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整。
第三调查组的技术员又拿控温计测了遍温度, 结果显示“天窗”覆盖的最长两点距离已经扩张到七米。
师瑜来到小区北门,一眼就看见上方支起的金属棚,从铁门外顺着阶梯方向一路朝下延伸。
出任务的警方提前跟小区物业打了招呼,要来了铁栏杆门的钥匙, 一部分人聚在铁门外台阶下方, 另一部分就聚在铁门内, 从市局借来当苦力的警员守在周围。
瞧见有居民靠近,警员上前拦路:“不好意思,这边暂时封了, 麻烦走其他路吧。”
连归已经走南门绕进了小区,身后还带着那位独苗。他听到动静往这边瞧了一眼,愣了下:“你怎么在这里?”
师瑜:“我住这里。”
也对。
连归本来也不是真的纠结这个问题,道:“‘天窗’现在已经快扩张到旋转门了,你想出去的话最好走其他地方。”
师瑜看着大门外那十数米的金属大棚:“那里面不能走?”
“没试过, 不知道。”连归说起这事就忍不住暴躁,“虽然最开始那几个中招的受害者只有裸露的皮肤变黑, 被衣服遮挡的部分没点事……但昨天执行任务最后却受伤的那些人哪怕穿着衣服也全身都被烤成了炭, 这说明单单身上穿厚一点根本没法阻挡‘天窗’的伤害。现在用别的东西挡也不知道行不行。”
师瑜听着那个词:“受伤?”
连归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昨天出事的那些人都没事,救回来了……除了那晚用对讲机跟我通报的那个。”
师瑜没追问, 只是道:“就算你们造出的东西真的能挡住‘天窗’, 作用的时间也有限。”
“天窗”的范围会扩大,而且能越扩越大。
“我知道。”连归并不否认,“我之前叫技术方面的人算了算,等‘天窗’范围扩张到比这棚子还大, 估计就这两天的时间。”
师瑜转头看他。
连归说:“可总得试试,怎么也比坐以待毙来得好。”
师瑜一句话打破他百折不挠思想的高境界:“所以你们试了吗?”
“……”
那位独苗组员不久前才得知自己满心以为已经死了的同伴们直接原地集体复活,这会儿重新哭过一回, 总算从大喜大悲的情绪中缓过来,就是眼睛彻底肿成了核桃:“老大,让我去吧。”
连归皱起眉。
冯渠的声音里带着很重的鼻音:“我知道老大你只是不希望我去送死,可我是认真的,我之前就不是因为其他人都不在了所以想寻死,我是真的希望能早点解决这次的‘天窗’案。而且你刚刚也听到了,大家伙都没事,我也不算组里最后一根独苗……老大,你让我去吧。”
连归眉头皱得更深了。
“就算你们搭建出的金属棚真的能挡住‘天窗’,”师瑜重复了一遍,“作用的时间也有限。”
连归听了两遍,总算从他话里隐隐意识到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这条路没法验证能不能走得通,为什么不换一条?”
“比如?”
师瑜说:“昨天晚上你的组员出事以前曾经用对讲机联系过你。他说过什么,还记得么?”
连归愣了一下,花了点才从脑子里扒拉出那段记忆。
那时候的小吴大约是在目睹同伴变成“焦尸”以后,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才联系的他,连拨手机的时间都缺乏,下意识用了别在腰间伸手就能够到的对讲机:“老大——‘天窗’上面有——”
短短一句话,然后就是惨叫。
连归昨晚听见时只顾着思考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过来后又是处理现场又是拨号求援,折腾了一晚上加一上午,早便把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如今重新想起,他才觉出小吴那句堪称遗言的话里的不对劲:上面有?什么上面?上面有什么?
那时的小吴是在收到自己传递的关于“天窗”之后才找到小区外围,又是在“天窗”覆盖范围中出的事,他说到的“上面”很显然指的是“天窗”上面。
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天窗”范围会扩大且杀伤力会变强的事,因此只以为必须达成走到正确位置并仰头的条件才会中招流血泪,往“天窗”走的时候甚至可能是闲聊着的。
直到第一个人走到“天窗”下方,戴好防护的面具,抬起头直视“天窗”,却被那道破口外投映而下的力量直接灼成了“焦炭”。
视觉冲击之下,小吴下意识抬了头,朝第一个人所在的位置正上方看去,与此同时拿下了腰间的对讲机,下意识求助了自己小组的组长。
当然,不仅仅是小吴,当时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恐怕都跟着抬了头。
可他们没想到这时“天窗”的范围早便不局限于那直径不足一米的小范围,而已经扩张到足以将他们所有人全部围进去……
师瑜轻声道:“倘若‘天窗’的面积一直以正比例扩大,那么以它昨晚的范围直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在场十九个公安人员全部灼伤。”
连归反应了好几秒,猛地瞪大眼。
今天早上技术员测出来的“天窗”直径差不多五六米,而师瑜站在“天窗”下的时候还不到一米。哪怕取中间值,昨晚他们出事的时候“天窗”的直径顶了天也才两三米,怎么可能把那么多人全围进去?
就算那时的他们闲得无聊全挤在一块儿,那也难免有好奇心不那么重或警惕性格外强的人会错过一次朝头顶看的时候,为什么他们偏偏就是一个不落的全中招了?
还有小吴那句话,“天窗”上面到底有什么?
连归抬头眺望着金属大棚上方的天空,却只看见南方六月天灼热的烈阳,深深地皱起眉:“为什么当时他们那么多人全都中招了?”
“因为这中间还发生过别的什么事。”师瑜说,“比如那一瞬间‘天窗’的破坏力突然升至极点;比如他们犯了什么戒导致‘天窗’的伤害可以无视覆盖范围直接落在他们身上;又比如那时出现了除他们和‘天窗’以外的第三方,借‘天窗’的力量杀死了他们。”
连归沉默地听着,直到听到他最后一句:“第三方?你觉得这世上有人能利用得了‘天窗’外的太阳这种自然界的力量?”
师瑜转头看他:“你们一开始不是一直怀疑我是那个凶手吗?既然在你们的认知里我可以用那种力量害人,为什么其他人不可以?”
连归无言,只是那一瞬间望着他时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师瑜也没问,只是道:“你那位组员最后一句话提到了‘天窗’上面,他出事也是在抬头以后,那么出现变故的时间也是在那一刻。所以我建议你们还原现场。”
连归正想说什么,却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三组长在跟他商量进金属大棚的人选。
连归打定了注意要先上报总队再想办法选拔谁去当这个送死的,三组长认为他们该直接就地选个自愿当试验品的,已经就方案问题和连归争执了半个小时了。
“三组长,你该知道,直接以你的身份去命令你的组员进去的话,他们根本不会忤逆你的要求,你这样和直接逼他们去死有什么区别?他们可都是以你为马首是瞻!”
这是连归的意见。
“那你也该知道,若是先向总队汇报在选拔志愿者,先不谈审批回复要多久,单单是选拔人这件事就不是一天两天能结束的。如今‘天窗’扩张的速度明显越来越快,等两天以后范围很可能直接覆盖过调查组刚刚搭好的金属大棚,届时继续叫他们加建连体棚事小,更重要的是若真的到了那地步,普通人那边就不可能全然瞒得住!所以你是打算因为个人私情,置群众于不顾吗?!”
这时三组长的原话。
连归语速越来越快,音调都开始飙升:“你别忘了你的组员同样是群众的一员,他们最小的才二十几岁!你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他们,你有想过他们会怎么想吗?他们凭什么就该遭这个无妄之灾?!”
三组长音调飙得比他还高:“他们是不该遭这个灾,可其他人谁又活该遭这个灾?何况他们既然一开始选择了进入国安部,那就早该做好随时随地为家国社会奉献一切的准备,包括他们的命!你怎么就知道他们心里一定是不愿意的?你那位组员不就一直都愿意自己进去吗?!”
连归听到最后一句,整个人都暴躁了:“你他们自己愿意送自己的组员去死,少他妈来打我组员的主意!只知道在背后怂恿别人去送死,怎么不见你自己去当这个匹夫?!”
三组长直接破了音:“老子才不稀罕!我第三小组的人才不会像你一样当懦夫!!”
电话被挂了。
他们的声音不小,周围一圈人都把这场吵架听了个完整。
冯渠第一个出声:“老大……”
连归:“你他妈给我闭嘴!”
他平时其实很少爆粗,可惜大约是被电话那头的三组长气到了,整个人直接变成了一点就炸的炮仗。
冯渠抖了抖,不敢动了。
连归抹了把脸,一抬头就发现原本站在面前的师瑜不见了。他扫视一圈,在铁栏杆门前看见人,吓得差点断气:“你干什么去?”
师瑜没有上前,站在小区外那片堪比森林的绿化带边缘,指了指下方:“那是你们的人?”
连归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
近十数英尺高的台阶下方,有人已经全身上下都穿好防护服,正在往自己的脸上戴面罩,而模样分明就是刚刚还在电话里和他争执的三组长。
可是以穿防护服那繁琐得可以的步骤,对方显然是在跟他打电话以前就已经穿好了。
也就是说,三组长早在跟他争执以前就打定了主意要自己进入‘天窗’去当那个试验的第一人。
连归电话都来不及拨,直接朝下方大喊:“你给我住脚!!”
下面的人似乎听到了,抬头向上跟他对视一眼,但却没理,直接迈步走进了金属大棚,消失在铁门内众人的视线里。
没有声音,几秒钟的时间被拉到无限长,直到所有人都感觉到眼前倏地亮堂起来。
金属大棚的正上方,卷积云像是陡然遭到某种力量的搅和,在天空中旋成形似龙卷风的一团,接着又像是被一只手猛地敲碎开来,自中央寸寸龟裂。
“天窗”被撕裂了。
顺着破窗口往上看,像隔着层清浅的水波,似乎隐隐约约透出像是某座宫殿殿顶的浮雕。
云层至地面的空气开始扭曲,刹那间,烫人到几乎能将人瞬间灼烧殆尽的热浪扑面而来,台阶下方最靠近金属棚的那位调查组组员第一个跪倒下来,手背上泛起焦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