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徐熙舟的话, 庄静纯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戳了一下,异常的酸软。
“我只是去关窗帘,不会走。”
徐熙舟一时有些窘迫, 连忙放开抓住他手腕的手。
“那你关吧。”
庄静纯起身,把窗帘拉好。
昏暗的室内,时光变得静谧而悠长。徐熙舟半睁着眼,眼皮越来越沉重,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 已是深夜,床前坐满了人。
任华民, 任均云,舒月一脸紧张地围在他床前,甚至连任朵都来了。
徐熙舟眨了眨眼, 没找到庄静纯的身影。他视线划了一圈, 落在舒月微微泛红的眼眶上。
“妈, 你们怎么都来了?”
舒月听到他的称呼, 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小舟,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医生不是都说了吗, 问题不大, 住两天就能出院。”任均云眉头微皱,神情关心的看着徐熙舟。
“我听说, 之所以会出事故,是另外一个车手撞了你的车, 是这样吗?”
他语调带着一丝愤怒, 看起来像是非要找出罪魁祸首算账的样子。
徐熙舟只好先安抚他。
“大伯, 赛道上的事故是没办法避免的, 布莱克超车的方式激进了些,不过他也不是有心的。”
“所以撞你车的那个小子叫布莱克?”任均云只捕捉到了那个关键的名字,语调很是不爽。
“爸,你别搞得这么紧张兮兮的,行不行?小舟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呢,布莱克是他的前队友,也受了伤,你去找人家算账,你让其他人怎么想?”任朵开口道。
“小朵说的有道理,现在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任华民轻声开口,他手里拄着拐杖,花白的眉毛微微皱着,看向徐熙舟。
“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小舟养好身体,我看了一下,这儿的医院医疗水平还是不行。小舟住在这我不放心,要不我让人安排一下,转到德国那边的医院去?”
徐熙舟连忙摆了摆手。
“爷爷,明天蒙扎赛道还有冲刺赛呢。我想看完比赛。”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比赛的事。”任华民语气有些无奈。
他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点了点拐杖,扫了众人一圈。
“你们先出去吧,我跟小舟有话要说。”
他神情严肃,舒月似乎预感到什么,不放心的看了徐熙舟一眼,被任朵拉着手出了病房。
病房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爷爷,不好意思,让你们这么大老远跑过来,其实我的伤不严重。”徐熙舟语气内疚。
“小舟,我不是说过吗,我们作为亲人,为你做再多的事都是应该的,你不需要这么客气。”
徐熙舟轻恩了声,试探的看着对面白发苍苍的老人。
“爷爷,您……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老人饱经风霜的黑眸看着他,目光罕见的带上了一丝锐利。
“小舟,我问你,你想当任氏的接班人吗?只要你放弃赛车,你就可以立刻进公司,我会把你安排在你大伯身边,由他亲自培养你,教导你。以后你就接他的位置,未来整个任氏都会是你的。”
徐熙舟听到他的话,眼睛微微瞪大,半响都没有说话。
“你父亲是出车祸去世的。说实话,知道你是赛车手的时候,我既高兴又担忧,我就是怕你有一天也像你父亲一样……”老人眼眶有些泛红,声音也低了下去。
“你母亲看到你撞车的时候,当场就晕了过去。这种残忍的场面,我不知道她还要经历多少次。每一次你坐上那辆赛车,有多少人在提心吊胆,你知道吗?”
听到他的话,徐熙舟垂着眼,只觉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般,胸口更是闷得难受。
是啊,以前的他无牵无挂,在赛道上驰骋的时候心无旁骛,只顾追逐极致的速度。他也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不会在赛道上出现意外。然而他从不在乎,反正为了热爱的事物而死,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可现在,看着老人一双满是风霜的眼睛,他才意识到自己那些轻狂的念头实在是幼稚。
“爷爷,对不起。你让我放弃别的什么东西都可以,只有赛车……我放弃不了。我没有什么接班人的天赋,也成为不了你想培养的那种商业精英。我真的很抱歉。”
说完话,徐熙舟只觉得更难过了。他低着头,手无意识的攥着床单的布料,感觉鼻头有些酸涩,他终究,还是让爷爷失望了吧。
“我就猜到你会这么回答。”
让他意外的是,老人轻轻笑了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还有妥协。
“你父亲当年非要去参加拉力赛的时候,神情跟你现在一模一样。”任华民眼底掠过一丝怀念。他站起身,苍老的手掌轻轻放在徐熙舟的肩头。
“小舟,你并没有让我失望,相反,你能坚持你的梦想,这种精神非常可贵。想当赛车手那就继续去当吧,任家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无论你选择什么,爷爷都为你感到自豪。”
徐熙舟听到他的话,眼眶不自觉红了。他坐起身,轻轻的抱了老人一下。
“谢谢你,爷爷。”
因为有中度脑震荡,医生叮嘱他还得留院观察两天,所以徐熙舟隔天都待在病床上,哪儿都不能去。
他躺在床上,边嗑着瓜子边在电视里看完了剩下的冲刺赛。爱德华状态不好,冲刺赛表现一般,倒是他的队友霍华德在最后几圈表现亮眼,拿到了亚军。
看完冲刺赛,徐熙舟还想看一会儿赛后采访,没想到电视忽然被关了。
“你干嘛?”他一脸不解地看向旁边拿着遥控器的庄静纯。
“医生说你不能长时间盯着电子屏幕,会影响视力。”庄静纯语气严肃,又把小桌板上的零食全都收起来。
“你现在应该出去走走,开阔一下视野。”
他边说话,边把角落里的轮椅推了过来。徐熙舟顿时一脸不敢置信。
“我还没到要坐轮椅的地步吧?”
“以防万一,医生说你走路太急,可能会产生晕眩感。”
“不是还有你扶着我吗?”
徐熙舟十分强硬地拒绝了轮椅,自己穿好鞋下床,一手揽着庄静纯的胳膊,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医生还说什么了?麻烦你一次性说完。”
庄静纯瞥了他一眼。男生穿着宽松的条纹病号服,领口有些宽大,露出蜜色的锁骨和脖颈。他想也没想,便脱了自己的风衣外套,盖在徐熙舟肩上。
“多穿点,小心感冒。”
“这可不像是意大利的医生会说。”徐熙舟把肩头的风衣往上拉了拉,心里有些暖意。
两人在病房的走廊里来回走了几圈,正要回病房时,徐熙舟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什么被砸落的声音。
“都出去,让我一个人待着!”
是布莱克的声音,带着懊恼,无力,还有悲伤。
病房门被打开,徐熙舟看到特雷车队的车队经理走了出来,神情不太好看。
“徐,你身体怎么样了?”车队经理看到他,勉强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还行,下一站索契的比赛应该能参加。”
“那就好,万一你也像布莱克那样……”车队经理没说下去,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徐熙舟看了眼隔壁紧闭的病房门,神情有丝担忧。
庄静纯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低声道,“要去看看吗?”
徐熙舟思考了几秒,随后便点了点头。
“你在这等一下,我马上就出来。”
他走到病房门前,试探地曲起手指,敲了敲门。
“我不是说过了吗?都给我滚,让我一个人呆着!”布莱克的语气十分暴躁。
“布莱克,是我。”徐熙舟轻声开口。
听到他的声音,布莱克久久没有说话。徐熙舟趁着这个机会,拧开门把,走了进去。
窗帘只开了一半,病房内光线昏暗,血红色的夕阳从外面照进来,落在布莱克的侧脸上。
少年没什么精神地躺在病床上,半点都没有平时趾高气扬的派头。
徐熙舟目光落在他打着绷带的手臂上,脸上不自觉露出惋惜和遗憾。
对于一个赛车手来说,手臂受伤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这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徐熙舟坐在他床边,没有说话,布莱克本来等着他像别人那样一脸沉重地安慰他,可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开口。
他心里反而更烦躁了,忍不住转过脸,语气不善,“你进来干什么?”
“我不能来看你吗?”徐熙舟满脸疑惑。
“那场事故百分之九十的责任都在我。我毁了你的领奖台,你这个时候不应该对我恨得咬牙切齿吗?”
徐熙舟眨了眨眼,“那我现在……不是来看你悲惨的下场了吗?何况……你毁的不只是我的领奖台,你也差点毁了你自己的赛车生涯。”
布莱克冷哼了一声,“不用你提醒我。”
徐熙舟看他还有精神跟自己斗嘴,忍不住笑了笑。
“往好的地方想,你只是手臂骨折,等恢复了还能开赛车。跟那些在事故中丧生的赛车手相比,你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
布莱克没有说话,抿了抿嘴。
好半晌,他才看了眼床边坐着的男生。
“我算是体会你去年的感受了。那个时候……我有些冲动,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抱歉。”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来你的道歉了。”徐熙舟不在意的笑了笑。
他又逗了布莱克几句,见好就收,正要离开病房,背后忽然响起布莱克的声音。
“徐熙舟,你一定要进F1。”
徐熙舟脚步一顿,布莱克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输给你,我心甘情愿。”
第二天,再次做完全身检查,确认没有大问题后,徐熙舟便迫不及待的出了院。
他暂时不能投入训练,只能静养。离俄罗斯分站的比赛还有十来天,他得尽快养好身体,才能不错过俄罗斯分站的练习赛。
见他身体没有大碍后,任家的人便先回了国。只有舒月不放心,陪着他一起去了英国。
“小庄,出来吃饭了。”
这几天,在徐熙舟的公寓里,都是舒月下厨做饭。庄静纯几次想帮忙,都被舒月轰了出去。
听到女人温柔的嗓音,庄静纯连忙合上电脑,起身往外走。
客厅里,徐熙舟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碗筷。看他转身要去厨房端汤,庄静纯连忙挡在他面前。
“我来,你的手需要休息。”
舒月穿着围裙,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嘴角忍不住带了点笑。
吃完饭,她让年轻的小情侣出去散步,自己留在客厅收拾碗筷。
等清理完厨房,经过徐熙舟房间时,看到皱巴巴地团在地上的毯子,她眉心微皱,忍不住走了进去。
舒月虽然没有洁癖,但是作为母亲,看着儿子一团糟的房间总是会忍不住要动手收拾。把徐熙舟的旧床单换下来,她拉开衣柜,翻了好几格才在最里面找到新的床单。
正要将那条床单拿出来时,视线不知扫到什么,舒月目光一凛。
床单下有一个透明的文件袋,封面写着协议合约四个大字。
甲方是庄静纯,而乙方是徐熙舟。
这两个孩子不是情侣吗?为什么要签协议合约?
舒月有些莫名,她将床单抱出来,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视线重新落在那份合约上。
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神情慢慢变得有些僵硬,拿起了那份文件袋。
等看完那份协议的内容,她一张清秀的脸变得苍白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