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盛因明从洗手间回来, 看见宿原正在低头研究什么东西。

宿原头也不抬:“刚刚有个法国的号码找你,我跟她说你会打回去。”

盛因明愣了下:“……哦。”

“那是谁?”

盛因明说:“是我妈妈。”他在椅子上坐下,淡淡道, “不用管她。”

宿原没多问。

盛因明因为一个电话,心情变差了很多, 手机也不愿看了,坐在原地闭目养神。

宿原突然低声叫他:“盛因明。”

盛因明:“嗯?”

“你跟我出来一下。去买点水。”

盛因明点头,跟他出了病房,回头看了眼小姑娘一个人睡在病床上,挺安稳的。他把门轻轻拉上, 心里知道宿原肯定是有话不方便在病房里说, 于是问:“你要说什么?”

两个人走在医院狭长的走廊上。半夜的医院安静下来,走廊隔一段距离亮着灯, 有些地方十分昏暗。宿原没往电梯的方向走,反而带路去了楼梯间。盛因明不知道他想干嘛,跟在后面, 自顾自把外套拉链拉到顶上, 哑着声音问:“宿原, 你要带我去哪里?”

已经进了昏暗的楼梯间了。

宿原绕过来,把盛因明背后的门关上。明亮的灯光只能通过门缝泄露出一丁点, 在地板上洒下一条细细的光带。楼梯里没有光,只有一个“安全出口”的标牌绿莹莹地亮着。盛因明不由地有些紧张。

他喉结滚了两下, 问:“宿原,你到底想说什么?”

宿原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 慢条斯理地按亮,递到盛因明面前。

盛因明眼睛倏然睁圆,咬着下唇, 浅浅地吸了口气,沉声说:“你偷看我隐私。”

宿原失笑,一只手就能捉住他两根纤细手腕,用腿抵住他的膝盖,低头。呼吸交缠间,宿原心情不错地问:“喜欢我啊?”

“……”

“什么时候开始的?世界赛之前就开始了?”

盛因明脑袋别到一边,不想承认。

“为什么啊,Trigger?既然喜欢为什么要跑?”

盛因明忽然抬头,往宿原身上一靠,狠狠一口咬住了宿原的下巴。

他有点委屈,这些敏感的心情,他一个人知道就好,不想被人——尤其是宿原发现。

很丢人,而且,有点难解释。

宿原摸了摸被咬出一个牙印的下巴,还是笑着的,伸手拂开盛因明的散在耳边的碎发,低声问:“什么时候?告诉我。”

盛因明觉得十分难堪。他咬住嘴唇。

下一秒,下唇上多了一根手指。

宿原轻轻地摩擦着他的唇瓣,手指摸到了他的牙齿,轻声说:“张嘴。”

盛因明茫然地张开嘴唇,一点舌尖抵着牙齿,被人用食指轻轻地按住了。舌尖是湿润的。

他咬住那根手指,看向宿原的眼神十分愤怒,似乎燃烧着火焰。宿原手指继续不管不顾地往更里面伸,盛因明拼命用舌尖去推拒。却猛然被人压住了舌根,口腔被人搅动,失去力气。

太恶劣了。

盛因明委屈得要命。

他浑身发抖,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拒绝继续动作了。宿原也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有这样的一面,两根湿漉漉的手指慢条斯理地伸出来,在盛因明脸上擦了擦,抵着他额头说:“不跟我说也没关系。我现在知道了。”

盛因明鼻酸:“凭什么。你凭什么知道,又凭什么问我。我不想你知道。”

宿原柔声问:“为什么?”

“显得我好像追着你来,显得你好像很重要。显得我地位很低,你高高在上。”

而暗恋中的人就好像干旱已久的大地,祈求漫天神佛赐予一场春雨的垂怜。

盛因明终于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推拒,拉扯,暧昧,纠结,一切心事,把一个人割裂成自己也读不懂的自我。盛因明如释重负,望向宿原,眼睛却蒙着一层浅浅的水膜,他摇头:“我不想这样。”

宿原怔住了。

许久,他试图伸手擦盛因明绯红干燥的眼睑皮肤。

盛因明突然猛地发狠了,按住他后脑勺,一口咬到了他的嘴唇上。

湿漉漉的一个吻。

过程中,宿原甚至尝到了一点眼泪咸湿的味道。盛因明边掉眼泪,边用力地含住他的舌尖,拼命吮吸。两只手揽住他的脖颈,越拥越紧,就好像抓住了什么永远不想失去的珍贵礼物。

宿原心软成一片,一边亲他,一边抬手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头发。

过了一会儿才分开,盛因明肩胛抵着背后的门板,说:“回去看浅浅了。”

宿原心情真的特别好,哑声答应,道:“走吧。”就低头牵住他的手。

但盛因明把他的手甩掉了,镇定地说:“你先回去,我去趟卫生间。”

宿原一个人待在浅浅的病房里,等了十多分钟也不见盛因明回来。然后他的微博收到了盛因明的私信。

【@Trigger11:拉黑了。】

他再点进盛因明的那个小号去看,发现自己大号小号果然都被拉黑。微信收到了一条新消息: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别来找我。

宿原:“……”

【Su:你去哪了】

【Su:害羞了?】

盛因明毫不留情地回复他:

【Trigger:说话别这么油腻。】

【Trigger:别来找我。】

【Su:……】

他看了眼浅浅小姑娘安静的睡颜,毫不犹豫打字。

【Su:浅浅醒了,在找你。】

【Trigger:那你开视频。】

宿原走到病房空旷的阳台上,打开了视频。

已经是凌晨五点,天边黎明初现。医院附近的小餐馆、早点铺已经冒出阵阵白烟,小声的晨起喧闹声次第响起。然而街边的路灯还没有熄灭,整座城市依然笼罩在迷人的灯火光辉中。

盛因明在视频那头,就坐在一根亮着的路灯下,脚边摆着两罐啤酒。纤长漂亮的手指还握着一罐,冰得手指冻红,他用蓝色的啤酒罐子贴着自己的脸颊,问:“是浅浅醒了还是你醒了?”

黑色羽绒服,白色鹅绒滚边,越发显得人肤白唇红。而那点饱满的唇瓣,一刻钟前刚被他亲得红肿。

宿原喉结一滚,看着他:“是我。在哪?等会我妈来医院,我出来找你。”

盛因明十分镇定地说:“那你来找我。”他朝镜头抬了抬下巴,跟在赛场面对现场摄像一样倨傲,“敢来玩吗?找到我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宿原捂着额头失笑:“有没有线索?”

“线索……你猜有没有。”

说完他就干净利落地把视频挂断了。

宿原低头去翻他的各种社交账号。先检查了一遍朋友圈。盛因明的朋友圈特别干净,八百年不发一条生活相关的内容,一眼望去全是“夺冠”、“FMVP”、“下赛季加油”这种内容。

三分钟前发了一条最新的朋友圈。

Trigger:我在XX广场。@TSSu[图片]

图片里盛因明拍了一个喷泉,在黎明的天色中水汽氤氲。

盛因明的评论区很快有一大片评论:

-本人?不会被盗号了吧??

-小盛??这条朋友圈是啥子意思

-艾特队长做什么?你们有问题

宿原:“……”

这么明显的线索?

半小时后宿妈妈赶到了医院,带来一桶熬了几个小时的米粥,准备喂浅浅喝。看到宿原往外走,她疑惑地问:“一大早出门干嘛?”又扫了一眼病房,“小盛呢?”

宿原边看手机边说:“他在外面迷路了,我去接他回来。”

宿妈妈还在迷惑中,但宿原不打算解释,手机往衣兜里一揣,快步出了病房。只留下一句“妈你在这看浅浅。”

宿妈妈嘟囔:“迷路了是什么?”

宿原打车到XX广场,喷泉十分显眼,他走近那里,盛因明人却不在。他四处寻找了一遍,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一个皮卡丘摇摇晃晃地给宿原递了一个气球:“有个小哥哥让我把这个给你。”

宿原一怔:“他人呢?”

“人?我不知道啊。”皮卡丘说,“他只说让我把球球给你哦。”

宿原把球拉下来,看见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了一行字。

“来找我吧。”

“看微博。”

宿原拿出手机,点开自己的微博大号。

他被人艾特了。

@Trigger11:[定位]@TSSu

定位的地方是离这里不远的一家学校,小学。

公开媒体上的内容果然让粉丝猜测纷纷。评论区炸了,全是要去偶遇的,还有人在问:艾特宿老师干嘛?

-是想让宿老师去教书育人吗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我盛损人有点子隐晦

-牛,你们这是干什么?

宿原顺着定位找过去,被保安拦在了门卫室外面。过年学校都要放假了,保安为什么还兢兢业业在工作啊?宿原尝试说:“我进去找个人。”

保安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枸杞茶,道:“你找的人不在学校里。”从桌垫下抽出一张明信片:“看看。”

明信片上是盛因明漂亮的字迹。

只读了初中,盛因明写字却写得特别好看。

Su:

我八岁之前在这里上小学。教室还在,是逸夫楼二楼最左边。

宿原一怔。

他以为盛因明是重庆人,盛因明所有的资料也显示是重庆,但是……小时候在苏州上学?宿原仔细回忆了一下,盛因明确实好像对苏州的一切都表现出某种异乎寻常的熟悉亲切。

他把明信片收进衣兜里,跟保安说:“我要进去找一下人。”

保安挥了挥手:“去去,进去了赶紧出来。”

宿原大步跑到明信片上说的逸夫楼里,找到盛因明提到的那间教室。教室门被锁着,但是一扇窗户破了,可以看见里面的桌椅。靠墙靠窗的一张桌子上,用树枝压着一张便签纸:

To Su

这是我上小学的时候坐的位置。后来我爸妈离婚我跟爸爸去重庆了。

我最喜欢学校附近一家游乐场,小时候一直盼着爸妈带我去玩。

不过后来还是去玩了一趟。很开心^^

宿原心微微一动。

他开始查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游乐场。查来查去,附近曾经有一家游乐场叫八角,但是几年前就倒闭了,现在上面修了一个商场。宿原只能去那家商场,商场一楼放着特别喜庆的歌,“恭喜恭喜恭喜你啊”。

是了,明天就是除夕。

八角游乐场宿原小时候来这里玩过,那时候项目不多,但小朋友要求也不高,玩得很开心。商场特别热闹,一楼有很多摇摇晃晃的玩偶在四处揽客。

宿原又一次被人拍了下肩膀:“帅哥。在找人?”

宿原说:“是啊。”

“看看这个。”

宿原收到了一张明信片。

To Su

我最喜欢这家游乐场。

小时候想等长大了一定要玩三天三夜。

长大了却发现游乐场不见了。

也没有特别遗憾,因为有人带我一起玩过。

能不能找到我?

宿原把明信片收起来,低头打开地图软件。软件显示这附近五公里有一家游乐场,还在营业。

宿原找去了那家游乐场里,望着十分热闹的园内风景,两只手插在口袋里默默抬头。

盛因明小时候会想玩什么项目?

宿原努力回忆起最开始对盛因明小号的匆匆一瞥。

大概是刚出道第一年的时候,盛因明待在垫底战队SPG里。SPG飞到苏州来和苏州主场的FTE战队比赛,盛因明在小号里发了一张匆匆拍的照片,只有半个明亮的摩天轮,衬着傍晚橘红的火烧云,画面构图整体很美。

宿原找去了摩天轮的售票处。

售票亭跟流动冰淇淋售卖车是同样结构,显得十分童趣。大过年的,没人愿意吹冷风坐摩天轮,游乐园干脆把这个项目关掉了,因此售票亭门庭紧闭。宿原绕着走了一整圈,看见一张便签纸贴在旁边不起眼的邮筒上。

To宿原

小时候很想再坐一次摩天轮的。刚刚没买到票,我回家了。

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老房子。

地址:XX区XX路XX小区XX栋XX号。

你要找到我了。

*

盛因明写的那个地址是附近一个老小区。

宿原家里原来也住那个小区里,后来因为爸妈都换了所学校教书,就搬家搬去了离学校更近的地方。

宿原大概是在八|九岁的时候,住在那里。

留在童年中最真切的印象是高大清朗的香樟树,流动售货亭,夏天沿街卖冰棍的婶婶,傍晚一起在榕树下歇凉,躺在花坛上看很明亮的月亮。还有黑游戏厅,游戏厅偷偷收小孩进去打游戏,宿原在那里老是赢其他人的游戏币。

老小区里有一个操场,宿原小时候可爱去那里玩了。

一个暑假,宿妈妈让他不要整天晃悠来晃悠去,找点事做,他就突发奇想捡垃圾,操场有很多打球的高中生哥哥,每次能在那个操场捡一大堆饮料瓶子。

……说到这个。

宿原忽然想起了什么。

捡垃圾应该是跟人合伙捡的。他小时候脸皮没那么厚,支使唯一的小弟去问哥哥们要瓶子,自己拉着袋子坐在旁边看漫画书。

小弟长得很漂亮,跟小姑娘一样,眨巴着眼睛问:“哥哥能不能把你的瓶子给我呀。”

百试不爽,百战百胜,每次能捡很多。攒一袋子之后,他们就拉去一个废品回收站卖,卖到几块钱,自己挣的钱吃冰棍都香甜一点。

后来捡垃圾不能满足宿原日渐增长的野心了。

他跟小弟商量:“因因我们批发荧光棒去小桃湖卖。”

小桃湖是附近的住户每天晚上散步的公园,景色非常美,算是附近比较著名的公园景区。公园官方会提供给散步的人一些代步工具,比如双人一起踩的脚踏车,每天都有很多人租。但是也有人选择在湖边散步吹风的。

宿原那天发现了一种特别好玩的荧光玩具,像竹蜻蜓那样,可以往天上丢,然后在下面跑着去接它。小桃湖还没人卖这个,宿原野心勃勃想搞钱,回家就问妈妈要了一大笔批发费用,回头兴冲冲来找小弟。

小弟很乖,又听话,说:“好。”

然后他们剩下的半个暑假就在小桃湖卖小玩具,一天赚得多的时候,能赚三四十块。宿原自己负责算账收钱,小弟负责在前面玩玩具当展示嘉宾,他长得漂亮,看人的时候眼睛可怜巴巴的,没人忍心拒绝他。买东西的叔叔阿姨们看他们是小学生,都特别好说话。

宿原说:“因因我们下个暑假还来卖。还可以周六周末也来。”

小弟眨着大眼睛,说:“可是我要走了。宿原,我爸妈离婚了。我要跟爸爸去重庆了。”

八|九岁的小宿原愣了:“那……那我把暑假赚的钱都给你吧,算我送你的礼物。”

小弟说:“我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去玩八角游乐场。我妈妈答应我的,但她一直不带我去玩。”

宿原说:“那我们一起去玩。”

他们去八角游乐场玩了整整一天。那时候的游乐场项目没现在这么多,也没这么刺激。傍晚的时候,两个八岁多的小孩一起坐在摩天轮上,小弟用脸贴着窗玻璃,小声说:“我看电视剧,都说在摩天轮上许愿会特别灵。”

“那你想许什么愿?”

他睁大眼睛,没发现自己的眼泪簌簌而落:“我不想他们离婚……我也不想走,不想去重庆……我想留在这里。”

宿原不知所措,努力去擦他的眼泪:“别哭了。你别哭啊……”

“我讨厌大人。我以后一定不要变成这种不负责任的大人,不要做不喜欢的工作,也不要随随便便跟不喜欢的人结婚,不要生一个自己都不喜欢的孩子,又把他像丢垃圾一样丢掉。宿原,我以后不会忘记你,你也不要忘记我。”

宿原站在小区狭窄的巷道里,举头四望,是青青的绿萝,好青,青也没用,没用也青。香樟在冬天也依然那么碧绿、那么坚强。他却差点掉眼泪。

对不起……

因因,我长大了,把你忘记了。

*

宿原顺着地址找到盛因明。那是老小区的老房子,没有电梯,六楼顶楼,也不算难爬。老房子门是锁着的,宿原估计盛因明应该不在里面,于是顺着楼梯再往上爬了一层,爬到了天台上。

盛因明坐在天台的长椅上低头喝酒,脚边是东倒西歪的啤酒易拉罐。见宿原出现在天台入口,他偏头认真看着他,眼睛红红的,却笑了。声音很柔软:“你找到我了。”

他眼圈红红,再重复了一遍:“谢谢你。”

宿原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紧紧把他拥进怀里,按着他的头顶,眼睛也红了:“找到了,因因。”

盛因明说:“谢谢你。以前……还有现在。”他如释重负,在宿原怀里闭上了眼睛,“谢谢你。我承认确实喜欢你……很早就喜欢你。”

他慢慢说:“在赛场上见到你。第一眼我就很喜欢你。”

宿原说:“对不起。我都记起来了。”

“没关系。你小时候肯定有很多朋友,忘记我也很正常。是我记得比较久比较深,因为我只跟你玩。”盛因明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隔着厚厚羽绒服外套,也能感觉到某种温暖。脸颊蹭了蹭,发出某种叹息一样的声音。

宿原轻轻地按着他的发顶:“因因。”

盛因明喝了点酒,但没到醉的程度,说话口齿十分清晰。他从宿原的怀里挣脱出来,站起来,扶着天台的栏杆说:“小时候我就在这里看月亮。月亮好亮。我爸妈在楼下吵架,我就躲出来了。”

宿原跟他并肩站着,手覆盖住他的手背。

盛因明说:“我想为什么不喜欢我又把我生出来。想不通,就坐在这里看一晚上月亮。月亮说,没关系,至少有月亮喜欢你。”

他眼睛红红,回头看向宿原,“是不是?”

宿原说:“我也喜欢你。”

盛因明扯了扯唇角,微笑起来:“后面我就跟我爸去重庆了。然后我就没上学了去打职业了,再然后就遇见你了。第一次再见,你把我抓了七次。七次,你以为我为什么哭?”

不是为了被抓死。

更多的是某种茫然。宿原哥哥他不记得我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喜欢我。原来是真的不会有人喜欢我,我该是孤独的。

宿原嘴唇动了动:“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盛因明说,“很正常。我眼窝子太浅,爱哭,我爸妈小时候没少说我。”

“对不起。”

“……不用。”

“真的很对不起。”

盛因明掉了眼泪,转头忽然把宿原按在栏杆上,哭着问:“为什么呢?宿原,凭什么把我忘了,凭什么说是我先撩拨,凭什么不认识我,又凭什么不喜欢我?”

宿原没说话。

这时候盛因明已经有点醉酒上脸糊涂了,掰着宿原的脑袋用力地亲了一下,含含糊糊说:“不要忘记我啊。”

宿原两只手捧住他的脸,亲了下去。

盛因明的酒彻底上脸了,脸颊晕红,眼底水光潋滟,走路踉踉跄跄的。宿原扶着他,问:“你家还能不能进?”

盛因明说:“没有……钥匙,没有了。”

他在盛因明面前蹲下,说:“我背你,我们去酒店。”

“不去酒店。”盛因明固执地说,“不去。”

“好。”宿原说,“快上来。”

盛因明就趴上他的背,两只手搂着他的脖子,脸颊挨着他的脸颊。不一会儿,宿原就感觉到颈窝一片湿润。他声音柔软得不可思议:“因因,别哭了。”

盛因明抽了抽鼻子:“没哭啊。”

“跟小时候一样爱哭。”

“我才没有。”盛因明口齿清晰地反驳他,“我小时候也没有爱哭。现在也没有。”

“再哭我就把你放这亲你了啊。”宿原稳稳地下楼梯,走到一楼,随便找了个方向一直往前走。

路边的店面低矮,招牌已经斑驳,大部分大门紧闭,店主已经回家过年。宿原说:“我们去找家酒店先收拾一下啊。”

“我不要找酒店。”

“不找不找。”宿原已经彻底懂了盛因明的行为模式,现在你跟他说什么,他都会说“不要”,但是他其实不反对,只是想说说话而已。宿原背着他沿街边走了好一阵,终于找到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的酒店,去办了入住。

这样子是肯定不能回家的。

喝酒喝醉绝对会被骂。

到酒店里,宿原把人放在床上,开了空调。

盛因明乖乖地盘腿坐着,仰头看他,过了一会儿,软绵绵地说:“宿原。你过来。”

宿原走过去,猝不及防被他拉着手臂拉倒在床上。然后他闭着眼睛亲上了宿原的眼皮,像猫舔食物那样,湿润润的。

宿原按着他的脑袋:“你喝醉了,别动。”

宿原不干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情——虽然这么说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盛因明不干了,紧紧搂住他的脖颈不让他挣脱,含含糊糊说:“没醉,要动。”

宿原:“……”他躺在床上任由盛因明左拱一下右动一下,忽然翻身扣住他的肩膀,低头俯视:“别动,我不保证不干什么。”

“你来呀。”盛因明小声嘀咕,“我想和你上床。”

宿原说:“这可是你说的。”

他站起来脱掉外套。就这一分钟没理盛因明,喝醉的人已经手脚并用从床上爬起来抱住了宿原的腰,低头用牙齿去咬那根皮带。宿原皱眉,把人拎开:“别捣乱。”

盛因明呆呆坐着,忽然低头去弄自己的衣服。羽绒服容易脱,穿在里面的套头高领毛衣却很难挣开,他脱到一半卡住了,脑袋被笼在里面,小声哭起来:“这个衣服……好烦。”

宿原走过去,把他从毛衣里拉出来,哭笑不得:“真喝醉啦?不清醒了。”

“没醉。很清醒。”盛因明信誓旦旦。

“我是谁?”

“宿原。宿原宿原宿原。”盛因明为了表示他很清醒,歪了歪头,说,“Su。队长。”

“那你知道队长现在要对你做什么吗?”宿原外套已经全都丢到了地上,跪坐在床上去扯盛因明细瘦的脚腕。

盛因明被他扯到怀里抱住,张大眼睛,乖乖回答:“要c我。”

宿原有点受不了他喝完酒之后的状态。所有言语失去伪饰能力,一切欲|望和想象都**明亮,坦荡得像三月拂过芦苇荡的一阵长风。

宿原捏住他的下巴,低头亲了上去:“说对了。”

********

盛因明被宿原从浴室抱出来,一放上床,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本来就喝了酒有些昏沉,刚刚还有点不节制,头发全湿了贴在脸颊上,像小孩那样稚气。

盛因明整个人很疲倦,睡着不知今夕何夕。

宿原却没有。

他坐在床头,一条腿支着,侧头注视盛因明的睡颜。

盛因明喝醉了变好乖,让干嘛就干嘛,咬着他的肩膀边掉眼泪边小声叫“哥哥”。宿原听到那一声就有点受不了,怎么能这样,太能撩拨也太能撒娇了。

这人清醒的时候老是一脸冰冷,好像拒人千里之外,全都是一层易碎的外壳,把壳剥掉,里面的肚腹柔软得不可思议。

喜欢……

喜欢是什么呢?

他伸手摸了摸盛因明干燥的脸颊,又有点蠢蠢欲动,手指顺着齿缝钻进去,玩那根鲜红的舌头。睡梦中盛因明无法自我控制,流了点口水,宿原俯身下去,同他接了个不清醒的吻。

宿原穿起浴袍,回头让酒店客房服务送了些干净衣服过来,又叫了个白粥外卖。

两点多的时候他把盛因明叫起来。

盛因明酒差不多醒了,但睡懵了,被叫醒是愣愣的状态:“怎么了?”

宿原喂他一勺子粥,他闭着眼睛喝了进去,抓住宿原的衣领:“好难受。”

“哪里难受?”

“……后、后面。”盛因明说完,含着一口粥咽下,舔了下嘴唇。

宿原问:“好喝吗?”

“还可以。”

“给我也喝一口。”宿原说完,低头含住他的嘴唇吮吸了一口。盛因明把他推开,擦了下唇瓣:“别弄,别弄,大白天的。”

宿原怔了下,手压着他的后脑勺,跟他对视:“刚刚也没说大白天的不行。”

“……”盛因明说,“我也没同意。”他脸色绯红,小声说,“我喝醉了。”

“嗯。行。宝宝喝醉了。”宿原处于餍足状态,不想跟他争论,捏了下他的脸颊,“把粥喝了,再睡会儿。我们晚上再回家。”

盛因明迟疑地问:“晚上回去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他戏谑地看了盛因明一眼,“你能站起来?”

盛因明低下头用被子蒙住脸:“能。我能。”他作势要从床上下来,脚刚踩到地上,感觉腿心酸得过分,一下又跌坐了下去。

宿原冷静地看着他,含笑问:“腿不酸?”

盛因明别过脸去。过了两分钟,丢脸地把头捂在被子下面,踢了下宿原的膝盖。

宿原抓住他的脚腕。

很细的脚腕,凸起的脚踝形状漂亮。小腿肚子上是一层薄薄的肌肉,肌理分明,腿又长又直,穿裙子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宿原咳嗽了一声,温柔地揭掉盛因明头上的被子,小声说:“起来喝点东西。不然胃难受。”

盛因明瓮声瓮气说:“都怪你。”他坐起来,夺过放在床头柜的粥碗猛喝一口,放下擦干嘴唇,倒头说:“睡了。”

一旦害羞,就是这样。

“六点叫你。”宿原坐在床头看手机。

过了一阵,忽然听见号称自己要睡了的人试探的声音:“你怎么……怎么不累?”

宿原:“……嗯,宝宝还想再来一次吗?”

盛因明耳朵通红,背对着他,咬着牙齿说:“滚啊。”他用手捂着自己的脸,“你弄得好疼。”

宿原觉得他简直像在撒娇。用大拇指轻轻地擦着他脸颊旁边细嫩的皮肤,好整以暇道:“没经验,下次再努力。”

盛因明睡了过去,在被子里留下一个酸软温暖的鼻音:“嗯。”

果然睡到晚霞漫天时分。宿原过程中接了个电话,宿妈妈打来的,问他们在哪。

宿原去阳台接电话,说:“酒店。”

对面宿妈妈愣住了:“啊?为什么不回家?”

“因为酒店自然有酒店的用处。”宿原看着天边一层橘粉色的云霞,声音带笑,“妈,你记得我跟你说这个春节带对象回来吗?”

宿妈妈想了想:“是小盛?”

“是他。”

宿原高中的时候跟他家里出的柜。

情况是这样的。

高一,宿原长得好,班上很多姑娘喜欢。宿原正好就在宿爸爸手底下,宿爸爸天天见小姑娘给他送情书,他还不珍惜,还送去给宿爸爸批改。

宿爸爸问:“没一个喜欢的?”宿原想了想,慎重地说:“我可能喜欢男的。”宿爸爸问:“认真的?”宿原说:“好像是。”

宿爸爸紧张了,问:“咱们班上你不会有哪个喜欢的吧?”

宿原想了下,一个班全是臭汗淋漓的粗糙男生,他没一个看得上的,于是承认:“暂时没有。”宿爸爸摸摸他的头,说:“那你要真碰见喜欢的了,你得带回来给我和你妈看。现在外面乱,喜欢男的没事,要是得艾滋病那就惨了。”

宿原说你想得好远,得艾滋病也得跟人上床吧。口没遮拦被宿爸爸打了一顿。

就是这么平常。

当天晚上回去,在餐桌上,宿爸爸把事情跟宿妈妈这么一说。宿妈妈愣了下:“男的?”她很嫌弃,“男的有什么好。女的多好,我能跟她一起化妆。”

宿原说:“那我争取找个爱搞护肤的。”

宿妈妈踢了他一脚:“去你的。”

就是这么出的柜。好平常,接受得太快了,以至于宿原根本没觉得是什么大事。他当然也不知道,他的父母背着他偷偷查了几十篇论文,又看纪录片又看同性|爱情片。

后面高一结束了宿原说自己要去打职业,这件事遭受的反对程度都比喜欢男的要严重。

所以……盛因明一直在担心会不会暴露。实际上,就他一个担心,其他人都坦坦荡荡十分坦然。

*

宿原叫醒盛因明,让他起来穿衣服,得回家了,回家包一下饺子,明天除夕了得煮。宿妈妈是北方人,过年过节的不包几个饺子,那节跟没过似的。

盛因明从床上坐起来,腰酸得像跟人斗殴过一样,忍不住瞟了宿原一眼。

宿原把他要穿的衣服都叠在他身边,他低头先穿内衣,穿的时候就把腰闪着了。越想越恨,踢了宿原两下。像调情,宿原捏住他的脚腕给他套上袜子,说:“另一只。”

盛因明莫名其妙地把另一条腿伸出去,任由他给自己穿好袜子,又穿好鞋,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感觉还是腿软,站不住。脑子里老是不断闪回一些片段,被折叠成各种姿势……嘶。住脑。

盛因明套上厚羽绒外套,急急忙忙推开酒店门,却在碰到门卡的那一瞬间软了下腰。

幸好被身后的宿原一把扶住。

盛因明浑身又酸又软,看着宿原,这会儿刚做完,说不出太嘴硬的刻薄话,只能哑声说:“宿原,你技术太烂了。上次就很烂。”

宿原笑他:“刚刚还叫我哥哥叫我老公。现在就喊大名嫌弃我,你还说不是始乱终弃?”

盛因明崩溃反驳:“没有叫老公!”

“那现在叫声听听。”宿原握住他的手,拉开房门想把他牵出去。他脚钉在原地,深呼吸几个来回,打算不跟宿原计较,抬头挣开他扶着自己的手,自己走路。

还不赖。

也没虚弱到那个份上。走还是能走,就是感觉后面火辣辣的,总有种,某个东西还在里面的错觉。盛因明劝自己别生气。

……他找到我了。他记起我了。他还喜欢我。

他真的喜欢我吗?盛因明不是很确定这一点。扭头看了眼宿原。

宿原一直注视着他。眼睛错也不错。

盛因明脸唰一下通红,偏头回去,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等电梯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