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石为什么会被严令禁止私自入关?那还不是因为朝廷明令禁止民间私铸黄金,八贤王不可能连这点都联想不到。
但一般来讲,无商不奸,怎么可能会有商户苦心孤诣地逾越律法、甘冒掉脑袋的风险,就为了给老百姓谋福利?
“包拯,你是不是当真糊涂了?”
包公便恭敬道:“启禀王爷,下官此刻非常清醒。”
“清醒你还说得出这种话!这种亏本的买卖,哪个商户会去做,甚至还一做好几年!”除非,林家图谋的,并不是钱财。
八贤王一刹那有联想到襄阳王的所谓宏图大业,但如此精湛的谋略,可不像他那个弟弟能想出来的主意,可……若真是如此呢?
八贤王绝不容许任何人动摇国家基业,即便这个人是他血缘上的弟弟。
“王爷,有人做事图名图利,但若图谋更多,则需要付出成倍的代价,我想王爷不难想到这一点吧。”包公说完,拜倒道,“下官知道王爷是担心国家社稷、百姓民生,下官亦能感忧王爷之担心,但今年北方普遍干旱,粮食减产,林家米铺能供应低价米粮自然是顺应民心的好事,但王爷又知,这些粮食到底从何而来?”
八贤王如今虽不大管朝中之事,但这些民生大事心里还是有数的,闻言便道:“林家的米,不都一向是从南方收购来的吗?汴河上的漕运,便有林家的船队。”
“不错,但王爷又知,北方米价上涨,南方要供应南北两地的米粮,价格势必也要上涨,如此再加上漕运的费用,林家却依旧低价出售,这里面的差价,王爷不妨细算一下。”
八贤王不过略略一算,头就开始痛起来了,果然这低廉的东西,才是最贵的东西。
“你还想说什么,继续说罢。”
包公听此,便继续道:“然南方不比北地种植粮食面积广,下官在南方做官时,曾经下乡考察过,除开赋税,百姓会将收成的好米粮卖与粮商,之后将次一等的留在家中做口粮,林家所售之米粮,便是这种次一等的米粮,王爷,大宋这片土地,所能生长出来的粮食,总共就那么一些,北方有了林家的‘善举’,百姓能够填饱肚子安生过冬,可南方百姓呢?”
“他们山高路长,等我们知晓时,恐怕已为时已晚。”
包公这话,绝非夸大吓人,他方才又找了被派去两广查林方两人户籍之人,仔细盘问过,方知两广之地民生之多艰。
“王爷,事出有异,若非无私,必然有亏。此案若真与襄阳王无关,与林家无关,下官愿意辞官退隐,再不问朝堂之事,请王爷成全。”
包公说到此处,再次拜倒在地上,八贤王见其言辞恳切,心里也开始犹豫,毕竟倘若包拯这话属实,林家这“拆东墙补西墙”的行径,可不能再姑息下去了。
一则,是会扰乱北方的粮食价格,二来若因此造成南北两地的矛盾,绝不是一件好事,三嘛,若林家是为了名声如此作为,便决不能再叫他做大下去。
“包拯,那林家如今的名声,恐是如日中天,我知道你包青天的大名在百姓之中如雷贯耳,可你若是动老百姓的口粮,恐怕即便是你,也讨不到什么好去。”
或者说,林家倒台后,京中的米粮价格必然会有所波动,到时候京中百姓的实惠没了,勋贵官宦倒不怎么在意,反而是基数最大的贫苦老百姓,怕是要咒骂这包黑子多管闲事了。
包公打从知道这事起,每晚都深思熟虑,此刻已经将所有情况都想过,闻言便坚定道:“王爷,这些下官都想过了,但若我不做,朝中又有谁会去做呢?”
没有人会想要背负骂名,但若是不做,包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打从戴上官帽那刻起,他就早已将这些东西置之度外了。
一个人做官,若是太计较个人利益的得失,就会迷失本心,像是这样的官员,包拯见过很多,但若是因为一些难处,就自己退缩放弃,那么久而久之,底线也会越来越低。
他做官,从不想做别人心目中的好官,只求做到无愧于心这四个字。
“求王爷成全。”
八贤王见他如此,脸上亦是忍不住动容,是啊,这朝中谁又有包拯这般的魄力和坚韧呢?恐怕是没有的,他如此信赖包拯,便是因其这份坚定不移的赤忱之心。
想到此处,他再也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好,你既已下定决心,本王也不再拦你。”
包公闻言,当即感激道:“下官,多谢王爷成全。”
八贤王见此,当即抬手道:“诶,你先别忙着谢,你查案可以,但须得答应本王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八贤王便道:“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要对外提及襄阳王。”
包公也知皇族参与谋逆之事兹事体大,当即点头道:“可以,下官亦是这么觉得。”
当然包公也明白,八王爷开口要求这个,也是为了他的安全着相,他怎么可能会为此反驳王爷的一番好意。
“既是如此,你便放手去做吧,包拯,你可真是——”
八贤王没说完,摇了摇头,竟兀自出了门去,方才他应承了包拯,这就意味着此事若闹到朝堂上,他须得替包拯打圆场。
这圆场,可不太大好打啊,他须得回去好好斟酌一番了。
这包黑子当真是如太师所言,又臭又硬,关键这话还一套一套的,竟叫他松了口去。现在再反悔,已然是没有余地了。
“大人,八王爷还是不答应吗?”
展昭匆匆送完八贤王,回来就见包大人眉头紧锁的模样,当即关切地问道。
包公闻言,却摇了摇头道:“不,王爷宅心仁厚,为了百姓和社稷,不会不允本府。”
“那大人,为何如此忧虑?”
包公抬头望天,收拾了一下心绪,才道:“不是忧虑,而是风雨欲来,该是咱们开封府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展昭思及昨晚的口供,同样也严肃了起来。
“你方才去探望白少侠,他伤势如何?”
展昭就道:“问题不大,五爷本就是武人,这会儿被黎兄押着喝药,估计没几日就能活蹦乱跳了。”
包公闻言,心中却是一动:“知常听你那番说辞,可有言语什么?”
“并无太大反应,倒是狄兄与我在外碰到,问了我一些关于卤石案的信息,言语间不难听出担忧。”
狄青的品性,包公是信得过的,可人如今在枢密院,不掌军权,此刻若告知详情,反而不妥,不过包公又想,知常这小子聪慧得紧,连展护卫都能看出狄青的忧虑,那小子必然会与狄青解惑。
再者,狄青是狄娘娘的侄儿,八贤王既然知情,便不会叫狄青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包公放下了担忧,只道:“前头带路,本府要去见吴玉贞。”
要想查林家,卤石案如今毫无头绪,至于那群江湖人,各个都是通缉榜上有名之人,罪名最轻的,都得发配三千里,此时除了徐敞,其他人都在紧密审讯中,相信再过一些时间,公孙先生就能带着口供来见他。
所以,吴家命案是最好的入手点,而包公也很想还吴家百余人一个公道。
吴玉贞并不信任官府,即便是赫赫有名的开封府,她也不相信,所以对于包青天和展昭的到来,她并没有丝毫的动容。
直到,包青天开口,说起了方文和林书善的来历。
“你说什么?他们是十几年的结拜兄弟?这不可能,赵季堂若有什么兄弟,我能不知道吗!”吴玉贞先是斩钉截铁地反驳完,然后忽的脸上起了惊疑,随后直接扑到了牢房边,声音也变得尖刻起来,“那林书善长什么样子!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展昭看向大人,见大人点头,他才开口道:“那林员外样貌生得颇为俊朗,如今四十开外,却依然身形挺直,只一双眼睛有些狭长,鼻窦下有一颗痣,但不算太明显。”
吴玉贞听到最后的形容,当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居然充满了凄厉之情:“哈哈哈哈哈,竟然是他!我早该想到的!”
“也对,赵季堂啊,赵季堂的兄弟,可不就是他嘛!”
吴玉贞这般模样,就跟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一般,此刻她头上烧伤的伤疤,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地狰狞。
“他是谁?”
吴玉贞大笑着回答:“他是谁?他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他是许仲开!”
昔日的爱侣,变成如今的灭族仇人,吴玉贞只恨自己当初识人不清,若早听父亲的话断了这份情,如今也不会沦落到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现在再一次听到这魔头的消息,吴玉贞只觉得开心极了。
她终于找到这人了,这一次她不会再错,无论是赵季堂还是许仲开,亦或者是她自己,都得死,都得替吴家一百多条人命赔账。
她终于要解脱了,吴玉贞忽然安静了下来,脸上甚至都平和了起来:“我打不过他们两人联手,你们说吧,要我做什么,才能亲手杀了这两个孽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