被人扯住了。
乔厌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拖着自己的单腿蹦跶回了自己的房间,第一个关上门。
五分钟后, 三个玩家全进了房间。
十分钟后,彼得潘一个接一个敲门,给三人送去的面包和葡萄酒。
二十分钟后,乔厌翻到了窗外。
师瑜站在房间里,清楚地听到身后的窗户被人拉开的声音。他回头时便闪身到了窗边,手抓住窗外的阴影猛地往房间里一拽。
“哗啦——”
雨水泼洒。
师瑜看见来人的脸:“你怎么来了?”
“找你。”乔厌蹦到桌子边。
这一排房间外都有阳台,不少雨水通过门缝渗了进来。
师瑜看着他那现在单独一条孤零零的腿:“你就这样?”
乔厌一如既往的面瘫脸:“从过来起就是这样,不过没什么感觉,逃起命来绝对跑得比你快。”
师瑜也见识过对方那件本命武器的速度,没多问,伸手将床上的毯子扔给他:“吃东西了吗?”
乔厌抬手接了:“没。”
两秒钟后,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食物有问题?”
师瑜:“安眠药。”
乔厌抓着毯子擦身上的雨水:“刚刚彼得潘给我们开了城堡的门,还说你比我们先一步过来,但已经睡着了。”
师瑜拉开椅子:“他来我房间看过。”
“结果被你装睡骗过去了?”
“嗯。”
乔厌看了他几秒,忽然道:“你身体没事吧?”
房间里为了防止被发现人醒着没点蜡烛,师瑜坐在昏暗的光影里,闻言茫然:“没……事?”
乔厌:“我说安眠药。”
师瑜反应过来:“我喝了一口就尝出来,把水吐掉了。”
乔厌擦头发的手顿了顿,半晌很慢很慢地将头顶的毛毯取下来:“你对药物敏感到这种程度,应该不是天生的吧?”
师瑜愣了下:“算是。”
“从当人类开始就有,但当神的时候还没有?”
“嗯。”
乔厌看着他:“你这算是PTSD吗?”
师瑜说:“不是。”
“能好吗?”
“不能。”
窗户因为突然进来个人没有关,外头忽然刮过一阵寒风,夹着冰冷的雨水撒进房间的地面,刚好泼到他的脚后跟。
乔厌忽然道:“除了酒水,还有别的东西被下了药吗?”
师瑜没想明白话题怎么就突然跳到这里来了:“面包里应该没有。”
桌子上除了彼得潘送来的食物,还有只竹篮,估计是小红帽自带的装备,师瑜顺手便带过来了,里面装的同样是糕点酒水,还有新采摘的鲜花。
乔厌伸手从他面前拿了个甜甜圈啃一口,咽下去后才道:“偷听那么久,是不打算出来了吗?”
窗外的影子晃了晃,又一个人跳了进来。
巫师袍,尖角帽。
正是疏影。
师瑜坐在椅子上等,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人吃完了甜甜圈,又去吃奶油蛋糕,吃完了奶油蛋糕再去拿拿马卡龙。
他没忍住:“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乔厌看了他一眼。
师瑜只能提醒:“彼得潘应该也给你们房间里送了吃的。”
乔厌往嘴里扔了颗巧克力球:“我来就是为了找你,不是早说了吗?”
师瑜:“找我有事?”
“没有。”乔厌想了想,“如果看着你也算事的话。”
师瑜沉默。
乔厌靠在桌沿上:“如果我现在没站在这里,你现在已经去了哪里?”他平静道,“房间外?森林里?”
师瑜听着:“就城堡里面。”
乔厌低头看着他:“你觉得这里会是谁的梦境?”
“不确定。”师瑜说,“现在还活着的玩家只有四个,可能是小红帽,可能是巫师,也可能是锡兵或匹诺曹,甚至可能是包括狮子在内那六种动物,毕竟科学已经证明动物是会做梦的,何况这里是个童话世界。”
乔厌问:“你还有别的人选?”
“彼得潘。”
“他在现实里不是已经死了?”
“可能是生前最后的幻想成了世界,可能执念未消形成的幻境,也可能是别的。”师瑜又重复了遍,“这是个童话世界。”
乔厌听得出来,他口中的“童话世界”并非指的几本故事书融合到一起成了真,或是故事主人公生出自我意识后生活的扁平二次元,而是单纯的指这片天地的不能以寻常的现代热带雨林来衡量:木偶说谎鼻子会变长,巫师的魔药能让人鱼生出双腿,锡兵会离开舞女的天鹅湖,小红帽能和大灰狼自由交流,很多规律都是荒诞且没有常理的。
“我也一起去。”
师瑜转头看着疏影,对方也在这时同样表示要跟着。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乔厌扯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沾到的糖霜:“然后呢?你把离开这里的方法找出来,然后直接告诉我们结果?让我们踩着你提前淌过的路直通罗马大道?”
师瑜不确定对方声音里究竟是不是压着火气。
“师瑜。”
两个字咬得清晰。
“我跟着你不是为了求你一个解决问题的结果,也没打算从头到尾当一个装饰排面的挂件。”乔厌看着他的眼神里没带多余的情绪,“当然我知道你没这么看过我们,倘若你真的无敌到刀枪不入就算了,那我也乐意给你当个不会说话的吉祥物。但很可惜你不是,你既然会生病会受伤会疼会哭会流血,为什么不能在即将踩上受到伤害的那条边缘线上时试试依靠别人?”
“从楼梯上跳下来——这是你自己写在那张纸上的离开方法,你为什么不说?这场游戏里时间上的事你明明掐得比谁都准,一句话的功夫难道找不到机会当面说清楚?提前借双面胶是因为你早就想好了要以身试验来测试方法正确与否对吧?因为一般的玩家即便受到动物袭击掉下去了最终被动物杀死后尸体依然会出现在台阶上,如果季从阳在那几台阶上看到了你的尸体,自然就知道你的方法是错的,我们就不需要再去冒险。可他没看到,这说明你是对的,所以现在我们都按你的方法下来了。”
乔厌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几乎是以压迫的姿态俯视着对方:“别人个个都心怀警惕生怕被利用,每月一次的新手场里诱哄过新玩家去送死的老玩家都会被拖出来全论坛鞭尸。你倒好,上赶着给别人当探路石。你是以什么身份这么顾着我们的命的?活神仙还是泥菩萨?别人叫你一声神,你就真的在这种地方玩普度众生?”
师瑜也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单纯出于礼貌才安静地听着,既没有出声打断,也没有对他的话表现出什么态度。
乔厌也没想等他的态度:“我不管你过去到底是什么做过什么碰过多少把交椅见过多少牛神鬼蛇,但至少现在站在这里的你年纪甚至比我还小。在齿轮里我欠了你的命有多少条我现在也不想去算,但普通人好歹还给个知恩图报的机会,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霸权主义?”
半晌,师瑜慢慢地开口:“你现在这样,出去只会成为活靶子。”
这是重点?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乔厌顶着张面瘫脸,“我说过,真要逃起跑来我速度绝对比你快。”
师瑜便接着道:“我没有霸权主义,那些都是我自愿。”
乔厌看着他。
“我没有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无论在齿轮里还是在楼梯上,我都是在猜测有一定把握的情况下才会去尝试出路。”
师瑜并不是争辩的语气,反倒像在叙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我没想过要拯救谁,就算没有你们我自己也一样要离开,所以迟早都要去试。我的出发点从来不是为了你们,同理你们也没有必要因此觉得欠我什么。”
大约就是在这一刻,乔厌觉得自己像是乍然窥见了对方蜷缩在躯壳里灵魂的真实模样。
佛度众生,神佑世人。
世人都说神佛慈悲,其实只是因为他们的怜悯从来不是为了旁人,而是为了自己;因为他们心里有着属于自己的行事准则,旁人眼里的兼济天下只是他们的顺手而为。
十分钟后。
师瑜站在城堡的楼梯口,回头看了看身后两条尾巴,还是没想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十分钟前他解释完那么一通,原以为乔厌就该想通放弃了,结果换来的是对方手敲着桌子思考了十秒,确认了一句:“你不是霸权主义?”
他一脸茫然。
乔厌就说:“你愿意去哪就去,这是你的自由,我不会管你。同理我跟着你也是我的自由,不要试图敲脖子闷枕头把我们弄晕了以干涉我们。”
接着加重语气:“能做到吗?”
师瑜默了三秒:“你不用看着季从阳?”
“他?”乔厌呵呵一声,“他怕是早在彼得潘送食物上来的当口就吃饱喝足趴床上睡着了。”
“……”
多想无益。
师瑜沿着楼梯往上,来到二楼,还没来得及观察那间门缝底下有蜡烛的光线漏出来,其中一扇门的门把手陡然被人从内部一转。
下一秒,彼得潘从房间里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