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君之听到池歌飞的这番话, 愣在原地。
等他再一眨眼,说话的人已经推开宿舍门进去了。
池歌飞没关门,他径直脱了湿衣服放在旁边的洗衣篓里, 随手擦掉身上的水渍后,从衣橱里翻了件干净的卫衣套上。
阮君之可以看到少年初见雏形的精壮有力的身躯, 还有平时常见到但还是很让人惊艳的冷峻侧脸。
池歌飞换了衣服就准备出门,他得把池芳的事情彻底解决了。
结果他往外走时,看到阮君之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盯着自己发呆,显然连宿舍门都没打开过。
池歌飞呼吸一滞, 突然有些后悔刚刚跟阮君之说那些话了, 看他这样子,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结果下一秒, 阮君之跑到他面前,眼神晶亮:“你是说真的吗?”
“……什么?”池歌飞微怔。
“你说可以离你近一点也没关系。”阮君之兴奋地重复了一遍。
“……真的。”池歌飞有点不自在,轻咳了一声。
阮君之瞬间激动, “可以再近一点”代表什么?代表他友谊的桥梁搭建成功了啊!池歌飞把他当朋友了啊!
“那、那我可以叫你哥吗?”阮君之觉得,既然友情建立了,改改称呼也不是什么大事,“池哥?”
他小时候跟曲艺认识的时候就是, 曲艺压着他叫姐姐,还跟他说,关系好的就得称兄道弟、姐妹相称。
他也觉得,关系特别好叫点特殊的称呼一点也不稀奇,反而是一种亲近的表现。
池歌飞看到他一脸天真的样子,心头直跳。半晌, 他才说:“你想叫就叫。”
“那池哥, 我跟你一块儿去。”阮君之笑着说, “不是还得做笔录吗?我算不算目击证人兼受害人?”
“受害人”三个字让池歌飞眉头紧蹙,他本来把阮君之送回宿舍就是不想让他再被卷入这件事,但一想到之后警方看了监控,还是要找阮君之询问情况,不得不点头。
“别乱跑,在我旁边待着。”池歌飞带着他往教务处走的路上,叮嘱他。
“好。”阮君之乖乖应声,把肥大的袖管往上挽了点,跟着他回到了教务处。
*
市立中学斜对面就有个警察局,池歌飞报警后不久,那边就派了人来。
池芳已经安静下来了,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连池歌飞他们回来时都无动于衷。
来的警察同志看到池芳,一愣:“哎,你不是前几天刚去我们那儿报道过吗?”
阮君之一听,猜测是周一那天池芳被赶出学校时发生的事。
池芳没吭声,一动不动地坐着。
因为这事儿闹的教务处鸡飞狗跳,章主任还摔了个羊脂玉茶壶、报废了个手机,他几乎是最来气的那个,拽着警察同志一阵控诉。
之后,他还迅速让监控室的人调出了教务处的监控,把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都展示在了警察面前。
其中一个警察安抚了一下他:“行了行了,我们知道你的诉求,我们会合理判断,作出处理的。”
考虑到有两个当事人还是学生,警方在商量之后,直接增派了人手,在学校就地给池歌飞和阮君之分开做了笔录。
阮君之算这件事的受害方,池歌飞则是跟池芳关系最大的,而且他似乎还有其他证据要交给警察,所以两边都询问了挺久。不过,先出来的还是阮君之。
池歌飞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年轻的新晋小协警在跟阮君之闲聊。
“你们学校校服都这么大号的吗?”
“没有啊,这是我哥的。”
“你哥?你穿你哥哥的校服做什么?”
“他怕我着凉,借我穿的。”
“你哥对你真好啊,是亲哥哥吧?”
“不是,刚认的,不过他肯定比亲哥还要好。”
池歌飞看到阮君之脸上腼腆的笑容,心中微动,快步走到他旁边,不动声色地隔开了他跟小协警的距离。
阮君之一下子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哥,你好了吗?”
“嗯。”池歌飞淡淡应声。
小协警听到“哥”这个字眼,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接触到他冰冷的视线后,很快走了。
“走吧。”池歌飞把该给的信息都给了警方,后续的调查并不需要他的参与,但就他提供的东西,足够池芳在牢里待上几年了。
“我们已经可以走了吗?”阮君之不太放心地问。
“剩下的章主任会处理。”
“好。”阮君之乖乖应下,不远不近地跟在他旁边。
池歌飞频频看他,发现他丝毫没有往自己这里靠靠的意思,紧抿着唇,并不做声。
直到再次站在宿舍门口,阮君之才开口同他说晚安。
半晌,池歌飞才应下:“晚安。”
这还是阮君之第一次听到池歌飞跟自己说晚安,眼睛亮了亮,直到对方关上宿舍门,他才进了自己宿舍。
一晚上的折腾下来,已经快十一点了,阮君之看了一眼时间,匆匆准备洗漱,站到镜子前时,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池歌飞的衣服。
他站在镜子前,仔细打量了一番。
因为衣服大了两个号,套在他身上显得松松垮垮的,一点也不像池歌飞平时穿的那样挺拔,倒是真的很像小朋友偷穿了哥哥的衣服。
衣服上有着熟悉的淡淡的薄荷清香,许是池歌飞平时常用的洗衣粉或是留香剂的味道。
阮君之学着池歌飞平时的样子,对着镜子摆出姿势,又板起脸,结果越看自己越滑稽。
明明池歌飞那副冰冷的样子就格外有气势,他跟池歌飞还真是一点也不一样。
阮君之这么想着,小心翼翼把校服和衬衫脱下来,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一边,才脱了裤子去洗澡。
等他坐到床上时,给池歌飞发去了消息。
【阮:你有备用的校服吗?】
阮君之等了一会儿,很快得到回复。
【池:有。】
【阮:那我明天洗完晒干了再把衣服还给你可以吗?】
【池:嗯。】
【阮:我的衣服,要不然给我一起洗吧?】
【池:不用。】
【池:晒干了还你。】
阮君之眨眨眼,乖巧地回了消息。
【阮:好(*^▽^*)】
左手拿着手机的池歌飞看到后面跟的那个表情,抿了抿唇,又想到了阮君之平时乐呵呵的模样。
半晌,他才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埋头搓洗盆里的两件衣服。
*
周五清晨,两个人吃过早饭后,早早去往教室。
意外的是,教室门口站着个略驼背、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阮君之一开始没当回事,还笑着在跟池歌飞搭话。
直到池歌飞停下脚步,那个中年男人径直走过来。
“小飞啊……”中年男人看了看旁边的阮君之,欲言又止。
“如果是池芳的事,不必白费力气。”池歌飞目光冷漠。
“姑父不是为了这个来的。”李强国低垂着头,知道不该耽误池歌飞的时间,而且池歌飞没避讳在同学面前提起池芳,他也没再支支吾吾的。
“姑父来,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几年前很对不起你,这次的事情也是。”
“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姑妈她会去碰赌博跟高利贷这种东西,更不知道她来找你了。这次的事情,我确实没什么能为她辩驳的,只能说……一报还一报。”
李强国万万没想到,说出门打麻将的妻子当天就进了警察局。还是警察打电话通知他,他才知道,池芳每次出去并不是什么打麻将,而是迷上了赌博,还跟高利贷牵扯不清,甚至还去要挟侄子,跟亲侄子讨钱。
一想到池歌飞又被池芳盯上了,李强国坐立难安,在警局坐了一夜后,还是没忍住来学校看了看池歌飞。
“姑父就是希望,你过得开心点,能、能交几个真心朋友。姑父太窝囊了,以后……”
“没有以后的。”池歌飞声音冰冷,“姑父,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
“哎哎,是,是。”李强国一愣南风,羞愧地点了点头。
他又想起七年前,池歌飞刚搬进他们家住的第一年,池芳鬼迷心窍,偷走了池歌飞身上仅有的六万块钱。
那钱对池歌飞来说太重要了,但他却眼睁睁看着年仅十岁的池歌飞到处翻找,眼睁睁看着池芳昧着良心责骂他粗心大意活该弄丢了钱。
他是个入赘池芳家的不中用的男人,不能生育,他怕离开池芳什么也不是。
他实在太窝囊了,才那么眼睁睁看着的。
所以,他们的确不是一路人。
池歌飞没再看他,径直越过他走进了教室。
阮君之来回看了片刻,很快跟着进教室坐下。
李强国隔着教室的窗户看了一会儿池歌飞,半晌,终于佝偻着背离开。
阮君之收回视线,摊开课本正要看,就听池歌飞开口。
“池芳跟高利贷有关的证据是我提供给警方的。”
“嗯。”阮君之点头,他隐隐约约猜到了。
“阮君之,你不怕我吗?”
冷血、有心机、睚眦必报,这些词池歌飞觉得都能用在自己身上。
“不怕。”阮君之回答得很果断,“你对我很好,我也会对你好,光是这一点就够啦。”
池歌飞紧盯着他,试图劝服自己,这个人或许只是在说漂亮话,然后骗自己动心。
但良久,他都没找到阮君之撒谎的痕迹,反而发现对方的眼神愈加坚定。
“我知道的池歌飞聪明、强大又独立,头脑冷静,未来一定会是栋梁之材。”阮君之在想,池歌飞一定是太孤独了,所以他要对池歌飞更好一点,“但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我都会跟你最好的。”
池歌飞顿觉心脏热了起来,半晌,他单手撑着脸侧过头去:“嗯。”
之后,池歌飞像是卸下了一点心防。
阮君之听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从九岁搬进池芳家住的六年间的琐事,最后能想到的形容词只有“羞辱”与“瞧不起”,而钉死在这夫妻两身上的标签只剩“贪婪”、“窝囊”与“欺软怕硬”。
一时间,偌大的教室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过了会儿,池歌飞感觉手背被人轻轻碰了碰。
他垂眸,对上的阮君之微润的杏眼。
“哥哥别不开心,明天我们一起去泡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