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瑜站起身来。
车外的雷鸣穿云而过, 瓢泼大雨从窗口奔涌着卷进来,水流翻滚着向前冲去。
师瑜掌心在地上一撑,在空中翻身躲开水流,直接往攻击袭来的方向跑。
姜则一双手都探入汇聚而成的水柱, 无数箭矢爆射而出。
师瑜随手捡起一块木板, 扬手扔出挡下箭矢。
漫天箭雨倏地破出个巨大的缺口, 他纵身踩上半空中凝滞的跳板,跃下时指间缠绕的丝线已然游曳,层层叠叠攀上对方的四肢。
姜则来不及去扯断, 接着一把丝线直接强硬地钻入后脑,他大脑空白一瞬,直接跪了下来。
在场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观众们也看得目瞪口呆。
只有季从阳没有目瞪口呆,他抓着铁笼, 脸贴在栏杆的缝隙间,兴奋地喊了起来:“偶像!!”
半空中的箭矢没了人的操纵, 重新化作雨水哗啦啦往下砸, 扑腾的水花瞬间将人车厢里的人浇得透彻,地上汇聚的水流积出浅洼。
姜则这一跪半边膝盖都脱了臼, 被丝线拉扯着才没躺下。
师瑜停在他面前, 身上的衣服被染红得彻底,脚踝浸在水里,清瘦苍白,殷红的血顺着踝骨洇入积水, 丝丝缕缕地漫延开,像一枝开败的花,能夺命。
他手上缠着丝线, 将人提起来,问了句:“想走吗?”
姜则全身都被他绑着,脖颈上缠满了线,根本说不出话来。
“五分钟。”
师瑜指尖勾下圈在对方脖颈上的丝线,一根根收拢:“你若能逃走,我就放你走。”
【??】
【大迷惑行为??】
【我靠不要就这么放了他啊!!】
师瑜拔出对方头颅内那根线。他音色极好,清清冷冷,放低缓时听起来温柔得要命:“好不好?”
姜则后背无端地渗出了冷汗。
师瑜终于松开最后一根丝线,金色在空中漂浮,乖觉地缩回他的指间。
也是这一刻,地上的水受到感召再度扬起,奔涌上前。
师瑜翻身跃出鳞次交错的水幕,落到人身后,一脚踢在对方的后背。
姜则直接朝前飞出,一头扎进水墙,栽出时砸上车厢的座椅。
“四分四十八秒。”
姜则握拳,雨水裹着双臂猛地砸过来。
师瑜劫住他的手腕,反方向一掰,顺势朝身后扔了出去。
姜则撞上车厢内壁,翻滚着摔落在地。
“四分三十二秒。”
车窗寸寸碎裂,瓢泼大雨拍打着窗沿,姜则双手在虚空中一抓,车厢中水柱冲天而起,裹挟着气旋狠狠砸向对方的头颅。
师瑜站在原地,视线中水柱越来越近,却在这时蓦然一下腰,站得笔直的身体弯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宽大的衬衫下摆随着动作洒落一串血珠,贴着那截肤色冷白的腰晃眼而过。
水柱锋锐的气流几乎贴上额头,卷起泼墨般的发丝。
师瑜顺势翻身,脚便踏上垂直的车厢大门,曲膝下踩,而后纵身弹出,手中巨大的高脚杯直接砸向对方的天灵盖。
一声脆响,玻璃碎片四处散落。
“四分二十秒。”
两人的身影在车厢交错。
座椅碎裂,大雨倾盆,脚下的积水混了血,波光艳影飞溅。
“四分零三秒。”
“三分五十秒。”
“三分三十八秒。”
“……”
双方又一次分开。
姜则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三分钟。”
师瑜走到他面前,慢条斯理地拉起摔倒在地的姜则的衣领,俯下身,像是逗弄一只屡撞南墙的鸟儿,缚网紧密缠绕:“时间快到了。”
他语调里似乎带了点笑,瞳孔黑得剔透,眼尾那点转瞬即逝的弧度艳丽得几乎显出妖气:“真的不想逃吗?”
姜则握紧手,猛地砸过来。
再度被甩出去时,他却没有回头继续攻击,拳头顺势砸破了车厢连接通道的玻璃门,整个人直接蹿出了车厢。
师瑜看了一眼,转头走向一旁的金属笼子,挑了跟金属栏杆:“麻烦借我用一下。”
那个方才用笼子困住人的神殿成员发着抖后退,脚下一绊,一屁股坐在地上。
谈望和乔厌二人合力,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此刻割断了笼子,还没等拉着季从阳这个只会呐喊的气氛组离开囚牢,便看见他弯腰。
师瑜在地上掉落的铁棍里随手捡起一根,转身往姜则逃跑时走的那扇门去。
※
姜则在奔跑。
他现在的模样实在太过狼狈可怖,见到他的乘客纷纷尖叫地后退,如水分流让开一条宽阔笔直的道路。
耳边除了乘客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呼吸。他咬着牙,不敢停下,在不同的车厢中穿梭而过,心里一半是惊恐,一半却是不甘。
要不是因为游戏副本的世界位面对神祗有天然压制,他何至于为了偷渡进神域封印大半的神力?
要不是因为他无法自主动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只能用余力操控那些雨水,何至于被区区一个人类这般打压?!
眼前终于出现了车头驾驶室的大门。
他松了口气,下意识抬手试图去抓近在咫尺的门阀。
却在这时,有人悄无声息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临水随风,凡所到之处,大雨不绝。”
师瑜站在他身旁,望着他眼中猛然翻涌起愕然,微一掀唇:“位列祀雨——看你的样子,我应该没记错?”
【祀雨?】
【九十九位主事神里排行第八十三名,掌下雨的那个??】
【为什么突然提祀雨神……不是,为什么他会突然对着姜则提起祀雨神?为什么他会知道祀雨神的存在?!】
姜则猛地抬手,大雨击碎了车窗,就要朝他的方向奔涌过来。
师瑜抬眸,扬手,铁棍对准他的颅骨一砸。
铁棍上霎时染了血。
姜则不恋战,转身就跑。
第十三节 车厢里。
“砰——”
季从阳刚刚钻出铁笼,还念叨着那两人的状况,下一秒就看见视野里有人宛如断线的风筝飞过,坠落在地。
姜则狼狈地吐出一口血来。
师瑜单手抓着铁棍,嗓音温凉:“时间到了。”
五分钟,不多不少,两人重新回到原点,师瑜还站着,姜则却跪着。
铁棍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落在人的肩膀,人的头颅,人的胸膛。
“砰——”
“砰——”
“砰——”
“……”
姜则被一只脚踩得动弹不得,身体皮开肉绽,空气中水雾氤氲满血腥气。
【草。】
【太,太凶残了。】
【师美人真的狠到我腿软给跪了。】
季从阳下意识喊了声:“偶像!”
师瑜转头,极轻极淡地扫了他一眼。
没人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结果,就如从来没人见过他这副模样。
别人眼里的他该是什么样?是无情无欲,是死气沉沉,是山崩地裂而不改色的置身事外。而不该是这样,原本波澜不惊的死寂不在,全身上下都是极具攻击性的刺,以及似要毁天灭地情绪和欲念。
这样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戏弄地上蝼蚁的态度,却偏偏出现在曾经连眸光都温柔的人身上。
谁都看得出来对方现在的状态不正常,且极度危险,一时间谁都没出声,顶着压迫感努力强忍才没后退。
师瑜转身往他们这边过来,棍子的一头在地面上拖曳,滋啦滋啦地剐蹭着地面,刚一抬手,然后便是一滞:“等等等等!!”
乔厌不过一眼没看住,就瞧见季从阳宛如一只傻鸟三两步蹿了过去,双手抓着那根铁棍:“偶像你先别……不对你先冷静一下……”
师瑜看着他,眼中覆着阴影,风雪堆砌。
季从阳急急忙忙道:“咱们,咱们这不是还得过关呢吗,现在神殿的解决了列车员也跑了,就剩我们几个,你现在先处理一下自己的问题好吗你没看到你现在全身都是血你不是最讨厌脏吗难道就不想洗一下吗?”
师瑜:“我很冷静。”
季从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是好好好你很冷静你最冷静了,所以咱们先把伤处理一下好不好?”
几秒钟后。
师瑜松开手,扔了铁棍。
季从阳赶紧抓着他远离了一片狼藉的第十三节 车厢,往水龙头走:“先把血洗了,等会我想办法给你找药……”
师瑜蹙眉:“我不吃药。”
季从阳又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是行行行咱不吃打死都不吃,但你现在一身的伤总得包扎是不是?”
谈望看着两人离开,转头道:“你朋友现实里是不是搞幼教的?”
乔厌:“?”
“知道他刚让我幻视谁吗?”谈望斟酌了一下用词,“我家楼下幼儿园的老师,她每次面对哭闹不停的学前班也是这样一边说点头说是一边把人忽悠去干该干的事。”
“……”
“要不是练过,他是怎么做到面对大佬还一点都不怕的?”
“……不,他就是心大。”
※
心很大的季从阳把人拉进卫生间,试着拧开水龙头:“火车上停水了?”
师瑜从打斗的车厢来到安静的环境,像是终于从方才血腥狠辣的状态中脱离,身上的气息也重新软化下来。他转头看了眼:“估计是为了减轻负重全放掉了,但应该也有备份。”
“哦。”
季从阳也不强求,转头就跑了出去:“你等等,我帮你去拿!”
五分钟后,季从阳塞给他一只葫芦:“这不是我跟列车员要的,是之前那个叫段文青的玩家听说你需要所以托我带给你的储水道具,葫芦嘴上有开关,挂支架上就能当花洒用。就是可惜只有冷水,也还好现在是夏天,你凑合一下。”
师瑜接过葫芦。
“这身衣服也不能穿了,你等等我去找新的!”
季从阳又一溜烟跑出去,五分钟后又回来:“这是之前那个拿铁笼子关我们仨的那个神殿成员给的,均码无差。我特么才知道她原来是个伪郎,装了一背包的衣服男女老少款式齐全,说方便她进游戏就能立刻换装完美融入人群!”
师瑜眨了下眼。
“还有药,虽然你不能吃,但外敷不能少啊不然伤怎么好,我去帮你问!”
季从阳第三次一溜烟跑出去。
“咔嗒——”
师瑜关上锁,背靠着门坐下,半晌动了动指尖,正准备去解扣子,眼前的景象却蓦然一变。
头顶冷月高悬,笔直的轨道延伸至天边,远处却响起火车的笛鸣。
这是列车上的鬼缔造的玩家卧轨的死亡梦境?
一辆绿皮火车行驶着靠近,车轮旋转着碾来,上方浓烟滚滚,车头隐隐露出一道匍匐着的阴冷狰狞的鬼影。
车辆呼啸而来,月影下有人起跳,衣摆划出道陡峭漂亮的抛物线,即将砸上车头的那一刻蓦然伸手,猛地抓住了那道匍匐的鬼影。
夜空下陡然响起刺耳的尖啸,鬼影双手死死抠着车厢顶部,白色划痕猛地拉伸出十数米。
借着后退的时间缓冲,师瑜双脚顺利落在车顶,乌黑长发飞舞,嗓音散在狂风里:“为什么拉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