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病患 同类

军方对城市里的怪物们发动的绞杀一刻没停。

从昨天下达所有感染者一律枪毙的命令以后, 警察和特种兵全都带着配枪,沿着整个江杉市的街道一遍一遍地巡逻,闯入小区大厦的建筑内部清剿怪物,给每一个发现的幸存民众送温暖, 伤病者叫来医师, 无归者带上军车, 剩下的则吩咐在藏身之处里好好待着,等待城市从满目疮痍中复苏的那天。

以安全区为中心方往外分散的怪物自然首当其冲被剿灭得干净,一晚上过去再没有哪怕一只怪物不长眼游荡到安全区方圆数十里范围内, 高压电网的开关也已经关上。

这倒无关有没有居安思危的精神,只是一来不少发电站在病毒爆发后沦陷还要给城市提供供电,电网的耗费一旦列出来能叫普通人惊掉眼球;二来如今能调动的人力已经全调出去杀怪物,周围没人看守担心有那个好奇心旺盛的群众上手摸一把。

九号入口的电网内栽了排香樟树,上面的积雪还没来得及化。

余致意站在网前, 往上面扔了只毛毛虫,没闻到昆虫被烤焦后的蛋白质味道, 确定了电网如今没有危险, 方才戴着手套抓紧网口,攀爬至顶, 再轻巧地跳下去落在香樟树间。

抬起头, 心跳却倏地漏了一拍。

师瑜站在树杈上,手里拿的手机正在放映之前的审讯视频,头顶落了点雪,融化后的水将乌黑的发丝浸得微湿:“余队长。”

余致意显然没想到会见到眼前的人, 愣了片刻,方才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师瑜将手机从眼前移开:“等你。”

余致意笑道:“那你运气不错,安全区九个进出的入口都被你猜中了。”

“不是猜的。”

“什么?”

“九个入口, 只有这附近的警卫最少,远离住宅区,还有遮挡视线的香樟林,要从外面进来但又不想被人知道,不走正规的招待入口就只能翻电网。”师瑜看着对方,“高压电网已经断电,在上面滞留时间过长又容易被路过的人发现,最快的方法是爬上网后通过香樟树缓冲降落,这个入口,这棵树用起来最方便。”

【嗯??】

【师美人爬上树等了半天就为了等他?】

【什么叫进来又不想被其他人知道?为什么进个安全区还要鬼鬼祟祟瞒着所有人?】

“可如果不是我有急事回来,也不会为了抄近路走直线最后还翻电网了。”余致意神色都没有半分变化,在树杈上站起身,“我还有事,先下去了。”

师瑜注视着他的动作:“因为这里是安全区。”

余致意动作微顿。

“安全区一旦沦陷,整个江杉市基本就离投放导弹不远了。”师瑜轻声道,“而现在能调走的军方人员全出去了,是感染安全区里其他人的最好时候,所以你偷偷跑回来了,对么?”

余致意缓慢地转过头,重新看向他,目光里带了点无奈:“你们还是怀疑我,即便杜谦已经认罪伏法了?”

师瑜没说话。

“我以为之前已经调查得够清楚了。”余致意语气像是在跟一个闹别扭的孩子讲道理,“人证有换血的实验室人员,物证有贿赂字条,更重要的是,杜谦自己不是都承认了吗?”

他好笑地看着对方:“如果你硬要怀疑我,那为什么杜谦要承认自己注射毒血?你连这点最基本的都解释不了……”

“因为他以为是他自己干的。”

余致意话音停顿了一下。

“他的确准备了贿赂字条,也的确趁着采血的时候交给了实验室的工作人员。”

师瑜语调不急不缓:“更重要的是,他的确患了免疫缺陷这一绝症,错过了药物阻断的黄金七十二小时,也因此生出了报复社会的想法,甚至已经采取了行动。”

余致意也不急着走了,像是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可是这样就有两个很大的问题。”

师瑜轻声道:“朱永骞曾经因为你去过采血检测室,并且调换了检测的血。”

“我也说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余致意终于开了口,“我的本意只是担心自己会被陷害,但我也不希望他被牵扯进来,所以希望他能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我。”

“可朱永骞会动手换血,是因为他在检测室外听到了里面两个医护人员的讨论。医护人员说那是因为他们恰好听到了外面有人过来所以故意提高了声音,就是为了给外面的人错误的消息。”

师瑜看着他:“检测室的墙壁隔音好不好,声音能不能顺利传出去这点先不谈,单朱永骞选择去检测室,最起码的不惊动他人这一点他应该是知道的,那为什么仅仅脚步声还会让一墙之隔的医护人员听到?”

余致意说:“大概他因为担心我所以忘了要避开别人的视线吧?毕竟他本身脾气性格就不如小毛那么沉稳。”

“那为什么当时里面的医护人员会故意提高声音给出错误信息?”

师瑜问道:“以正常人的思维,突然听到检测室外有脚步声难道不都应该以为是有别的医护人员过来了吗?他们发现有同事过来难道不更应该收敛自己的动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以免被发现吗?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提高声音,宁肯把自己暴露出去也要把这口黑锅扔到陶矜身上?”

他嗓音很轻:“还是他们一群常年在医院工作的人已经能靠脚步声就分辨出来人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了?”

余致意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医护人员难道不是按照贿赂纸条上说的做吗?”

“我没有看过纸条,可我也猜得到纸条上应该也没有让他们在换血过程中有别人靠近,无论是谁都立刻暴露自己甩黑锅这一条。顶多就是让他们事情败露被带进审讯室后,把指使的罪名全推到陶矜身上而已。”

师瑜平静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贿赂纸条上写着有人靠近就放假消息这点信息?”

余致意合拢了掌心。

师瑜却仿佛没看到他无意识的动作,直接换了个话题:“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朱永骞去帮你换血?”

这个问题好接话,但余致意仍是停顿了一下,方才拿出已经重复过无数遍的说辞:“我说过,因为我足够了解他,猜都猜得到他会怎么做。”

“那你为什么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师瑜直接替他回答:“因为你不想把他牵扯进这件事来。如果你真的不想拉他下水,从一开始就应该什么都不说,如果你担心自己被陷害,像犯人一样找个人递张纸条帮忙换血很难吗?事后被审讯的时候直接指出有人做手脚再采血测一次很难吗?再不济当场揭发阻止对方跟医护人员的来往很难吗?”

“他不想连累你,这点我看出来了,因为他在审讯过程中一直强调去采血检测室都是他自己的主意而非你指使,这就是把你放在完全不知情的受害者层面。可你发现了有人跟医护人员来往,一来你没看过纸条也不知道这场来往里你是背锅的人,二来有那么多揭穿的方法,为什么非要选择让自己的队员帮忙?”

“退一万步讲,上面这些可能你一条都没有考虑到,你就是单纯信任他所以找他帮忙,把一切都告诉他,嘱咐他行事小心警慎不要被人发现难道不比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犯罪来得实在?你说你不想连累他,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余致意手心里渗出了汗。

师瑜看着他:“我听说你的本命武器是锁链,有操纵生灵的能力,是真的么?”

余致意眼瞳微缩,一言不发。

这一点还是当初讨论乌鸦撞车的事情时,贺为有告诉他的。

师瑜等了片刻没等到对方出声,也不追问:“那我就默认这条信息是正确的了。我不清楚你的本命武器具体效果,那就按照最简单的来判断,只能对和你处同时同地的人,下达单一指令。加上这个前提,将这件案子换一个思路。”

“你知道警卫是为找注射毒血的凶手,第二轮采血时利用道具给医护人员下了换血的命令,检测结果出来,陶矜就是你的第一重防线。”

“发现杜谦给采血人员递纸条是意外之喜。你将计就计,等你的队员找上来,故意引导他去采血室换血,届时一旦有人怀疑检测的血有问题,朱永骞就是你的第二重防线。”

“医护人员故意在检测室发出动静,说出那样一番话,给你的队员陶矜陷害你的信息。你们三方一审,最后查不出结果,一定会往最后一名嫌疑人身上挖,发现纸条有没有你的道具操纵我不知道,但杜谦迟早会是你的第三重防线。”

【我去。】

【搁这套娃呢??】

余致意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笑起来,踩着交错的树杈走近了:“我很佩服你自圆其说的能力,但你别忘了,第二次检测只有陶矜体内含新型病毒。按照你的逻辑,第二次是因为我的安排,那么第一第三次呢?第一次我们的血里都有免疫缺陷病毒,而第三次甚至还有警卫全程监视,可结果显示我们血里都没有新型病毒,”

他的嗓音几乎是温和的:“还是说你觉得我不仅有本事布这么一个局,还有本事直接隔空改变其他两个人的体内血的成分吗?放眼神域恐怕也没有那么逆天的道具。”

师瑜忽然沉默。

“我这里倒有个更合理的解释。”余致意抬手落在他掌心的手机上,而后缓缓下移,“警卫全程监视的那一次不可能换血,那么最后一次检测的结果就是真的,无论是我还是陶矜都不是你们要找的凶手。陶矜是第一层防线,大朱是第二层,而我是第三层。我们都被利用了,杜谦才是幕后操纵一切的人。”

师瑜看着他:“谁说有人监视就不能换血?”

“你想说我又是靠本命武器操纵的吗?”余致意好笑,“好吧,按你说的,实验室里没有监控,所以他们可以偷偷交换,然后呢?为什么最后结果是我们两个人的血里都没有病毒?”

他投降似的道:“我的道具有这个本事不假,可先不谈我到底用没用过,即便我用了,把血换了那不也该至少有一个人的血里带新型病毒吗?”

师瑜:“他们采血用的是不透明玻璃瓶。”

余致意一时没明白他突然提起这点做什么:“是又怎样?”

“也就是说,到底抽没抽血,抽了多少血,除了动手的人和当事人,别人谁都不知道。”

余致意眼中倏地泛起波澜。

“第一次你们的血里都验出了免疫缺陷病毒,因为检测用的都是杜谦的血。第三次检测血里都没有TG7788病毒,因为检测用的都是陶矜的血。前后抽了三次,你们每个人手臂的臂弯都应该有三个针眼。只有你因为知道第三次检测有警卫全程监视,采血过程中便让医护人员将陶矜一部分血注入了你的那只采血玻璃瓶,便不可能让你自己再被抽血。”

师瑜轻声道:“我要是没猜错,你的手臂上应该只有两个针眼。”

空气中忽然刮起风来,叶子片片翻卷。

师瑜靠着树干,嗓子痒得厉害。他压住了没咳嗽出声,又补充了句:“要是换了别人抽自己的血给安全区的人注射的时候可能会选择最方便的臂弯,加起来三个针眼真能糊弄过去。但你既然会给自己安排那么多防线,应该不会选臂弯这么显眼的位置。”

许久许久。

余致意低声笑了:“我真是没想到,最后让你给我定罪的居然是我自己的警惕。”

【草。】

【惊呆了。】

【这叫什么?百密一疏?】

【其实已经够缜密了,要不是因为针眼,没有证据,这就是完美犯罪啊。】

师瑜刚听见对方承认,还没说话,余光里的黑影却更快,对方话音未落时便已经朝他的方向狠狠砸下。

【?!这就撕破脸打起来了?!】

【等等……这个发展好像不太对啊?】

在他被击中不受控制地掉下树前,一只手迅速抓住他的衣领,宛如攥了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余致意跨坐在树杈上,收回攻击的锁链:“难怪你一个人就来找我,甚至到我出手都还没有一点防备。”

师瑜身体悬在树影间,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冷天里显得格外绚丽的光影被枝叶剪碎,虚虚地投在眼睫上。

余致意微一用力,轻轻松松将他拉回树上,单手搂着他的身体,垂下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那似血的红斑:“原来你跟我是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