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天窗 冬眠

第五调查小组的求援申请发到了国安局总队的邮箱, 等待了一个晚上,等来了由临市派来的援兵抵达了南杭市公安局。

过来的援兵是超自然事件调查处理十组中第三小组,组长彼此都相识,也看过总队发来的案件前情提要, 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拉上第五小组的连组长和那位独苗组员进了会议室, 把案子的起因经过问了个底掉。

师瑜没有留下来参与他们的工作内容, 市局也没再扣着他,便提前跟领班告了假,在凌晨时回到了天水澜湾。

楼下的装修队没有当夜猫子的习惯, 凌晨的公寓里一片寂静。

师瑜回到房间里,把电量告急的手机关了机,锁上房门开始补觉。

早上八点,装修队器械运作的嗡鸣准时准点再度响起。

温何似拎着壶烧开的热水往保温壶里灌,抬头就见他走出房间:“你今天没上班?”

师瑜低低地嗯了声, 缩在沙发上。

温何似看看他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又听听楼下的装修声, 不用问也猜到大概是发生了什么。可惜睡眠这方面不在他的专业范围, 他就是想多管这个闲事也没法子:“你失眠真的不打算治?”

师瑜没有回答,眼眸半阖着, 长睫覆下一片阴影。

温何似知道他有失眠的毛病, 从七年前被他聘去当厨师时候就知道。怎么得知的这里暂且略过,反正忙活对方托的那件案子那大半年里,十次见面有九次对方的状态都是刚睡醒。

当然,不仅是失眠, 在那时的师瑜生活习惯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不健康,作息昼夜颠倒不说,家务技能基本为零, 生活常识几乎空白,厨房开个火还得先翻说明书。

温何似打小自立成性,头一次见到这种长这么大连菜刀都没怎么摸过的有钱人家小孩,简直对资本家落后的骄奢淫逸震惊了,亏得还记着对方是给自己发工资的人,才没当场揭竿而起。

震惊归震惊,但温何似也没有去指点什么,毕竟两人只是上下级的关系,去管对方的生活习惯不仅过线,还非常闲得慌。只有偶尔看不过眼——比如上个月师瑜出车祸以后他在阳台的吊椅上发现对方,才会忍不住挖苦几句。

他一直觉得对方这种以生活状态过下去很可能哪天直接猝死在家,因此亲眼见到对方始终顺利活着以后,又觉得老天爷可能真的不长眼睛。

调好的闹钟刚好响起。

温何似回到厨房,拿餐盘把锅里的蛋包盛出来摆在茶几上:“既然睡不着,那就先吃饭。”

师瑜接过勺子,戳开蛋包。

温何似将第二份拿饭盒装好,准备离开时扫了眼他:“你那支簪子我怎么好久没看见你戴了?”

师瑜嗯了声:“借出去了。”

温何似本就是随口一问,虽然奇怪了半秒谁能从这人手里把簪子借走,但也没多问,直接出门给家里那位高考生当送餐员。

上午九点整,小区北一门外。

第三及第五调查小组的成员候在大门前,有人探头去看紧闭的铁栏杆门,以及门上巨大的铁锁,窃窃私语道:“奇了怪了,这小区今天怎么好像没开门啊。”

“想什么呢,你见过谁家的小区还玩封城的?咱们刚过来的时候还经过南门出口,那边不还好好的开着吗,明显就只有这边这一扇门关着。”

“所以这边是什么情况?钥匙丢了?门锁坏了?摄像头没了监视不了所以干脆把其他人全赶到这边的监控拍不到的地方?”

“说不定是上天知道咱们今天过来封‘天窗’任务得保密,所以提前给咱们把这条路封了防止普通人经过看到。”

“……虽然但是,少自作多情。”

那头的两位组长站在最前方。

有负责技术方面的组员拿着台形状大小都颇似吸尘器的机器对着“天窗”的方向转了一圈,低头看了看机器的测量结果,对着那上面的数值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

“组长……”

三组长走过来:“结果呢?”

技术员指了指液晶面板。

结果图样用的是等高线,至于呈现的形状,怎么说呢,大概能称为两极分化。

一级包括他们如今所站的位置,主要分布在等高线外围。因为空气流动温度不均匀,而高科技产品对气温又过分敏感,因此这一部分的等高线画得非常混乱,有点像被风吹起的水面,但大体温差都维持在一个极低的阈值。

二级就是等高线正中央,周围形状并不规则,有点像纸张被捅破的洞口。按比例尺算,里头距离最长的两点差不多有五六米,边缘刚好就在台阶上方三四级的位置。

至于这片范围的温度……

三组长看着正中央那块被机器涂抹成红色的范围:“所以‘天窗’下面的温度到底是多少?”

技术员迟疑了一下:“1535°C。”

三组长愣了愣:“你在跟我开玩笑?”

技术员摇头。

三组长停下脚步:“要真有那么高温度,人待在里面早在进去的那一秒变成灰了,怎么可能还留得下完整的身体?”

“我之前不是说了,它的威力在增强。”连归皱着眉,“而且覆盖范围也一直在扩大,昨天我还上过台阶,但是什么事都没;今天一测就扩张到台阶外面了。”

没有人说话。

最后还是那位技术员打破沉默:“其实……”

两人人的视线齐齐转过来。

技术员抬了抬帽檐:“其实控温计最开始被研发时就是以铁融化的标准温度为测量阈值。也就是说,控温计虽然测到‘天窗’下温度高达1535°C,但这究竟是因为它的温度只有1535°C,还是因为控温计只能测到1535°C,没办法确认。”

他顿了顿,接着道:“而且,虽然我相信机器判断,但是即便测量出来‘天窗’下面的温度有那么高,但它范围之内的台阶,绿化带看起来没有一点问题。”

既没有被烧成灰,也没有被融化。

其实仔细想想,不论是之前那几个天水澜湾小区里的受害者,以及后来那些面目全非的警员,身上的衣服都没有半点破损。

就好像那诡异的高温只作用于人类似的。

技术员站起身,从随身挎包里取出手套,走到灌木丛边,在里面翻了翻,摘下其中一片叶子。

他从挎包里取出一根不知道叫什么的金属杆,一头夹着叶片,另一头自己握着,按下一个按钮。

金属杆倏地伸长,夹着叶片的那一头伸入‘天窗’的范围下,片刻又收回来。

技术员将金属杆转向:“你们看。”

叶片上趴着一只七星瓢虫。

安然无恙。

技术员将那片叶子放回灌木丛上:“其实还可以找其他动植物来试试,但我觉得结果恐怕不会有太大差别。”

上午十点整。

调查组在天水澜湾北一门外搭起长达数十米的连体大棚,银白色的金属支架将半圆形的棚顶圆心朝上撑起三米的高度。

上午十一点整。

调查组用机械塔吊器在连体大棚上表面喷上聚酯泡沫,展开绝热树脂棉,金属大棚的外观被装饰成内敛不起眼的色调。

上午十一点三十分。

调查组内部出现了争执。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可能有,但我暂时没想到。”技术员说,“天窗下廊有没有效果,只能由人亲身去测试。”

连归提高了声音:“那你该知道若是失败了进去的人是什么后果!”

技术员点点头:“但目前来看‘天窗’的伤害性只针对人类,其他动植物进入‘天窗’范围一开始就不会受到伤害,结果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连归:“那你倒是说说谁活该进去冒这些险?谁活该为了验证那棚子的作用去鬼门关走一道?”

技术员说:“五组长,我只负责技术,其他方面的问题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连归:“你!”

“好了。”三组长打断两人,“直接让真人上去试验的确不太合适,我们再想……”

“老大。”一旁忽然有人开口,“我去吧。”

连归听到这个声音,猛地转头。

正是他组里仅剩的那位组员。

那位叫冯渠的组员看着自家老大,因为昨晚大哭过一场,眼睛上的肿还没消,脸颊上的红点也还分布着,声音嘶哑得变了调:“我不怕,我可以去试。”

连归没说话。

冯渠接着道:“老大,我想早点解决‘天窗’的问题,最起码也能让大朗小吴他们……”

连归拽过他的胳膊一拧。

冯渠疼得“嗷”一嗓子,差点顺着力道跪下,下一秒就听见自家老大的声音:“你要去?你凭什么?”

“凭你莽?凭你没脑子?还是凭你泪腺发达能自费产水灭火?”连归嗤笑一声:“老子告诉你,现在组里就剩你一根独苗,你他妈就是把胆儿直接扔了,也要给你老子我给昨天替代你出任务最后去死的那十九条人命活着!谁他妈给你的资格跟我说不怕死?!”

冯渠倏地愣在原地,身子冷得发了抖。

电话适时在这时响起。

连归送了力道,烦躁地接起:“喂?”

那头道:“连警官。”

是市中心医院打来的。

院方不知道他们超自然调查组的存在,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属那个上司哪个部门,干脆把这些人统一叫警官。他说:“今天凌晨送来的那些患者,已经恢复呼吸了。”

连归此刻一大半的心神放在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独苗手下身上,剩下的那一小半艰难地思索了许久,方才像是恍然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一点一点收紧手:“……你说什么?”

“那十八个患者,已经恢复呼吸了。”医生重复一遍。

连归大脑被这句话砸得空白了好一会儿,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们……还活着?”

“很抱歉,除了吴逍。”医生站在病房外打这个电话,用尽量通俗易懂的话解释:“虽然我们对此也很惊讶,但是,当初那十八个患者送来时的确是测不出呼吸和身体起伏的。直到后来我们拿出心电监测仪去测,才发现他们的心跳其实一直都有,只是极其微弱。还有他们体表那层黑色炭块,我们用了点方法将它剥离下来,患者的呼吸立刻就恢复了。怎么说呢,我觉得其实那些患者被送来时状态有点类似休克?假死?冬眠?”

连归干涩地咽了口口水,尝到了自己嘴里的血腥味。

医生道:“不过因为他们体表那层炭块是因为在高温下严重烧伤脱水才形成的,炭块下面就连接着皮肤,所以我们也不敢随便剥。即便最表层剥下来了,相当于他们的上皮组织也没有了,细胞和肌肉没有了保护层,我们只能立即给他们做植皮手术……”

连归全程一动不动地听,直到连跪在地上的冯渠也注意到他的异常,神色担忧道:“老大,你怎么……”

后面那个“了”字还没说出来。

连归回了神,看了他一眼,按下扩音键。

“按理来说人被烧伤成那样的确早该死了,但那十八名患者却还活着……”

冯渠当即宛如被雷劈中,直接懵了。

连归待医生解释完,方才道:“总之谢谢各位倾力相救,组织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

医生笑了笑:“他们的谢谢我收下了,但我可不敢居功。要谢不如谢上天网开一面,皮表都被烤成炭了居然还没收走他们的命,这才有机会被我们救下来。这次的事情算得上医学奇迹了。”

连归没说话。

若上天真的仁慈,怎么可能撕开这扇‘天窗’。

挂断电话。

冯渠茫然地抬头:“老大,他刚是不是说……”

连归:“兄弟们都活着。”

……除了最初拿对讲机通知他的小吴。

冯渠直愣愣地站了半晌,一眨眼,眼泪就那么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