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襄阳王的案子,这个新历年过得颇为没滋没味。
当然了,这里特指官家和朝臣,像是黎某人这等没有入仕的,烦恼就少了很多,反正该吃吃喝喝,闲了还能骂骂五爷,日子过得惬意得很。
就是狄青,有些不大理解黎兄为何反应这么激烈,五爷的武功,江湖上已是屈指可数,一行同去的,不说展昭,就是陷空岛二鼠和白面判官柳青,这些人加在一起,那就是连皇城都是能闯上一闯的,一个小小的冲霄楼,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嘛。
“黎兄,你为何这般在意五爷偷跑襄阳的事情?”退一万步讲,黎兄是担心五爷,可白面判官柳青武功还不如五爷呢,怎么黎兄更在意五爷啊。
没道理啊,狄青越想越想不明白,干脆就直接问出了口。
黎望闻言,也是一愣,好半晌才道:“小生也不知道,但冥冥中有股感觉,五爷此去,恐怕十分凶险。”
这直觉来得完全不讲章法,黎望自然知道五爷的武功,哪里都能去得,襄阳王也不是什么深谋远虑之辈,更有展昭和师兄同行,按照配置,他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吧,他这心里就是直突突,加上五爷这人性子,脾气上来莽得很,确实是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的。
狄青从前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行军打仗靠的是本事,但有些时候却也不得不相信直觉,特别是像黎兄这般的聪慧之人,难不成五爷真要遇上什么命中大坎?
“那若不书信一封,请人送去襄阳城,叫五爷折返京城。”
黎望支着下巴撇了撇嘴道:“狄兄觉得,以五爷的性子,他会回来吗?”
……那必然是不会的,除非是天要塌下来的事情,否则五爷恐怕是只会当做没看见,等事情完了,才会想法子找补回来。
不得不说,五爷实在不是一个难懂的人。
“那怎么办?若五爷真要遭遇什么艰难险阻,你我恐怕是鞭长莫及的。”狄青说完,心里也忽然担心起来,竟也有了黎兄一般的预感。
于是两人开始同仇敌忾地骂起来五爷的不懂事,大抵这会儿正在赶往襄阳城的白玉堂,应该是在疯狂地打喷嚏了。
时间一转,便来到了大年初四,开封府开始提前办公,怎么说呢,开封府一向是全大宋最积极上工的衙门,没有之一。
不过一般来说,这种时候,是没有百姓会来敲登闻鼓的。
王朝马汉正准备去内间歇一歇,再去街上巡逻,便听到了门口鼓声雷雷的动静,一出去才发现,竟是一群人跪在了开封府的门口。
其中,有年过六十的老汉,亦有年轻的农夫,甚至还有被人搀扶的老大娘,一群人见到他俩出来,便齐齐高呼请青天大老爷做主。
两人一见这架势,便立刻警醒精神,王朝立刻去里面通知包大人,马汉则将这些人带进府衙,细细询问这些人从何而来、状告何人。
然他一问,却发现这些人状告的,皆是前曹王世子。
怎么说呢,前曹王世子从前得势时,普通百姓自然不敢上官府告发王府,再有曹王府一力将这些事全部压了下去,如此自然相安无事。
可现在,老曹王已经逝世,曹王府所有人都被贬为庶民,仆从小妾皆已散去,就连从前的曹王世子妃,也与前曹王世子和离,去了庙里清修。
难得有几个忠心的老仆帮助料理了老曹王的身后事,可因为被贬,无法葬入宗族墓地,故而赵如决定带着几个忠仆扶灵回乡。
可无奈前曹王世子并不配合,他还做着官家能够重新给他封王封爵的美梦呢。
只可惜,梦永远都是梦,因为他的不配合,老曹王一直被迫停灵,赵如想尽了法子想要征得父亲的同意,却是根本不松口。
以至于,等来了开封府的衙差。
“你们干什么!你们这些人,竟敢碰我!我可是皇亲贵胄,你们这些贱民在做什么!”
前曹王世子像一条蛆一般赖在地上反抗,但衙差们自是不为所动,特别是知道这货干过那么多欺男霸女的事情后,那叫一个铁面无情。
“诸位,我父亲,他犯了什么错,要拿他去官府?”
赵如有些恐慌,直到他跟着衙差到了开封府,才知道父亲在外面,做下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一桩桩一件件,按照大宋律法,罪无可恕。
“如儿,救我!快救我!为父不想死啊!这些贱民,这些贱民!”
细数罪行,包公那是连王爷都敢斩的人,一个被贬为庶民的宗室,那是手都不会软一下,狗头铡开年第一铡,就是前曹王世子。
“父亲!”赵如哀叹地叫了一声,可他秉性忠直,根本说不出任何求情的理由,那些百姓脸上满是凄楚,他知道那是父亲造下的冤孽。
曹王府还有些家财,他命人拿出大半赔偿给这些百姓,这才带着祖父和父亲的棺椁,出了汴京城。
去岁回京的时候,他尚且意气风发,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可现下他到了及冠的年纪,却是……这般光景,赵如回望了一眼汴京城的楼牌,恐怕此去,他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再回到这里了。
“赵兄,赵兄,赵兄且等等!”
赵如听到声音,忽然扭头,却见是晏崇让打马前来,他以为……没人会来送他了。
“晏兄,我如今这般身份,何必来送。”
晏崇让下马道:“你什么身份,不都是我的朋友吗?朋友要走,难道不应该来送行吗?黎兄就在后面,他身体不好坐马车过来,所以有些慢。”
赵如脸上一讶,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难受。
“不过,若你不想见他,也可不见。”晏四说完,又加了一句,“这话是他自己说的。”
赵如:……他还真有些不大想见黎知常,可听了这话,却叫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对方这般贴心,若他还闹这些小脾气,实在没意思。
“不是,我没有不想见他。”只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对黎兄。
“那就好,赵兄你也节哀,有些事情确实不尽如人意,但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我相信以赵兄的脾性,假以时日,必然有一番成就。”晏崇让真心地劝说道。
赵如点了点头:“我晓得的。”临走前,他去庙里看过母亲,虽是青灯古佛,但脱离了曹王府,母亲比从前开心多了。
而他,其实心里,也未尝没有另一种轻松。
他当然伤心于祖父和父亲的离世,可在这之前,他虽然活在鲜花锦簇之中,可每日醒来,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叫他喘不过气来。
祖父对他日渐严厉,甚至到了过问他一切事情的地步,而父亲和母亲,却从不管他,就好像没他这个儿子一般,偌大的王府,像是一座巨大的囚笼,却连一个叫他透气的窗户都没有。
所以,他才会如此羡慕黎兄,分明也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却能纵着性子行事,这是多么叫人羡慕的事情啊,赵如做梦都想要那般的生活。
可命运弄人啊。
赵如已经看到了黎家的马车,今日微风和煦,城中尚是庆祝新年的热闹景象,可城外,却还是冬日的寂寥。
这次,是两人自曹王府事变后,第一次见面。
“你身体,好些了吗?”
黎望拢着轻裘,点了点头:“已是大好了,倒是赵兄,此去路途遥远,这些是我从叶老先生处讨来的丸剂,治个小伤小病,应是不在话下的。”
赵如讷讷,到底还是接了这份好意:“多谢黎兄。”
但再多的话,他就说不出来了,赵如正欲告辞离开,便听得人轻声道:“赵兄,可会怪我当初有意接近你?”
晏崇让:……你怎么这么勇啊!这个时候,问这个有必要吗?
“我……”
黎望见赵如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道:“小生知道赵兄秉性纯良,心里自然不愿意怪小生,小生亦是问心无愧,但赵兄是小生的朋友,可以怪我。”
“你……”
“我行事,确实放肆了些,若时间回转,我深知赵兄的脾性,必然不会有所欺瞒,会直接向赵兄求证,我相信赵兄并非那等为了一己之私、就掩盖罪行之人。”
黎望认真说话的时候,总是叫人觉得非常真诚的。
赵如第二次见人的时候,就觉得如此,现在亦是如此,怎么会有人行事这般坦率的啊,若是换位而处,对方必然会做得比他更好吧。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非常不甘,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要甘于平庸了吗?
赵如细问自己,发现自己满心的不愿意。
试问见过天下风华,如何再去面对平凡普通的人生?
他抬头又看了一眼汴京城的楼牌,赵如想,若有一日,他必然还是要回到这里。如今,他已没有了傲人的家室,但他尚还有些学识,师长也从洛阳写信给他,他并非一无所有。
“看来,赵兄已下定了决心。”
黎望说完,笑了起来,他伸手冲人摇了摇,然后才道:“赵兄,小生在京城等你归来。”
“我也是,赵兄,咱们他日必要相见的!”晏崇让也紧接着道。
赵如忽然眼睛一热,然后狠狠地点了点头:“好,我会努力的!今日,便就此别过。”
他日,山水有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