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喑哑难听,仿佛是从喉咙里紧紧逼着发出的,吴中怡莫名地觉得刺耳,神色间难免带上了几分警惕:“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哪里会有人拿生身母亲的生死开玩笑的?你要是不买画,还请你离开。”
这人闻言,却是丝毫不让,甚至道:“谁说我不买,你只要告诉我,你母亲姓甚名谁,我就立刻买下这幅画。”
“当真?这幅画,我们可不贱卖,一定要二十一两三钱七分黄金,少一分我们都不卖的。”吴中怡相当警惕道,他们这一路卖画进京,什么样的人都遇上过,她被骗过几次,现下已经不会上当了。
“我姓方,单名一个文字,自然是不会骗你的。”方文说罢,又道,“你母亲,是不是姓吴?”
吴中怡登时心头倒抽一口冷气,这人怎么知道母亲的姓氏?难不成,就是母亲要找的仇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姑娘这个反应,无疑是坐实了方文心中的猜想,他心里又是悔恨又是懊恼,嘴巴里全是苦涩,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心头各种情绪交织,定了定心神,才道:“你就当我,是个过路的好心人吧。”
“好心人?”吴中怡可不信。
“你母亲停灵在何处,带我去见她吧,不论你要多少银钱,我都出得起。”
方文以为自己这么说,这姑娘必然是会同意的,毕竟看姐弟俩的穿着,也不像是家中富裕的,却没想到话刚出口,就遭到了拒绝。
“为何?我都愿意出大价钱买画了,你为何不愿?”
吴中怡不卑不亢道:“家母遗容,不便叫外人瞧见,再说大叔你空口许诺,你我又不认识,我为何要相信你?”
这话,说得半点儿毛病也没有,方文一噎,却不放弃,道:“那这样,我回家去取金子,明日我们约在对面的鸿运茶楼见,如何?”
这京城人生地不熟,吴中怡也没去过什么鸿运茶楼,自然不会答应,她来京城这些天,听人提起最多的,便是巽羽楼,什么样各式的传闻都有,她心想好不容易有人来买画,居然猜到了母亲的姓氏,必然是不简单。
她一番权衡,当即道:“可以,不过地点得定在巽羽楼,明日午时,过时不候。”
午时的巽羽楼,哪里还有位置啊,这姑娘不愧是外来的,方文刚要与人再谈谈条件,却见姐弟俩越走越快,他见此,忙急着跟了上去。
这外城的道路,越走越偏,方文都不认得了,前方又是一大片的草垛子,他连忙运起轻功去追,却是人影都不见一个,他几番搜索,只得承认自己竟被两个孩子甩脱了。
方文心中郁闷,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幅画,当真是憋闷极了,只是……他叹了一口气,然后才折返回城。
展昭见方文离开,这才从树上下来,便如张龙所说,这对姐弟俩确实警惕性非常高,虽没有武艺,却是机敏得很,难怪敢开高价卖画,方才一番机锋,他全听在耳里。
不论是这对姐弟,还是这个叫方文的人,都非常古怪。
而且,两人明日约在巽羽楼交易,听着就感觉不会成功的样子。
展昭先回了一趟开封府,上禀了所见所闻,才在下值后,去了黎府找黎兄商议,毕竟巽羽楼是黎兄的产业。
却没想到,五爷和晏四都在。
展昭不由头疼:“你们俩,还没决出胜负吗?”不就是抽签嘛,怎么能这么倔呢。
“什么叫胜负!明明是他晏四不把五爷当朋友,抽个签王怎么了!抬抬手的事情啊!”五爷轻哼一声道。
“签王!那可是签王!”晏崇让丝毫不退让道,“巽羽楼一年才办几次啊,再说以你和黎兄的交情,你多缠他几次,说不定他就松口答应了呢。”
“那不行,五爷得凭实力取胜!”
晏四气得够呛:“所以,五爷你的实力,就是威逼我同意替你抽签?”
“不行吗?”
两人吵起来,从来都是没完没了的,展昭被烦得头疼,终于忍无可忍,一人给了一个爆栗子,这才道:“黎兄人呢,我找他有正事。”
“展昭,你居然帮他!决斗吧!”
“展兄,我支持你,你一定能打赢五爷的!”晏崇让不嫌事大道。
……得,这俩还真来劲了。
展昭绕开两人去里间书房,却见黎兄塞着耳朵悠闲地看话本,见他来了,才扯下一只耳朵里的棉絮道:“展兄,你怎么来了?”
……合着,是躲这里来了。
“找你有点事,外头这俩,吵了多久了?”
黎望打了个哈欠,他将话本随意搁在桌上,站起来抻了个懒腰,才道:“从昨天就搁我这儿斗鸡了,赶都赶不走,这会儿晴儿不在家,我娘还说热闹挺好。”
……黎夫人也是一位奇女子了。
“哦对了,你找小生什么事?”
展昭便将吴家姐弟的事情说了一遍,着重提起明日他们约定在巽羽楼交易的事情。
“……居然还真卖出去了!”黎望忍不住惊叹,这世上的冤大头还真是多啊,五爷根本不孤单,“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巽羽楼打开门做生意,若他们想在楼中交易字画,也是他们的自由,展兄想让小生做什么?”
展昭便道:“那吴家姐弟一提起亡母,便言辞闪烁,那方文亦是,而且那方文还是个武人,大人怕吴家姐弟受欺负,便叫我等明日看顾着些。”
懂了,是要出动便衣警察保护老百姓。
黎望表示相当理解,非常痛快就点了头:“行啊,你要想部署什么,直接找南掌柜商量便是了。”
展昭闻言,当即抱拳道:“多谢黎兄。”
“小事,不过你得保护好那群嘴刁的食客,巽羽楼来来往往,人流量向来是比其他的客店要多的。”
“这个自然,黎兄不提,开封府也会保护好他们的。”
事情谈妥,眼看着天色擦黑,又到了用饭的时候,两人打开门出去,却见五爷和晏四竟已经不吵了。
“我说你俩,真不是说好了来我家蹭饭的?怎么一到吃饭,就偃旗息鼓了?继续吵啊,五爷你好歹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战斗力没这么弱吧?”
白玉堂:……展昭你别拦着我,我要跟他决胜四百个回合!
展昭心想,五爷这性子,真是被黎兄惯得愈发骄纵了,明明他们几个里面,黎兄才是年龄最小的,却是五爷一副没长大的模样。
“咦?我好像闻到了鱼味?”
今日小厨房,确实做了鱼,还是一鱼三吃,有椒香鱼段,鱼肉蒸蛋和上汤鱼头,黎望相当怀疑是五爷给了厨娘另外的价钱,才会有这半桌子的鱼菜。
“没凭没据,你可不要诬赖五爷!”
黎望喝着鱼汤,这鱼汤里的豆腐格外鲜嫩,几乎是入口即化,他喝了一小碗,才施施然道:“怎么能说是没凭没据呢,今日展护卫在场,又有翰林院的晏大人作见证,今日府中采买,似乎没有买鱼,若不核实一下,以免叫人以为小生慢待了客人。”
……得,论说耍嘴皮子,五爷真是拍马都比不上黎某人的。
还是吃鱼最得宜,这会儿雪也化得差不多了,他明日得出门找邓车去,虽然签王没抽中,但这人,他还是得找的。
“唔,这道椒香鱼段口感好丰富,这椒香,怕不是跟烤全羊一样的吧?”
晏四一感叹,五爷就反驳道:“不是,应该是细微调过的,这椒香并不喧宾夺主,鱼段被炸得酥透,鱼肉却还是鲜嫩的,配上这外皮,才会有这酥脆鲜香的口感。”
论说吃,他们里头除了黎望,还得属五爷最能耐。
而且加上五爷这番点评,这椒香鱼段莫名更好吃起来了,几人一番哄抢,很快就空了盘,很有种除夕夜吃席的感觉。
“说起来,黎知常你家的除夕宴,应该非常丰盛吧?”
这汴京城的厨子,黎知常绝对算不得数一数二,听黎晴说,上一次除夕可是某人亲自下厨,这一桌子摆上,那不得干饭三五碗啊。
“怎么,五爷是想来蹭饭?”
“那倒没有,五爷这点分寸还是有的。”除夕宴是团圆之宴,白玉堂今年准备回家过年,顺便把邓车抓了,向陷空岛的四位哥哥邀功。
四人吃着饭呢,却见墙头跳下个狄大将军来。
“我就说闻到一股香味,合着你们是背着本将军,吃独食呢!”狄青一脸控诉道。
“四个人,怎么叫吃独食呢?”黎望调笑了一句,叫人令送了一副碗筷过来,才道,“来,多吃鱼,不要跟五爷客气!”
“不行!狄兄你吃那道红炖山羊肉,脱骨酥烂,必然最合你的胃口!”
狄青闻言,拿到碗筷后,非常顺遂地伸向了离他最近的鱼菜。
五爷:……可恶!一群损友!
大概是因为多了个人,厨娘怕菜不够吃,便又多炒了两个菜并一道炸虾饼送过来,虾是去了壳的,拌在混着萝卜丝的面糊里,不知是怎样调味的,下油锅炸酥炸透后,不仅带着股鲜虾的甘甜,还带着萝卜丝的爽脆感。
明明该是油润的,居然半点儿不腻,就连一向非常控制的黎望,都连吃了两个。
“这个!真的好吃!黎知常,上新菜吧!”
话音刚落下,黎望就对上了四双带着期盼的眼睛,还都又大又亮,要是换个心软些的,准保这会儿已经满口应下了。
但很显然,黎某人不是,不过今日他心情好,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