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鹿 神灵

师瑜眼前的头发被晃下来,露出一双黑沉如墨的眼眸:“你们那么多人,叫我干什么?”

方辰对他始终带着那么点说不上来的畏惧,声音不由自主小下来:“是程哥让我来叫你。”

师瑜重新把头发拨到面前遮住眼睛:“五分钟。”

他话音刚落,门外观察完尸体的程雾野便进来了,看了眼睡着椅子上的人,又看了看方辰。

方辰及时转述:“他说要再睡五分钟。”

程雾野原本想要开的口又闭上了。

方辰站在一边,原以为这就是一句过去中小学时代的自己说过无数回的赖床语录,却没想到程雾野看起来居然真的信了。

就如他更没想到,五分钟后,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原本躺在椅子上的人居然真的坐起了身。

程雾野道:“睡够了?”

师瑜慢慢地眨了眨眼睫,抬眸看他一眼,又低头往外走。

胡秋的尸体惨相和前天玩家们刚进游戏时死的那个男玩家差不多,但凡众人视线所能看到的皮肤全被剥下来了,而亲手剥下自己皮肤的死者手指满是血,指甲盖里嵌着白花花的皮肤组织。

因为有陆南这么个目击者给众人讲述过第一天死的那个玩家是如何死的,玩家们看见她就能将其同第一天的玩家联系起来,并脑补出对方亲自抓烂了自己皮肤的全过程。

守在外面的男人脸色极差。

方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东西,声音放得很轻:“是昨晚死的吗?”

男人下颚紧绷:“我晚上什么都没听到。”

“诶,我也什么都没听到啊,”方辰蹲下来,把手上不知从哪弄来的白布盖在女人身上,这才敢直视凸起白布下的尸体,“这估计是这场游戏的设置,到了晚上必须睡觉吧。”

男人勉强动了动嘴角,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一点但凡有点经验的玩家都看得出来,他本来也不是想表达这个。

而是女人昨晚就和他们同睡一个大堂,对方死得悄无声息,他们却什么都不知道,兔死狐悲一下,若是中招的是自己,他们甚至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方辰朝白布作了个揖,叹气道:“胡秋姐,你一路走好,反正接下来估计还有人去陪你。”

程雾野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

游戏里的人要么新人期刚进来惊慌失措,要么是待久了早早磨平了悲悯心,方辰昨天对待新人的态度明显不是新手,但如今面对死亡的态度却也不像完全血凉的老手。

太阳完全出来以后,帮工们照例回了这座屋子做早饭,而其他人则趁着这点时间抓紧找线索。

师瑜没参与,看完尸体就跟完成了任务似的回到二楼的椅子上,眸光安静地看着下方越来越多的宾客,也看到了帮工组回来的玩家。

……只有两个人。

偏瘦的那个帮工始终没有出现。

【依我看直播的经验,那个玩家多半也已经没了。】

【这场游戏推进好快啊,这才两天还不到吧,就少了四个?等再过三天岂不是得全灭?】

【估计是抽到短时间场次了吧,时间短肯定进度快,就是可惜了这场的新人,第一次玩没经验还得跟游戏进度。】

【说起来昨天答应好晚上出去找线索的,不知道那些新人找到什么了没。】

——找到了的。

程雾野在楼梯口撞见了干完活儿往回走的陆南,出声叫住他:“小心脚下。”

陆南慢半拍地“啊”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差点一脚踩空,感觉扒着扶手站直了:“程哥……”

程雾野应了声:“走路不看路?”

陆南不自觉抠着手指上的皮,眼周黑了一圈,嘴边顶着个水泡:“我……对不起。”

程雾野:“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陆南沉默了很久,眼看对方转身就要走,赶紧上前两步拉住他:“等等!我,我有事。”

刚刚出大学的男生身上还没多少被社会打磨的痕迹,第一天看见尸体的时候还有幼兽般的生气和惶恐,而现在眼里却几乎要被恍惚和死寂覆满,这是典型的精神正处崩溃边缘的状态。

程雾野一点都不意外对方会变成这样,对男生伸手拉住自己的结果也并不意外,声音沉静得宛若风雨中巍然不动避风港:“什么事?”

飘摇中即将侧翻的小舟就那样抓住了避风港,吐露道:“我昨天出去了。”

陆南张了张口,尾音里带了点不自觉的抖:“我看到了,白鹿。”

“是白色的鹿。”

时间拨回十个小时前。

“咱们现在往哪边走?”

陆南是和那个身材偏瘦的帮工一起约好出去的,至于那个偏胖的那个死活不肯冒险,两人也不可能把他拖出来,只能自己上。

偏瘦的问道:“这村子这么大,咱们连个方向都没,难道就瞎打转?”

陆南道:“之前程哥跟我说起过,关越越是坠崖死的,而徐祝空因为她的死也伤心欲绝到差点跳崖,我们可以试试去后山上看看。”

偏瘦的脸色变了:“去山上?你疯了?这乌漆嘛黑的万一一下没看清路……”

陆南从口袋里拿出手电筒:“我从我住的那间房子里翻出来的。”

两人掰扯一阵最后还是出发了。

因为下着雨,两人走得更艰辛,好不容易到了之前程雾野讲述中关越越跌落的那座山山脚下,偏瘦的望着漆黑的山林一个劲冒汗。

陆南也怵,但大约是年轻,中二期一往无前的干劲还没完全消失,他一咬牙,拖着偏瘦的就要靠近。

偏瘦的手脚都在发抖,几乎是完全被他拖着才得以前进。

走了没两米,陆南便泄气似的甩开手:“叔你再这样……”

“哇——啊——!!”偏瘦的忽然惨叫一声,整个人都滑坐下来。

陆南愣了一愣,意识到什么,僵硬地转头,便看见原本漆黑的山林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那是一头鹿,生了对纯白造型漂亮的角,全身白得没有一丝杂毛,在黑暗里宛若令飞虫趋之若鹜的光源。

接着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

身边偏瘦的那位玩家猝然倒地,纯白的鹿角狠狠砸在那人的脑袋上,破开一个巨大的血口子,颅骨完全凹陷了下去。

程雾野听到这个描述,倏地想起当初老刘死时的模样,也是头颅开裂。

他敛下眸光:“然后呢?”

陆南有点神经质地舔了舔嘴唇,眼瞳都在发颤:“我,然后我就逃了……我原本是想回房子里的,但是找了错门去了隔壁……”

隔壁家的是个中年妇人,估计是见他大晚上的跑得手脚并用涕泗横流看着太可怜,便让他进屋喝了杯水平复心情。

过程中不免问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门口,陆南结结巴巴地讲了一遍,那妇人便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袋:“傻小子,你这是遇到白鹿了吧。不过你在咱们村怎么连白鹿都不知道?”

陆南一咬舌头,情急之下扯了个自己是远亲平时不住村子因为丧事才回来吃酒席的理由。

好在身份这一点上游戏没坑他们,没给他们一个从小在村子里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人设,顺利混过去了。

妇人道:“白鹿是咱们村的神灵,保佑咱们年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衣食无忧的。”

妇人道:“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怎么传的,传到外面就变成了跟白鹿许愿可以成真,每年总有那么些人跑进来蹲点,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他们一群外人凭什么见!”

妇人道:“不过小伙子,你看到白鹿了,那你看到它显形了吗?我听我奶奶她们那一辈说过白鹿可以显出人形,而且还通常是特别漂亮的小姑娘。你们常看的那些妖艳的狐狸精可没法比!”

陆南一点都不想和她讨论鹿和狐狸哪个变成人更好看的问题,聊了几句便匆匆起身告别。

【为什么一个山村灵异背景的游戏,会牵扯到童话故事?】

【说不定是聊斋志异呢。】

【我斗胆给大家圈个重点,白鹿化人形是特别漂亮的小姑娘,特别漂亮的小姑娘,特别漂亮的小姑娘。】

【???】

【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程雾野听完全程,眼神古怪道:“化人形?”

陆南呐呐地“啊”了一声:“她是这么说的,怎么了?”

程雾野若有所思。

昨天他去老刘家时隔壁那位邻居跟他提起关越越也用了漂亮这个形容词。

按理来说人都死了,若非对方生前真的在外貌这一点上极有记忆点,否则不可能让别人想起她时第一反应就用它来形容。

其实的确有很大可能只是巧合,毕竟无论白鹿还是关越越他都一个没见过,知晓完全是从旁人口中,已知的共同点只有特别漂亮这一项。

可是……

程雾野低下头,碎发下的眼睛无声地弯了起来。

可是这场游戏的名字,就叫“白鹿”。

说她们没关系,骗鬼呢。

【我每次看到雾哥这个笑,我就想到狐狸跟着猎人走。】

两人离开楼梯口。

片刻,二楼的台阶上缓缓走下一个人来。

师瑜安静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知听到了多少。

【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哥哥。”

顶着两团高原红的男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抱着他的大腿:“我找到你了。”

师瑜试着退了一步,愣是半点没挣开这小孩的桎梏。

男孩子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楼梯里,听着脆生生的:“你找到我姐姐了吗?”

【……不知树下之弹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