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那明晚去找你。

因为周遭格外安静, 视频中,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很明显。

阮君之写作业不如池歌飞那么快,但跟池歌飞每天晚上通视频电话到现在, 也已经基本把作业写完了。

写完最后一道题,阮君之伸了个懒腰, 才说:“哥,我写完了。”

“有不会的吗?”池歌飞放下在练的字,抬眸问他。

“有一个,这道。”阮君之把自己不会的题目举到屏幕前。

池歌飞看了一眼题干, 很快跟他说:“这题超纲了, 不用做。”

阮君之眨眨眼,过了一会儿问:“哥, 奥赛题和这个比,哪个更难啊?”

“不一样的,很多奥赛题技巧偏多, 这道是单纯的知识点超纲,没有做的必要。”池歌飞解释完,问他,“怎么问这个?”

“你不是说, 奥赛能加分嘛?我想,要是有机会就试试看。”阮君之把卷子收好。

“今年的已经报过名了,可以等高三的奥数竞赛。”池歌飞说。

“好。”阮君之点头,“那……那到时候哥也会报名吗?”

池歌飞思考了一下,点头:“报。”

“那我们是不是又可以一起学习了?”

“看你表现。”池歌飞抬眸,对上阮君之期盼的眼神, 勾唇逗他。

阮君之握紧拳头:“我一定好好表现!哥, 你等着哦!”

池歌飞沉声应下:“好。”

“哥, 明晚还能视频吗?”明天就是三十一号了,池歌飞之前跟他说,三十一号这天没空,但阮君之还是想再确认一下他晚上是不是也没空。

“明天不行。”池歌飞听到日期,手微微一僵,直接拒绝了。

阮君之微怔,片刻后点头:“好,那我们、我们后天再见。”

“嗯。”

挂断电话后,阮君之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慢慢学会了察言观色之后,在刚刚发现,池歌飞回答关于“三十一号”的问题时,有着显而易见的僵硬,这与平时的他一点都不同。

但原文里,关于“三十一号”的信息一点也没有,这让阮君之担忧又焦虑。

他知道自己不该过问可能会越界的问题,但他还是想了解关于池歌飞的所有事情。他知道的,自己已经越来越贪心了。

胡乱地在脑海里想着,阮君之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三十一号这天,他忍住了没去找池歌飞,还给自己找了很多事情做。

好在今天是小三十,阮正志和梁蕴和都在家,阮君之同他们一起做了大扫除,还把家里整理了一下。

二月一号早上,阮君之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拿出手机给池歌飞发消息。

【阮:哥,早上好!除夕快乐!】

然而,消息如同石沉大海,他始终没有得到回复。

阮君之心中的不安感如同疯狂生长的藤蔓,拽住他的心脏不住往上攀爬。

除夕这天,他在家里坐立难安,帮阮正志他们帖对联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胶带还贴到了手上。

梁蕴和很快看出他不对劲,揉了揉他的头:“阮阮,有什么心事吗?”

“妈妈,我……我可以出去一趟吗?晚点会回来的。”阮君之小声说。

“好,去吧。”梁蕴和也没问他要去哪儿,“路上注意安全,回来的时候如果不方便,打电话给你爸爸,让爸爸去接你。”

“好。”

“赶紧去,不然一会儿你爸爸瞧见你跑去找小池,又要吃醋啦。”梁蕴和朝阮君之使眼色。

阮君之一愣,没想到自家母亲看出来了,站起来给了她一个拥抱,很快披上外套出了门。

从家门口坐公交去吕家要一个多小时,阮君之干脆打了辆车。

半个小时后,他站在吕家老宅的最外围,短暂地犹豫后,直接按下了门铃。

门铃响了不过片刻,就有人回应。

“您好,这里是吕宅,请问是哪位?”

“你、你好,我是阮君之,池歌飞的同学,来找他的。”阮君之陡然有些紧张,这还是他第一次独自跑来吕家。

那头的人微怔,很快说:“阮少爷,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开门。”

与他通话的是管家先生,对方话音刚落,吕家老宅的大门便打开了。

阮君之带着紧张的情绪走进去,踩过石子路,很快走到了老宅正门口。

管家已经走了出来,把他迎进门:“池少爷还在休息。”

阮君之抬眸,有点不敢相信:“他……还在睡觉吗?”

“是的,池少爷凌晨才回来。”管家不知道能说多少,所以只大概提了一下,“您可以在客厅等他,我给您端些茶点来。”

管家把阮君之安置在客厅后,便去了厨房准备茶点。不久后,端着精致的手工饼干和热腾腾的纯牛奶摆在他面前。

吕老爷子从楼上下来时,就瞧见阮君之坐在客厅里,他站在台阶上发怔。过了好一会儿,才走下来坐到了他对面。

“除夕夜来做什么?”吕老爷子一点也不客气。

“……来找池歌飞。”阮君之抿了抿唇,“祝您新年快乐。”

吕老爷子被他这礼貌劲儿说的哑口无言,半晌,朝管家示意了一眼。

管家心领神会,离开后不久拿了个大红包回来。

“给小辈的。”吕老爷子接过红包递给阮君之。

阮君之受宠若惊,这红包光看分量就不小,他都不太敢接。

“不要?”吕老爷子见他没接,皱起眉头。

管家在旁边帮腔:“这是老爷特地为阮少爷您准备的。”

“特地”两个字让阮君之更惊讶了,他还以为自己屡次三番跟吕老爷子对着干,对方不喜欢他好久了。

阮君之乖乖接过红包,又问了一声“新年好”。

吕老爷子哼了一声,并没再说话,始终坐在他对面。

因为有吕老爷子在,阮君之也不太好意思吃饼干,干脆僵直地坐着发呆。

直到漫长的沉默过去,吕老爷子突然说:“会下棋吗?”

阮君之眨眨眼,呆滞地回答:“不、不会。”

下棋?他从没见过棋盘是什么样的,关于下棋的书也没看过,这对他来说完全是陌生的领域。

吕老爷子反而没有因为他说“不会”而不悦,让管家把棋盘和黑白棋子拿了过来。

吕老爷子自顾自地跟阮君之讲了五子棋的规则,俨然已经默认了他会跟自己一起下棋。

阮君之规则倒是听懂了,而且觉得挺简单,但真正下起来就不是他想的那回事了。

五子棋是有技巧的,光凭运气很难做到把把都赢,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阮君之今天运气格外不好,已经连着输了好几把。

吕老爷子丝毫不觉得没意思,反而因为赢了,格外开心:“你不行啊,这技术,没意思没意思。”

阮君之抬眸,瞧见吕老爷子脸上的笑,心说:您这表情可不是觉得没意思的样子。

“那您还下吗?我可以再陪您下几局。”阮君之头一次觉得,吕老爷子在某些方面也蛮可爱的,像个老顽童。

吕老爷子故作为难:“跟你下棋没意思,不过看你这么想玩,勉强再跟你下几局。”

于是,两个人真的一来一往又下了会儿棋。

池歌飞没睡多久,醒来时刚刚十点。

他从楼上走下来,就瞧见阮君之与吕老爷子面对面下着五子棋。

吕老爷子压抑着脸上的笑意,看着阮君之输了一次又一次,俨然一副在欺负小朋友的模样。

池歌飞快步走过去,坐到阮君之身边,执起白子落在棋盘上,堵住了猖狂的黑子的去路。

吕老爷子面色一僵,站起身来:“不玩了。”

完全一副耍赖相,池歌飞看着管家过来收棋盘,沉声道:“您要下棋,找我就是了,欺负他做什么?”

阮君之拉住池歌飞的手腕:“没欺负,我玩的挺开心的。”

池歌飞看到他手里的大红包,敛下眸:“嗯。”

吕老爷子气的哼了一声,径直往书房走。

管家微微欠身,很快跟了上去。

“他下棋下不过我,才挑上你。”池歌飞摸到冰凉的牛奶杯,让厨房又换了杯热的过来。

“知道的。”阮君之乖乖说,“给了红包,陪吕老爷子玩一会儿,没关系。”

“嗯。”池歌飞顿了顿,问他,“为什么来了?”

“来、来找你。”阮君之嘟囔着说,“你昨天不是办事去了吗?结果今天你一直没回我消息,我……我不太放心。”

池歌飞知道这人在担心自己,心中熨帖得很。

他轻柔了几下阮君之的脑袋,看着他把牛奶喝了,端着饼干同他一起上了楼。

“我稍微、稍微坐一会儿就回去啦,我爸爸妈妈都在家里。”今天是除夕,虽然想跟池歌飞多待一会儿,但他还是要回家和父母一起吃饭的。

“嗯。”池歌飞没说什么,把饼干摆在他面前,径直走到床边拿起了已经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插上了充电器。

“昨天一直在外面,手机没电了。”他淡淡解释。

阮君之乖乖应声:“没关系。”

池歌飞才不会信他,真没关系就不会在除夕突然跑过来了。

因为池歌飞还没吃东西,厨师不一会儿做了热腾腾的早午餐送上来。

池歌飞坐在旁边吃饭时,阮君之打量了一番他的桌面,发现原本那个放在书架上的相框被拿到了桌子上放着,旁边还有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插着一朵鲜艳欲滴的百合花。

应该是刚摆上的,前几天他同池歌飞视频时,这里还什么都没摆。

照片中,白发苍苍的老人的笑容在百合花的映衬下,看起来似乎更温暖了。

池歌飞注意到阮君之一直在看照片,放下筷子:“她是我奶奶。”

阮君之一愣,转头看向他。

如果说上次池芳那件事是池歌飞因为发生了一点事才跟他解释的,那这次关于“奶奶”,完全是池歌飞第一次主动跟他讲述。

“是个很温暖很和蔼的人。”阮君之说。

池歌飞微顿了一会儿,才应:“嗯。”

阮君之前天因为不知道“秘密”的焦躁感已经渐渐淡去,虽然只得到了一点点信息,但因为这个信息来自于池歌飞口中,所以他小小的失落很快被满足。

池歌飞的主动比什么都让他暖心。

然而,阮君之没想到,接下来,池歌飞还在继续跟他讲。或许是压抑的情绪憋得太久,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也或许是真的已经在信任他。

想来想去,阮君之觉得,不管是哪种可能性,都让他格外开心。

因为这是一种他被池歌飞认可和需要的证明。

“去池芳家之前,在奶奶家住过两年。”

池歌飞刚搬去老人家时,自认是脾气最恶劣的一段时间,看到刀之类的锋利的东西就就会丢出去,甚至冷漠又暴躁到每日埋怨老人为什么要管他。

学校不去,拒绝与人来往,甚至把沿街对他恶语相向的小孩都揍了个遍。

偏偏,有着轻微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很多事情都记不清,却唯独记得每天都夸他一句。

“小池是最温暖的孩子。”

日复一日地重复这句话,不是“优秀”、不是“天才”、更不是“凶恶”和“坏孩子”。

“中途有一段时间没上学,光顾着打架了。”池歌飞单手撑着下巴。

阮君之不想问打架的原因,他只是听起来觉得很心酸。

“哥那么厉害,肯定能打赢的!”

池歌飞看着握紧拳头的阮君之,勾唇笑了下,继续说:“后来去读书,意识到当天才没什么不好,学习强也是一种武器。”

“不过后来没多久,她就去世了。”

“每年这时候是她的忌日,所以昨天去扫墓了。”

阮君之心脏顿时被人揪住,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了池歌飞冰凉的左手。

“哥,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我最喜欢你了。”

池歌飞心头一跳,反手握住他:“好好学语文。”

“学了。”阮君之抿了抿唇,“你以前也这么跟我说。”

“嗯,学习的成果?”

阮君之隐隐约约有点明白,池歌飞大概是在说他“喜欢”两个字用的不对。

以前阮君之不会觉得有什么,很坦然地能讲出来。后来再被问起时,讲不出来这两个字,他便知道他对池歌飞的感觉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即使这样的变化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但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情况下,他还是想偷偷说一下“喜欢”。

池歌飞怎么理解都是对的,重要的不是他的心意,重要的是池歌飞会不会因为听了他的话而开心。

“成果是期末语文考了一百二十二。”阮君之垂眸回答。

“阮君之,你好聪明啊。”池歌飞话里带着笑意,的确是在夸他,握着他的手更紧了。

大掌把他整个手都包着,他能感觉到阮君之的手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温暖。

阮君之眨眨眼,大着胆子倾身,抬起没被握住的左手,轻轻拍了拍池歌飞的脑袋。

“那……那哥也是,哥最温暖了。”说完这话,阮君之快速把手收回去,面红耳赤,很是紧张。

池歌飞眼前一晃,仿佛又看到老人摸着他的头在夸他。

覆在他心上多年,始终不曾对人剖开的秘密之一告诉了阮君之,真的太好了。

“阮君之。”

“我在呢。”阮君之小声答应。

他的手还被池歌飞攥着,想抽抽不出来,害他的心跳一直在变快。

“喜欢烟花吗?”池歌飞问他。

“喜欢。”阮君之霎时想起之前过生日在游乐园看到的烟花,连连点头。

“明晚……”

“有空有空。”池歌飞话都还没说完,阮君之已经格外积极地回答了。

“明晚去找你。”池歌飞勾着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