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却不是一个好天。
不仅阴雨绵绵,寒风还非常刺骨,这种天气,便是寻常身子骨健康的人,都不会选择出门。黎望拢着个汤婆子,默默地坐在火炉边烤火。
至于开封府的公务,嗨,这天气一冷,他这脑子就不如平日里转得快了。
最多只能老老实实接受开封府厨娘的投喂,一边看展护卫兢兢业业工作翻林家铺子的档案,勉强消磨时间这样子。
这副惬意模样,即便是工作狂展昭,心里难免也起了几分酸溜溜。怪不得五爷找他喝酒时,经常吐槽黎兄生活奢靡,奢靡他是没看到,但舒适是真的舒适。
“展兄何故这般看着小生?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疑点?”
展昭便摇头道:“没什么疑点,账面上来讲,林家做得很干净,反正以我的眼力,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看得太多,有些头疼罢了。”
“那就歇一歇,烤烤火再看,勉强自己看下去,倘若真有什么疏漏,恐怕也是看不出来的。”
也是这个道理,昨晚工作到深夜,今早起来又继续看,即便是铁人,也难免有些倦怠。
见展昭放下了公务,黎望有些好奇道:“小生有个疑惑,若是展兄不便回答,就当没听过。”
“什么疑惑?”以黎兄这般的聪慧过人,居然还有什么疑惑要问他吗?
“开封府的工作,强度一直都这么大吗?”从前他也听过说开封府工作狂三巨头的传闻,但直面加班日常,黎望难得有些心生畏惧。
好家伙,这加班强度,都快赶上997了,包公人是不错,但一切信服997是福报的单位,黎望绝对不考虑。
展昭一愣,没想到黎兄会问这种问题,但怎么说呢,他以前从没考虑过工作强度的问题。
“怎么了,展兄你很难回答吗?”
展昭立刻摇头道:“倒也不是,只是从未考虑过,黎兄你也知道我是个武人,又是孤家寡人,不需要照顾家人,若是太闲,反倒有些磨人心志。”
……黎望缓缓露出了一个崇敬的眼神。
展昭忍不住失笑:“黎兄何故这般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叹而已。”黎望说完,难得觉得自己措辞有些不太妥当,刚又要解释两句,却见一衙差匆匆送了一份公文过来。
“展护卫,这是从青州北海郡急发过来的公文。”
青州北海郡?那应该就是吴家命案的讯息了,展昭接过来展开一看,果然是有关于吴家命案的详细信息。
只是因为时间太长,北海郡的官员都已经离任三四届了,如今传过来的讯息,跟五爷所述其实差不了多少。
“这是那吴家命案的旧卷宗?”
展昭闻言,点了点头,也不隐瞒,只道:“看来五爷真是什么话都跟你说,这吴家的案子,不好办。”
确实不好办,黎望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非常离谱。
因为感情不顺,就要杀人师父全家,这种徒弟,就是去垃圾堆里打着灯笼找,恐怕都是找不到的。
“怎么个不好办法?”黎望状似好奇道。
展昭直接就将旧案卷搁到人面前道:“卷宗所述,吴家失火案,死者一百二十一人,其中包括大徒弟段平夫妻,二徒弟许仲开,三徒弟赵季堂,按照上面的说法,吴家无一人幸免,均葬身于火海。”
展昭没说的是,当时经手此案的官员认为吴家失火,乃是江湖寻仇,又因为没有苦主上诉,故而很快就被列为悬案。
一般朝廷处理江湖人的恩怨,多是这种处理方式,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大的命案,包大人都没有什么印象的原因了。
黎望随便瞄了两眼卷宗,便放下道:“既是如此,展兄认为是那吴氏认错了人?”
展昭不好说,但以方文的态度来讲,他是赵季堂的可能性极高。
“看来展兄心中已有答案了。”
“嗯,只是这案子没有任何证据,恐怕很难给人定罪。”就像五爷说的那样,若是官府难以给凶手定罪,倒不如放吴玉贞出去,用江湖人的手段了结这段血仇。
展昭为人,最是嫉恶如仇,要让他眼睁睁看着正义不被伸张,恐怕比砍他一刀还要难受。
黎望见他这副神情,忽然将旧卷宗又塞回了人的手里,道:“其实,也不是全无办法。”
黎兄说话,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展昭立刻道:“怎么说?”
“很简单,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倘若方文真是赵季堂,那么他的户籍必然有问题,假造的痕迹可以掩盖,但是他的脸,总归是不会变的。”
“可是,这都十年过去了,我去哪里找认识赵季堂的人?”倘若是什么江湖闻名的人物,可能找起来不是很困难,但赵季堂显然不是。
黎望便道:“展兄,我的意思是,你就没觉得这份旧案卷,过于潦草了吗?”
青州北海郡,并不是一个江湖人势力很猖獗的地方,吴家作为当地的大族,一夜之间,死了上百人,即便被认作是江湖人寻仇,也不会潦草到这种地步。
“是有一些,但十年前的案卷,遗失漏缺也有可能。”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案卷上的死者名单,却一点儿也不潦草,甚至有名有姓,没有任何的遗漏,展兄,你懂我的意思吧?”
展昭也不傻,当即道:“你的意思是,当初赵季堂诈死的消息,官府的人可能知道?”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否则吴玉贞一介女子,又带着孩子死里逃生,若你是她,第一反应是什么?”
肯定是报官,然后去抓凶手。
可吴玉贞却并没有这么做,甚至她带着一双儿女立刻逃离了北海郡,这就很令人费解。
黎望又指向名单最前面的吴家夫妇道:“这上面写段平一家四口,都葬身于火海,可事实上,除了段平,吴玉贞母子三人都逃出生天,可奇怪就奇怪在,案卷上写了这三人的名字,展兄你不觉得奇怪吗?吴玉贞是成年女子,烧焦了可能认不出来,但两个小孩子身形非常好认,但凡捡骨的人仔细些,都不可能没有发现。”
要么,是当初办案的官员做事实在过于草率,要么……就是当时有人,将吴家命案的事情压了下去。
倘若方文真是赵季堂,那么林书善是许仲开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两人在青州北海郡犯下命案,又堂而皇之地改名换姓,十年之后,摇身一变成了汴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善人粮商,如今又跟卤石走私案牵扯上了关系。
这两条线一串联,黎望很难不怀疑些什么。
展昭听完黎兄的一顿分析,哪里还坐得住啊,当即就带着公文急匆匆去找了公孙先生,公孙先生一听,也是满面的严肃。
“此事非同小可,切莫打草惊蛇,我先去找找十年前经手此案的官员,他若这人不清白,恐怕这两人背后,还有些门道。”
公孙先生说罢,也顾不上说其他,忙去办事了。
卤石案本就非同小可,如今因查吴家的事情牵扯得更大,公孙先生也不敢有任何的耽搁,等大人从宫里出来,还得从长计议。
说起来,知常真是一把探案的好手啊,若是开封府有此“良将”,必然是如虎添翼。
不过如果方文和林书善的户籍真是假的,那么溯源追迹,必然有痕迹可循,当初陈世美的案子,有公主身边的太监遮掩,都能迅速查出来,这两人若真是“白璧无瑕”,就凭吴玉贞的态度,公孙先生都能嗅到风雨欲来的味道。
只希望,一切顺利吧。
开封府的人马,迅速动作了起来,一批人在查林家的生意账目,一批人则被派去两人的户籍两广何县查探,当然也有追踪卤石来源和林家发迹史的。
展昭即便吊着条胳膊,不用去巡街,也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陪黎望唠嗑。
好在因为今日天气差,黎某人并不缺陪他聊天的朋友。
“我就说去你家,你人不在家呢,合着你居然跑开封府来了?你爹知道了,居然没写信来骂你吗?”
五爷不知道从哪里回来,脚上还沾着湿泥,他这人还有些洁癖,便干脆找人去买了双新鞋换上,这才在火炉边坐下。
“那真是叫五爷失望了,我爹最近忙得直接宿在了衙门,根本没时间给体弱的大儿子写信。”黎望抻了个懒腰道。
……难怪你这么有恃无恐。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跑开封府来了?难道是太闲了,所以准备来破破吴家这高难度的案子?”五爷想了想,以黎知常能将死人说活的能力,说不定还真能使法子叫那凶手伏法。
五爷本以为黎知常会一矢口否认,却没想到人居然道:“怎么,不行吗?”
“不得了不得了,你这是转性了?”白玉堂纳罕道,“不过上次你还说吴家这案子的水很深,五爷我把持不住,怎么,轮到你自己,你就把持得住了?”
啧啧啧,黎知常你这做人,未免也双标得太明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