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个多小时后, 凤骁醒来，他先睁眼看了虞衍一会，才缓缓松了口气, 问：“遇到光了吗？”
他一开口, 声音是沙哑难听的, 虞衍的眸子就黯了黯, 缓了缓开口回答他：“还没有。”
虞衍又说：“喝点水吧。”
“不用。”凤骁抿了下唇, 两个人之间短暂的沉默了会。
凤骁又问：“我睡了多久？”
虞衍说：“八个小时。”
凤骁低头看了看时间, 实际上将近十个小时了，他有些懊恼, 好吧, 他承认，在漂浮中睡着是挺养眠的。
二加二十加十, 那从进入救生艇到现在差不多有三十二小时, 他坐过救生艇所以了解救生艇的系统, 因为空间过小，空气就算是最佳状态也只够三天呼吸, 如果是双人救生艇，最多也就坚持两天半, 官方数据是两天。
凤骁心中默默算着, 虞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好一会，才又开口道：“再睡一会吧。”
要少说话了, 如果凤骁不睡, 那么他睡, 他之前做过测试, 在睡着的情况下, 他吸入的氧气就会减少百分之二十，凤骁应该会更多。
凤骁看着虞衍沉默了一会，说：“你睡吧。”
虞衍听他的话，缓缓闭上了眼睛，但是闭上五分钟，眼珠一直在眼皮下面转圈，凤骁沉着眸子，轻轻抚摸着虞衍的脸庞，“睡吧。”
这一次，虞衍呼吸渐渐变慢，似乎真的睡着了，可是望着他的凤骁知道，虞衍一直没能睡熟，三个小时后，虞衍便睁开了眼睛。
虞衍睁开眼睛后，先是抬眸往上看了看，看到还是一片黑暗后，眼底的光瞬间消散了：“我睡多久？”
凤骁心中叹了一口气：“三个小时。”
那便差不多有三十六七个小时了，还剩下十来个小时，如果这之后仍然没有光的话……
“蛋蛋现在飞的很慢。”虞衍说，其实他的感觉已经在长久的困顿中慢慢消失。
“是比之前慢了些。”凤骁说：“但是，依然无法操控。”
他们一直都在不停的尝试操控救生艇，但是救生舱没有任何可操控性。
两个人又变得沉默起来。
虞衍把凤骁一直落在他脸颊上的手拉下来，然后牵过他另外一只手，使他们的双手放在他们之间，互相牵着，以此来感受彼此的体温。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渡过，仿佛死神在一分一秒的靠近，谁也不再说睡觉吧的话，因为即便闭上眼睛，也是睡不着的。
就像虞衍刚才一样，那三个小时，他睡得相当痛苦，眉宇间的褶皱到现在还未能展平。
他们彼此间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是为了减少空气的使用，也只能暂时这么沉默着。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虞衍的眼睛从凤骁脸上往下落，然后微微敛着，即便能说话，凤骁也因为现在的境况，而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虞衍。
又过了一个小时，现在或许已经过了三十八小时了，又或许是四十个小时，毕竟中间他们的智脑时间错乱过。
救生舱的空气，似乎变得微薄了，又似乎变得沉闷了，又似乎这只是虞衍的错觉。
虞衍目光落在凤骁宽厚的手上，轻轻摩擦着。
他想起他们恋爱的时候，凤骁的手还未像现在这般粗糙，他的手是非常好的，骨骼分明，雨后竹节般干净，小麦却又微偏白的漂亮色，肌肤柔韧，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那时候，他很喜欢凤骁牵着他手在河边散步的感觉，如果天气好，他们每晚都会迎着微风，在住处不远的河边走上大约一个小时，他们有说不完的话，虽然大部分都是无关紧要的废话。
学校里遇到的吵架情侣，食堂里难吃的饭菜，听不懂课题总来烦他的同桌，篮球场上没有眼力见给凤骁送水的女孩子，甚至电梯里遇到的调皮小孩，他们大概说的都是这些，然后除了这些，就是凤骁无止境的向他表达的爱意，偶尔心情好，他也不介意外面有没有人，只要不是学校，他也会不知羞耻的任凤骁拥抱他亲吻他。
那时候，学校位置算得上偏僻，住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繁华热闹的地方，那里的河边倒也安静，夜稍微深点，就见不到路人了，往往只有他们，所以凤骁无数次的在芦苇丛中的大圆石上爱过他，新鲜又刺激，现在想来，还觉得年轻时几多荒唐。
可是，时间过得真快，凤骁入了伍参了军，人变得更加壮实了，却也黑了，手也糙了，在他面前看似小孩心情，但他知道，凤骁已经飞快的成熟起来，人也稳重了很多，和那时的恣睢任性如同脱胎换骨。
明明是浩亚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裴军委的儿子，怎么就为了他，屈就着屈就着，就到了这般境地呢？
历尽几次生死，却依旧爱他如故，这样的凤骁，整的要陪他一起葬身在这黑暗之中了吗？
难受着难受着，又突然想起，几天前他和凤骁才去见过娄之净、宴斌、裴战、胥言，也见了离朦，还好还好，而他现在也如愿以偿和凤骁在一起，心里倒也渐渐坦然起来：“幸好……”
虞衍刚开口，突然头顶的可视窗亮了一下，虞衍先一步抬头后，凤骁随着虞衍的眼睛抬起头来。
好消息是，外面的光是黑洞里的未知矿物质，随着氧气‘嘀’的一声提示增痒中。
坏消息是，他们仍置身于黑洞之中。
不过，紧张的气氛还是一下子松快不少。
“我想……”虞衍本要说出口的话，变了方向，嘴边也带了一丝笑意：“我们也不是非要睡觉。”
凤骁也笑了：“或许，少聊一会天，听听我对少将大人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的爱意。”
气氛一下子松快了。
虞衍挑眉：“啧，我怎么发现你越来越会贫嘴了？贫就贫吧，就不能贫的有创意一点？”
“你知道的，我们家族遗传，嘴笨！”凤骁挑眉，握住虞衍的手，拇指和食指拨开虞衍的食指，然后把虞衍的手指放到自己嘴里，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然后用唇瓣吸住虞衍的手指，向外拉了拉，又用力吸进去，目光暧昧的看着虞衍：“不过我某方面天生感人，绝对让少将军满意，如何？”
“……”虞衍看着凤骁用让手指在嘴里做某些动作的暗示，不由得面热，“突然想起有一次，温吉问我说，觉得你是黄豆芽还是绿豆芽。”
“他竟然知道了还没来挑战我的威严，倒是有长进。”凤骁淡然用舌头卷着虞衍的手指头，声音略含糊的问：“所以你怎么回答的？”
“我啊。”虞衍抿抿唇，略嫌弃的表情说：“我说你什么豆芽都不是，你就是个棒槌！”
“宝贝答的好。”凤骁扬唇夸他：“我的确很大！”
虞衍：“……”
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好吗！看把他能耐的！
难得，凤骁没趁势继续贫下去，他目光幽深的看着虞衍，问他：“刚才在想什么呢，看你想的那么入神。”
“……”他可想的太多了，说完他嗓子都该疼了，虞衍挑眉看他：“想你能不能喝口水，声音难听死了。”
凤骁顺从如流：“好，你两口我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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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虞衍和凤骁第三次替换睡醒之后，第四天将尽的时候，这次凤骁睁开眼睛，还未开口，只是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上，救生艇里的气氛便悄然凝重起来。
时至今日，他们已经在黑洞里待足足九十个小时了。
救生艇依旧没有任何能操作性，也越发显得慢了，救生舱上的计时器早就不工作了，也不知道他们离来的地方究竟有多远了。
智脑成了没有信号的机械手表，还会受到磁场干扰，大多数时候还是会黑屏。
刚睡醒的凤骁沉默的望着与他安静对视的虞衍，好一会，才对虞衍扬起唇角，伸手抚摸虞衍的脸庞。
“我睡多久了？”
两个人每次睡醒，第一句话便是这句。
但是声音一次比一次粗哑。
“十五个小时。”虞衍的声音同样因为过分缺水而嘶哑。
“我睡这么久啊，比你还能睡。”凤骁笑笑，咧嘴的时候传来刺疼，但是大脑有点迟钝了，等痛感传达到脑子里时其实嘴角已经不疼了：“怎么不叫醒我。”
虞衍没回答：“喝水。”
凤骁便噙住吸管，抿了一小口。
虞衍眼底黯了黯，打开压缩饼干，递到凤骁面前。
凤骁握住虞衍的手腕，往下拉了拉，说：“刚醒，吃不下。”
“吃！”
虞衍眼尾发了红，凤骁喉咙涌动了一下，这才低头咬了一小口，含到嘴里，然后又推开道：“让我嗓子缓缓劲儿，等会吃。”
虞衍敛眉往下看了一会，然后收回手，没再说什么。
这时，救生艇掠过一片像极了雪花一般极亮的地带，救生艇一亮，凤骁有些木然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下，就着这难得能够再次吸收氧起的风景，凤骁想哄虞衍开心：“你看，外面多漂亮，像是下雪一般。”
那些原本静止不动的‘雪’随着救生艇掠过，而像羽毛般漂浮起来，有几片似乎还围着救生艇打旋。
不知何时，救生艇已经前进的这么慢了吗？飘飘荡荡的似乎比飘落的雪花也快不了多少。
虞衍迟钝的抬眸，只是抬抬眼皮就让他觉得疲累不已，他看了半天，才有些敷衍的嗯了一声。
“衍哥，还有红色的雪花，你瞧……”
“嗯。”
“黄色的，真漂亮。”
“嗯。”
虞衍淡淡的回应，待凤骁眼睛睁的累了，闭了闭眼睛收回目光，虞衍突然开口提起娄之净：“不知道爸爸是否已经知道了我失踪的消息。”
凤骁握住他的手，努力保持乐观：“我们很快就会回去的，等出了这个黑洞，又或许这个黑洞直接就把我们送到了首都或者Z01星附近也说不定。”
宇宙中的未知黑洞不少，但宜居星球的周围，就算有，也是吸力很小的黑洞。
“嗯。”虞衍点点头，没有打消凤骁的积极想法，只是仍旧担心道：“上个月爸爸还失忆过一次，虽然他有刻意隐瞒，但是我知道。”
凤骁能感觉到，到了今天，虞衍的情绪已经开始走下坡了。
作为Omega，虞衍终究是有些脆弱的，尤其在强大的Alpha爱人面前，他不想再故作坚强。
可是，作为虞衍的Alpha，凤骁现在能做的就只有陪着他，亲吻着他的手心，尽可能的安慰他，尽管他的声音嘶哑的像是砂纸磨在砖头上：“这是体内的蛊素没有完全排出的缘故，医生不也说了，他的记忆包括腺体泉都在超预期的快速恢复中。”
虞衍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嗯。”
“好了。”凤骁的声音比虞衍还不如，但他握住虞衍的手劲儿仍然很大：“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不要难过。”
“凤骁。”虞衍暗淡的目光突然又亮了起来，亮晶晶的盯着凤骁的眼睛：“我们也许再也回不去了，对吗？”
用那么亮的眸子看着他，问出口的却是类似于绝望的话。
凤骁有一刹那的慌神，他努力咬了下牙关，聚集精气神：“一定会有办法回去的，只要能从这里出去。”
“知道吗，凤骁。”虞衍带着水汽的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潋滟水光的时候显得特别动人：“我现在想的不是能不能回去，我现在想的是，如果你昏迷了，或者死了，那么，我该怎么办？”
“傻瓜。”凤骁又用干裂的唇磨蹭了下虞衍的手心，笑了笑说：“我定然是要守着你的，放心吧。”
“骗我有意思吗？”进黑洞之后，虞衍第一次发了脾气，他用发红的眼睛和粗哑的嗓音质问凤骁：“你一直都没吃东西，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