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应该不认识你。”师瑜这句话不带什么情绪, 而是实打实的在疑惑,“为什么要推我下去?”
那名玩家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心知肚明的事,还问什么?”
师瑜看着他。
半晌, 那名玩家被看得脸上挂不住:“你现在都已经把那只鹰砍死了, 还揪着这件事不放有意思吗?”
师瑜反应了几秒:“因为我死了, 那只苍鹰就不会再追着你了?台阶召唤出的动物攻击玩家并非特定,只要有一个人因为它们的出现死了,它们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那名玩家没吭声, 默认了。
“可如果只是猜测,应该没法支持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毕竟如果有两个人一起对付一只动物应该比一个人要容易。”师瑜说,“所以你做这种事应该不是第一次,成功也不是第一次, 至少有两次以上?”
那名玩家脸色通红:“你都活了这么多轮了,敢说自己没有发现这一点吗?!”
师瑜没说话。
这幅反应落到对方眼里显然就已经相当于答案, 他语调嗤嘲:“既然都一样是靠着别人的命活到现在又在这里跟我装什么无辜?你要是早说你能一剑杀了那头鹰至于现在闹出这么多事儿?”
师瑜仍旧没说话。
那名玩家却俨然一副看破了对方虚伪面具的人间清醒模样:“依我看咱俩谁也别嫌弃谁了, 反正现在这上面没有动物,下一轮我们就分开了, 不如彼此放过, 有时间这里跟我耗不如早……”
“你是从上面下来的?”师瑜忽然打断。
那名玩家一时没反应过来。
师瑜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从这座楼梯上面往下走的?从游戏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
那名玩家没有立刻回答:“你问这个做什么?”
师瑜只说:“你告诉我,我放了你。”
那名玩家听到他提出这么个条件,惊诧过后心跳便开始加快,但面上还维持着怀疑和戒备:“我凭什么要信你?”
师瑜沉默了半晌:“你也可以选择不说, 一直被绑着。”
“等等!”那名玩家赶紧喊,“我是!”
师瑜看着他。
“我就是从楼梯上面下来的,除了右转过一次, 一直是走的直线,有什么问题?你们选择往上走,我当然也可以选择往下。”那名玩家动了动胳膊,“现在能放开我了吗?”
师瑜伸手,将缠在对方双臂上的丝线收回手环。
那名玩家只觉得自己双臂上的桎梏突然就消失了,估计没想到自己这么轻易就被放过,完全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你……你就这样?”
“什么样?”
“就这么给我松开了?”那名玩家咬了下舌尖,手脚并用地转过身。
“这不是你想的?”
那名玩家盯着他看了几秒,叹口气:“好吧。”
师瑜在台阶上坐下。
一抹刀光却在这时突兀地出现在对方的掌心。
怎么可能放过。
斩草除根,这是几乎所有神域玩家心中的首要真理。
哪怕对方已经亲口说了放过他,他以己度人也不相信对方不会事后报复。
那名玩家眼中含讥带讽,握着大刀扬手,猛地朝对方劈砍而下!
黑暗中陡然响起一声长啸。
一只全身棕黑色的苍鹰自下往上腾飞至高空,乳白的尾羽如流星坠落,鸟爪如钢刺狠狠抓向高处那人的脊背。
那名玩家猝不及防,只觉得自己后背尾椎至肩胛一片跟被人陡然砍了一刀似的,火烧火燎几乎淹没他的知觉,大脑有那么一刻全然空白。
苍鹰再度俯冲,忽然袭来的冲击力如火上浇油,直接地将他撞入一眼望不见底深渊里。
稳准狠,干脆利落又悄无声息。
在那只苍鹰飞远后,几根丝线缠着一柄长剑从下方升上来,剑锋上还留着未干的血痕。
那是不久前被掷出去时刺破禽鸟的下肢沾上的。
半晌,台阶上突然出现凭空一具尸体。
那名玩家脸上的惊恐依旧,不仅是脊背,连面部和胸口处都多出了猛禽爪子的抓痕,心脏处的皮肉完全翻卷出来,显然是对方下落的过程中那只苍鹰的杰作,在空中没气的那一刻被规则送了回来。
仿佛账号人物被杀后回城的程序。
只是在一般游戏里回城是复活,而这名玩家回来却宣告着死亡。
师瑜解开缠在剑柄上的丝线,将自己的武器收回了手环。
※
“堂吉诃德不见了!”
师瑜眼前的景物再度清晰时,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面巨幅壁画。
季从阳仰头看着墙壁,第一时间发现墙上的变化:“就是被画在这里的那个骑士。”
“不见了”是字面意思,明明去进行七轮扔骰前还好端端在墙壁上骑着马抓着长.枪的骑士还一副势要跟风车大战三百回合的模样,可现在再看,那块墙上烟灰色的墙漆涂得干净平整,连点冲洗擦出过的痕迹都没有。
仿佛墙上的骑士压根不曾存在过。
乔厌就站在旁边,转头道:“你觉得墙上的画是什么意思?”
师瑜没怎么犹豫:“存活人数。”
“这场游戏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
师瑜没瞒着:“被画成堂吉诃德的那名玩家我上一轮遇到了。”
乔厌挑眉:“和你到的一个台阶?”
“嗯。”
“死了?”
游戏里死个玩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他惊讶的其实是那个玩家会死在师瑜面前。
乔厌自认为对师瑜的认知远不到了解的程度,但基本的行事习惯还是知道一点,普通人见到可能就事不关己明哲保身了,但如果是师瑜也视而不见……
他猜测:“那人惹你了?”
师瑜没有赘述楼梯上的经历:“他是从楼上面下来的,除了往右拐过一次弯,一直走的直线。”
旁边的季从阳眼睁睁看着自家同伴的眸光一点点沉郁下去,犹豫了半晌该不该这时候插嘴:“怎么了?”
乔厌盯着师瑜的眼睛:“那个人是从楼梯上面往下楼的方向走?”
“嗯。”
季从阳:“到底怎么了?”
乔厌不答反问:“你在楼梯上是从哪往哪走?”
季从阳懵逼了半晌:“从一楼……往二楼?”
他顿了顿,突然回过味儿来了。
是从楼下往楼上。
甚至不止是他,包括乔厌,包括师瑜,甚至是洛淮神,他们无论是幸运,还是巧合,或者是第一时间观察身处环境面对方向做出的判断,都是从楼下往楼上的方向走台阶,每一步都在提高自身海拔水平。
也因此,“玩家在楼梯上扔完骰子必须按照投出的点数往上走台阶”早便已经成了众人的共同认知。
可是那位消失的“堂吉诃德”却是从上往下。
“其实扔骰子以后走台阶究竟是往上还是往下完全由玩家自主选择,没有固定方向,”乔厌站在壁画前,“这个猜测成立的可能性大吗?”
“一般。”
“怎么说?”
“第一场扔骰子决定以后的前进方向,这个可能性大一点。”
乔厌表示不解。
“我在楼梯上遇到那名玩家的时候是第一次知道玩家还可以从上往下走,可他不是第一次遇到相向而行的玩家。”师瑜说,“他知道有人选的方向和他背道而驰,但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下楼方向。”
乔厌:“因为他不敢改?”
“可能因为他有同伴死亡给了他警醒,可能因为他路上遇到的玩家给了他演示,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深思熟虑过。假设一下,倘若玩家扔完骰子以后可以在楼梯上下随意走动,那么只要到过一次安全层,一旦扔到双数就完全可以直接待在安全层永远不挪窝。”
“这么大的bug,的确不大可能出现在身影游戏里。”乔厌解决了这个问题,但却有了更大的问题,“可这样设置有什么意义?”
师瑜垂下眼眸:“因为楼梯形状吧。”
乔厌愣了下:“你知道这座楼梯是什么样子了?!”
“我之前一直没想明白,这场游戏里让玩家扔骰子走台阶到底是为什么。”师瑜沿着壁画重新往回走,“如果以棋盘游戏来看,设一个固定终点,十六个玩家每人一条专属台阶,骰子扔多少点走多少级,谁先走到终点谁就是胜利,这是最寻常的思维。可这场游戏很显然不是,因为玩家在前进的过程中会遇到别的玩家,这就说明每座楼梯上的玩家不止一个人。如果是这样,无论把终点设置在哪里,都会对一部分玩家不公平。”
乔厌看着他:“如果路线是像飞行棋那样的呢?”
“如果每人有一个专属终点,就不应该给玩家自己选择行走方向的权利,否则路程长度不同,一样不公平。当然就算排除路程问题,每名玩家各有往上往下两个获胜的终点,游戏不告诉玩家棋盘和路线于任何游戏而言都是漏洞,而且也和这场游戏主线任务里的‘清醒’不符。”
师瑜停在小红帽的壁画前:“这场游戏的重心明显不在楼梯,森林才事故的高发地,你们在河边发现的人类尸首和这座城堡里的壁画都能佐证这一点。如果是普通的游戏副本,正常流程应该是直接将玩家投入森林里,再去挖掘森林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和这座城堡的主人有什么关系。但在这里玩家却必须没隔一段时间就要回楼梯上,投一次骰子,走一回台阶,然后再被送回来,循环往复。这其实很容易给人以错觉,仿佛时间一到就要经历这些是这场游戏的必然流程。却忘了楼梯其实是梦境,既然是虚假的,那就应该有彻底离开的方法。”
乔厌隐隐意识到什么。
师瑜说:“他从上往下,曾经往右拐过一次弯。而你从下往上,也往左拐过一次弯。”
乔厌问道:“这是座旋转楼梯?”
师瑜回过头:“是首尾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