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的时间迅速过去。
晚上,屋主照例款待了众人晚饭,全程都没念叨起过失踪的人。
趁着休憩时间,几人再度齐聚厨房,程雾野照例率先挑起话题,一开口就放了个惊雷:“刘叔死了,我看过了。”
这个问题已经横亘在众人心里整个白天,哪怕早有答案,此刻听到依然不免心悸,而后就是兔死狐悲。
接着是从老刘隔壁的妇人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程雾野并未隐瞒,当着众人的面全数说了出来,说一句在场人脸上的愕然就多一分。
不仅仅是对方告知的信息,更因为对方告知这个行为。
直播间更是愕然:
【我记得下九天的游戏都是PVP模式?】
【他为什么能这么毫无负担地说出来?就不怕别人知道了比他早通关吗?】
【前面的肯定是第一次看雾哥玩游戏吧,这就是他的风格,信息全抖露出去不影响他最后得第一。】
【崽你什么时候能低调一点,扮猪吃老虎它不香吗?】
程雾野的信息多,但也杂,最明显的表现是,众人听完之后依然一头雾水:
“徐祝空是这户人家的逝者,也就是即将下葬的人。他和那个叫关越越的女孩有过一段?而且人家姑娘还意外死了?”
“游戏背景里有完整姓名的人通常是关键NPC,而且她的人还死了,所以这个关越越很可能死后变成了鬼,那……刘叔和昨天死的那个,会不会都是她干的?”
“为什么非得是关越越变鬼?我们不是早上才看见过的那个鬼影明明是徐祝空啊!况且昨天死的那个不还是在他家的厨房外死的吗?徐祝空怎么都比关越越更像凶手和幕后大boss吧?”
“那就是徐祝空活着因为思念自己女朋友所以死了才心有怨气变鬼想跟女朋友再续前缘?今天早上徐祝空的鬼魂看见……不是还叫他小月亮?这不正说明他死了还念着那女孩?”
师瑜沉默地扫了说话的方辰一眼。
方辰赶紧移开视线,不敢看他。
依然有人质疑:“可这和刘叔他们的死有什么关系?非无解类游戏鬼不会随便杀人的。”
空气陷入沉默。
一天时间两个玩家死了节奏太快,尤其是第一个,明明是个游戏老人,刚进来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死了更是离奇。
程雾野将众人的反应收进眼底:“线索还太少,没法判断。今晚必须继续去找。”
女人脸色发白:“你还打算晚上出去?”
“不是我。”程雾野看也没看她,目光直直地落到三个帮工身上:“我们几个晚上都有灵山道长交代的守棺任务脱不开身,所以只能你们去。”
新人帮工们一听就怂了:“凭什么?”
普通男人皱眉:“你们一整天就待在厨房什么都没打听到,现在坐享其成一次还打算一直白嫖?”
偏瘦的那个帮工涨红了脸:“我们那是有任务!你们不是说了在这里不能拒绝那些人的要求吗?!”
方辰小声道:“所以我们现在也不能拒绝灵山道长的要求啊。”
偏胖的那个帮工从头沉默到尾,此刻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又低又哑:“我不去。”
女人瞬间瞪大眼:“你什么意思?”
偏胖的咬紧牙关,到底没能鼓足勇气把那句懦弱到极点的话重复一遍,只是道:“晚上太危险了,我来这里什么都没有,连手机都不在,没有光连外面什么样都看不清,要是真的碰上什么……凭什么要我们去?你们是老人,来这里的次数多经验也多,为什么不能自己去?”
方辰被这一套“能者多劳”的说法震惊了。
程雾野拍了拍还要跟对方理论的方辰,平静道:“凭什么?”
偏胖的犟着脑袋看他。
“凭我今天出去打听,付出的代价就是手被弄成了这样。”程雾野拉开长长的衣袖衣袖,小臂上的白布几乎全被血染红,外层的血甚至已经变成了锈红色,“可你们什么都没干,就听到了我这样才得到的线索。”
方辰瞪大眼:“哥你的手这是被人砍了吗怎么流那么多血?!”
帮工组几人涨红了脸,眼底的愧疚羞赧与恐惧揉成复杂的一团。
师瑜看了眼他的手,又安静地移开视线。
……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程雾野仿佛没听到:“凭我参与过的游戏次数多,比你们有经验,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们,在这座房子之外的范围,夜里一定会有事情发生,能拿到的线索会很有用,想要通过游戏缺不了,但现在只有你们有能力得到。”
帮工组几人眼里隐隐有了动摇。
“凭你们要出去,要回现实世界,就必须通关游戏。”程雾野重新拉下袖子,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你们不想回家吗?”
空气倏地安静下来。
半晌,陆南忽然出声:“好。”
他道:“等晚上,我出去找线索。”
“轰隆”一阵滚雷回荡,天空像是被人撕开一个大口子,瓢泼大雨就那么落了下来。
※
灵山道长已经开始到处找他们的人。
白天因为要供人吊唁,棺盖是开着的,徐祝空的尸体也已经被放进棺材。
至于那团靠近便叫人觉得阴冷的鬼影反倒不见了,估计是趁着开馆的时候逃走。
师瑜到灵堂的时候,忽然问了句:“今天我还要睡棺材吗?”
灵山道长似乎愣了一下,摆摆手:“不用,现在徐家小子的尸身都进棺了,犯不着进去。”
他说着,又颇为慈祥地拍拍他的肩膀:“这两天辛苦你了,要不是你在棺材里待过留下活人生息,徐家的孩子怕是现在还不肯进去。”
旁边几人听着这番话,眼皮子一个劲儿地跳。
活人生息?不肯进棺?
这是什么神奇的剧情?
师瑜却像是随口一问,听到了答案也不追问为什么,就坐在灵堂旁边的椅子上,撑着下巴,眼睫又开始低垂下来。
身边忽然坐下一个人。
师瑜没睁眼。
程雾野也不吵他,自顾自拧开手里的不锈钢小罐,手指从里面挑了块药膏。
师瑜很轻地抿了下唇,垂着眼起身离开。
接着便被人拉住了:“走什么?”
师瑜垂头看着腕上那只手,静了几秒,把视线移到他脸上:“松开。”
程雾野一只手抓着他,这剩下一只能自由活动也不影响他拆包扎上药:“我先问你的,你先回答。”
师瑜:“你身上太难闻了。”
“……?”
程雾野脑子里冒出一个问号。
师瑜不想多说,又重复一遍:“松开。”
程雾野道:“哪里难闻?”
“松开。”
“哪里难闻?”
“……”
师瑜:“药膏。”
程雾野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晃了晃自己那只裹着血布巾的手,哑然失笑:“难道我还能不擦药了?”
师瑜面无表情:“你没伤擦什么药?”
程雾野一顿:“嗯?”
师瑜:“上面的血全在胳膊内侧。”
哪个人才攻击的时候伤不到对方胳膊外侧反而只伤到内侧?
只可能是伪造。
【我以为没人能看得出来雾哥的骚操作。】
【当初看见雾崽给自己绑白布拿血往上面涂的时候我还在想这是什么新潮流,结果就是为了忽悠那群新人惹他们愧疚,才好顺理成章让他们大晚上跑出去作死!】
【这不是有个新人没被骗到么,而且听他的说法其实他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雾哥在装了?冲这点我就加他关注了。】
【呜呜呜颜党表示我们师大美人绝不认输!】
程雾野被他一语道破,凝视他片刻,最后来了句:“做戏做全套。”
在大厅角落里,其他人的视线扫过这边,都不由自主在那块满是血的白布上停留。
程雾野面不改色地在那一堆视线中央演完一出上药的戏码,方才将目光落到对方被自己握着的那只手上。
那处被鬼爪贯穿造成的血口子对方只极其敷衍地裹了几层,粗糙的布料隔绝了外渗的血,却有彻骨似的凉透出来:“你要不要也擦点?”
师瑜:“……”
程雾野最终在对方看起来控制不住要动手前松开他,看着对方一直走到离他直线距离最远的那张椅子坐下,继续将头埋进膝盖间。
……说起来,他好像一直都在睡觉。
程雾野忽然冒出这个想法,一帧帧回忆着从昨天见到对方以来所有的情形。
一直都是昏昏欲睡的样子,但好像又一直睡不醒。
师瑜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身上的疲惫感越来越重,眼皮也越来越沉,眼前的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再到模糊,最后几乎晃出了残影。
他戴上卫衣帽子,闭着眼,却没睡。
他很难在自然条件下入睡,好多好多年了。
※
晚上的雨一刻没停。
屋子里没有开灯,闷热的室内因为下雨此刻难得凉爽。大约在外面东奔西走了一天,众人都被困意笼罩得很快,又或许是游戏设置,不过多时黑暗里便响起了平稳的呼吸。
十一点整,窗外蓦然刮过一阵狂风,雨水扑簌簌落下。
黑暗中,有人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走出大厅的门,进入暴雨之中。
接着,那个人蓦然倒在地上,惨叫着,扭曲着,挣扎着,开始抓挠自己的皮肤。
一块一块,连皮带肉,青筋白骨裸露出来。
血水混着雨水被冲成一股股的,接着又迅速渗入水泥地里。
月光投入院里,映出了那人的脸,脸上血渍和白浆溶成坑坑洼洼的一片。
是灵山道长这边五人组里那唯一一个女人。
而灵堂的门外缓缓走进来一道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