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 池歌飞抿紧了唇。
阮君之沉默片刻,问:“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池歌飞垂眸:“不用。”
“那……那我帮你买份饭,咖喱饭好不好?”阮君之想着, 不管怎么样,饭是肯定要吃的。
池歌飞看了他一眼, 最终还是点头了:“嗯。”
阮君之抿唇笑了下,朝他挥挥手,先一步跑去了食堂。
池歌飞看着他走远,才从另一边下了楼。
还没走到宿舍楼附近, 他就看到了自称姑妈的那个中年女人。
穿着件黑色高领毛衣, 外面套了一件米白色的薄皮草,看起来很华丽。但在这样的天气下, 看到她满头的汗水,因为热还拿着张不知道是传单还是什么的纸在扇风,却还是不愿意脱掉这件薄皮草时, 池歌飞只觉得可笑又虚伪。
稍微走近一些,池歌飞看到了她浓妆艳抹、自恃高贵的模样,和记忆中惹人厌的样子如出一辙。
“小飞啊!哎哟,你怎么这么慢?姑妈都快热死了, 有没有水啊?给姑妈喝一点。”池芳说个不停,却始终没敢对上池歌飞冰冷的视线。
池歌飞冷漠地站着,并不打算与她多周旋。
池芳见他不为所动,脸上满是尴尬,半晌,她终于支支吾吾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你姑父他……炒股亏了不少钱, 你这里不是有你爸的存款么?实在不行你妈给你的抚养费也行, 能不能、就是借点给我们?”
池芳见他还是不吭声, 胆战心惊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对上他看死人般的眼神,又吓得缩了回去。
“不止、不止你姑父,我……我那个什么,打麻将也输了钱。”
“不要多少,五十万就行。”
“或者、或者二十五万?”
“而且你在吕家,吕家光是一个房间都比咱们家值钱,二十五万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我、我和你姑父好歹勤勤恳恳养过你两、两年,给点钱不也是应该的么?”
池芳一股脑说了一堆话,见池歌飞始终不应,终于安静下来。
“说完了?”池歌飞面色阴沉,出口的话是不带任何情绪的质问。
池芳一哽,不敢不回答:“说、说完了。”
池歌飞越过她,刷了学生卡径直走到宿管室,跟宿管阿姨说:“阿姨,外面这个人,我不认识,突然拦住我,要跟我借二十五万。”
宿管阿姨一听,勾着脖子看出去,一眼感觉池芳面相刻薄,而且这人看到池歌飞进来了,似乎还想闯进宿舍的样子,赶紧给保安室的人打了内线电话。
不多久后,两个保安风风火火地跑过来,站在宿舍门口问:“是谁啊?就那穿白衣服的?”
“对的对的,就那人。”宿管阿姨连连点头。
两个保安立刻走上前去,其中一个问:“你是怎么进来的?有出入证吗?”
池芳被问懵了,看了看这两个保安,又看了看池歌飞,渐渐意识到这两个人来是要赶自己出去的。
“我……我从校门口直接进来的啊,我登记了的,我是池歌飞的姑妈。”池芳指着池歌飞,“就那小孩儿,你们看见没?”
两个保安一脸狐疑,明明宿管说是男生主动报告的情况。
“出入证先给我们看一下,如果登记过,是会给你发出入证的。”
池芳哪里知道什么出入证,她中午进来的时候,校门口保安亭里就没人。但她也知道,出入证拿不出来八成要被赶出去,于是干脆拔高嗓音:“小飞!什么情况啊?你不是说跟姑妈一起去吃饭的吗?”
池歌飞冷下脸,走到宿舍出入口:“我没说过这种话,你刚刚明明无缘无故让我借你二十五万。”
两个保安一听,二十五万!那还得了!
什么亲戚会跟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要二十五万?
说不定就是混进来勒索学生的!
两个保安脸色顿时严肃,一左一右把池芳拦着。
“如果不能出示出入证,我们就要请你出去了,或者你自己走出去。”
池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池歌飞这里是她最后的门路了,钱没拿到,让她走是不可能走的。
思来想去,她突然心生一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开始撒泼。
“堂堂市立中学的第一名,连姑妈都不认啦!姑妈我辛辛苦苦来看你,你还想把我赶走,什么省级青年代表,都是假的假的!”
阮君之提着两份打包好的饭走到宿舍时,看到的就是一个中年妇人坐在地上跟两个保安撒泼的场面,耳边听到的尽是她骂人的脏话,其中一个保安还拿着手机在打电话,看起来像是报警了。
心里一咯噔,阮君之快步跑到宿舍,没在楼下看到池歌飞,短暂地松了口气。
他提着两份饭上了楼,轻轻叩响了池歌飞的宿舍门。
“池歌飞,我买好饭了,你在吗?”
宿舍门被人拉开,阮君之抬头对上了池歌飞的视线,他微怔片刻,举起手里的饭:“买好了,两份一样的,咖喱猪排饭。”
池歌飞转身走回宿舍内,把笔记本电脑往旁边推了些,挪出了两个人能吃饭的空档。
阮君之见他默认了自己会留在这里吃饭,乖乖关好门,把手中的饭小心翼翼地放到桌面上。
因为只有一张椅子,阮君之本来想站着吃的,结果池歌飞端着饭靠着桌边:“你坐。”
阮君之这才听话地坐下来,拆开了饭上的盖子,用勺子拌好咖喱之后,认真咀嚼着米粒。
一顿午饭吃的格外沉默,阮君之有点想问楼下的事情是什么情况,是不是跟池歌飞有关系,最终还是没问的出口,而是改了个委婉的说法。
“你……事情处理好了吗?”
敏感地察觉到阮君之话语间的停顿,池歌飞吃完最后一口,站在一旁,淡淡地问:“上来的时候看到了?”
“……看、看到了吧。”阮君之也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池歌飞口中所指的。
“算暂时处理好了。”池歌飞回答。
阮君之立刻聪明地接话:“处理好就好啦。”
池歌飞垂眸看着他,发现自己不多说点,这个人真的一点都不会问,不管是这次,还是上次徐侠和叶瑛那事。
他知道,阮君之并不是不好奇,这人也想问,只是克制住了那种好奇的冲动。
有分寸,不逾矩,很体贴、很会讨好人。
池歌飞紧抿着唇,良久,开口解释:“在我进吕家之前,领养过我一段时间的亲戚,今天来是为了跟我借钱。”
一听到“借钱”两个字,阮君之皱起眉头。
涉及到钱,朋友之间都要谨慎对待“借”这个字,更何况是亲戚间。
“多少钱啊?为什么跟你借?他们都是成年人了,不会自己挣吗?”因为池歌飞的解释,阮君之渐渐问了。
“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阮君之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么多钱拿去要干什么?”
“大概,还赌债。”
池芳先是搬出丈夫炒股失败的事,才说自己打麻将输了钱,其实就是赌钱捅了窟窿罢了。
拙劣的借口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池歌飞见怪不怪。
阮君之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还赌债?他们疯了吗?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断手断脚,还跟一个没成年的学生讨钱!还是用来还赌债!”
池歌飞愣住,他平时见到的阮君之很乖很听话,要么软趴趴的,很好欺负,要么嘴甜得很,偶尔得寸进尺,哪有见过他此时这么生气的模样?
“不行!”阮君之越想越来气,刚刚他上来的时候还听到那中年妇人嘴里骂的脏话,怎么想怎么觉得憋屈,“你等等,我这就下去。”
池歌飞直起身:“你下去干什么?”
“我生气!她怎么能那么说你?我要去找她理论!”阮君之气鼓着一张脸,脸颊都红了。
池歌飞冰冷的面庞有了暖意,他勾着唇角:“你还会跟人吵架?”
阮君之被他一问,瞬间如同霜打的茄子:“……不太会。”
“那就别去白给。”
阮君之抿了抿唇,嘟囔着问:“你不生气吗?她都那么说你了。”
“说我的人那么多,我要是每个都气,是我吃亏。”池歌飞语气平淡。
阮君之却从其中品出了一点不同的滋味来。
池歌飞并不像不生气的样子,更像是经历的太多已经麻木了。
原文里从未提过十四岁以前的池歌飞是什么样子的,很小的他那些时候都经历了什么,才会成为如今这个所有人见到了都会本能心生惧意的人。
他明明也就比自己大了一岁而已。
阮君之倏地站起来:“你等等我。”
“又去哪儿?”池歌飞抬眸。
“不下楼,我去宿舍拿个东西。”阮君之腼腆地笑了下,跑回自己的宿舍。
池歌飞看到他伏在桌子下面翻箱倒柜,不一会儿手里就握了个什么东西跑了回来。
“手伸出来。”阮君之眼巴巴地看着他。
池歌飞板着脸,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犹豫片刻还是把手伸出去了。
伴随着清脆的“刺啦”几声,塑料包装纸展开,池歌飞垂眸一看,黄色包装纸上印着一个戴红帽子的绿色小毛球。
“……这什么?”池歌飞沉声问。
“跳跳糖,给你吃。”阮君之眼神纯良得很。
池歌飞一滞,收紧手:“你是在哄小孩儿吗?”
“哄你。”阮君之脱口而出。
说完后,他“啊”了一下,感觉自己说的不大对,脸一下子红了。仓促地摆了几下手,他赶紧补充:“看你……看你不太开心,吃点糖可以、可以开心一下。”
池歌飞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心中有什么陌生的情绪呼之欲出。
好半天,他才压抑住那阵悸动,抬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