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和靠着仇恨坚持努力了二十年,却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杨家人害死他的父母,却假惺惺地收养了他的弟弟,竟叫他们兄弟俩兵戎相见,看着一脸无神的杨谢祖,顾清和只觉得荒唐无比。
“不是的,谢祖是个好孩子,你们是亲兄弟,只要多相处一段时间,你就会知道的。”
杨氏说罢,还试图拉小儿子一起说项,但杨谢祖从没经过什么大事,乍然得知自己并非杨家亲生孩子,甚至杨家还是亲生父亲的仇家,这他如何接受得了!
“娘,你们说谎对不对!你们一定是骗他的!我才不是什么顾家的人,哥,你说话啊!”
杨兴祖对上弟弟的双眸,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这些年,他又何尝不苦呢,因为父亲的临终遗言,杨家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紧着弟弟,哪怕他想给春香买点东西,娘都会说杨家欠了弟弟的,他们如今是在替父亲还债。
因为这个“重担”,他不敢有任何的怨尤,每天早出晚归地工作。
可是,他也会累啊,也会想去结交朋友,也会想要休息,但因为这个理由,他不敢让自己松懈下来。
现在,这个秘密终于暴露在了阳光下,不得不说,他的心头松了一口大气。
“谢祖,这一切都是真的。”杨兴祖开口道,“不过我是真的拿你当弟弟看的。”
杨谢祖却是接受不了,他是从小被宠大的孩子,即便家里贫穷,也没受过什么苦,让他认要处死他的顾清和当哥哥?这绝不可能!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认你这种乱判刑的昏官当大哥的!”
杨谢祖一脸凶恶地对着顾清和喊道,“还有你凭什么嫌弃我!你虽然读了书当了大官,却是个坏人!我不认坏人当哥哥!”
好家伙,这可把杨氏愁坏了,她有心想劝,却是话到嘴边词穷了。
“我坏?那也比你认贼作父来得强!你以为杨家人是真的疼爱你吗?他们不过就是为了自己的负疚心好过,才会一直对你好!”
“不是的!你胡说!”
顾清和却道:“我胡说?他们若真的对你好,便该对你悉心教导,而非是一味地惯着你纵容你,让你长到这般年纪,遇上事还只会喊娘!”
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成天游手好闲,只知道招手吃饭、伸手穿衣,这像是正经养孩子吗?顾清和觉得不是。
“我没有!”
“你到底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有数。”
再这般吵下去,恐怕这案子明年也结不了了,包大人相当头疼,便伸手招来某位黎姓小辈,非常友好地请人调解一下两家人的矛盾。
黎望眼神看向包公:……您确定小生可以调解,而不是加剧矛盾吗?
包大人轻咳两声,抬手示意随意发挥。
既是如此,黎望也不会怯场,事实上这两家人的恩怨纠缠在上一辈,顾家父母已死,错判的杨仲康也早已离世,这份恩怨本该早就了结,却因为顾清和的偏执,纠缠到了这一辈。
“顾大人,小生有几句话,当是不吐不快。”
顾清和不认得黎望,但此人敢现在开口,必是得了恩师的会意,况且他如今是个犯错的县官,没有拒绝的权利:“公子请讲。”
“小生不理解,顾大人方才言之凿凿说要为亲人复仇,此番得知亲人尚在人间,你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黎望指向一脸气愤的杨谢祖,道:“杨二公子虽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没有沉稳进退之能,但他至少身体康健,不行恶事,也知善恶,况且他从前并不知自己身世,请恕小生直言,在这件事中,他至少比你清白。”
直白来讲,黎望觉得顾清和还不如杨谢祖呢。
杨谢祖听这人为他发声,当即道:“对啊,你凭什么指责我!”
“我们顾家的家务事,应该轮不到公子来置喙吧。”顾清和脸色难看道。
“此处既是公堂之上,小生乃为读书人,顾大人身为县官,却公报私仇,差点酿成大祸,甚至兄弟阋墙,你差点害死杨谢祖,他没怪罪你,你却连句歉意的话都没有,张口便是诘问,顾大人你好歹也是包大人的门生,是仇恨吞噬了你的三观吗?”
顾清和却道:“若你身处我的位置,便该明白此身之苦痛。”
“顾大人,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这世上苦痛之人,何其数万万,不要为你的自私找借口,你的仇恨是仇,那女子被冤杀的苦便不是了吗?”黎望见包公没制止他,便径直道,“请恕小生直言,当你拿起屠刀的那一刻,你比错斩你父亲的杨仲康更加可恶,至少他是无意行恶,而你——却是知恶行恶。”
“你——”
“顾大人,你也是一方父母官,若你辖内有仇怨之人都拿起屠刀斩向自己的仇人,那岂非乱了套了!况且堂上的杨家人,小生觉得他们并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错杀你父亲的,是杨仲康,不是杨谢祖。”黎望斩钉截铁道,“哪怕,杨谢祖真是杨家血脉,他二十年前也不过是个尚在襁褓的婴孩,你好意思找个婴孩复仇吗?”
这话,就差指着顾清和的脑袋,说你畜生不如了。
知恶行恶,不要讲什么苦大仇深的理由,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好讲的。
哪怕杨家人行事有诸多的毛病,那也不是拿起屠刀的理由。
话说到这份上,顾清和也颓了脊骨,包公见他如此,心里当是哀叹一声,没想到这人已经偏执到这种程度了。
“顾清和,何师爷之死,到底怎么回事?”包大人开口问道。
话到如今,顾清和终于坦白:“是尚义,他知道了我与杨家的仇怨,主动现身要与我合作,我帮他将王春香送出开封府,他帮我找来了证人柳樵夫。如果开封府无法定罪……杨谢祖,尚义会出手帮我复仇。”
“所以,何师爷是为了保全我的名声服毒自杀的,而非被尚义毒死。”
果然,包公心里已经猜到几分,只是等听到事实,还是引人唏嘘。
“顾清和,你枉顾律法、故意栽赃,今日本府除你官服,你服不服?”
顾清和拜倒:“下官认罪。”
衙差便上前来解衣,却没想到杨氏忽然冲了过来,拦住了两个衙差,惊声道:“包大人,我们不怪顾大人,请你法外施恩啊。”
黎望&五爷&展昭:……就离谱。
顾清和也不要杨氏的可怜,自己脱了官袍递给衙差:“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走开!”
“不!”
杨氏如此胡搅蛮缠,包大人只能请人把她带下去,然后对顾清和做了判决,官位是必定丢了,但却罪不至死,按律法,判处劳役七年。
这案子,总算是了结了,虽然最后的判决不痛不痒,但至少不用看家庭伦理剧了。
“走走走,今日五爷请客,上巽羽楼吃鱼饭!”
“……五爷你还没吃腻吗?”
白玉堂自然摇头:“当然不会,吃鱼怎么可能会吃腻呢,黎知常,你给我把这句话收回去。”
“我不!”
展昭忍不住扶额,这两人加起来,恐怕都不足七岁。
“黎兄的身体,好些了吗?”
黎望便点头:“早便好了,就是叶老先生心眼忒小,多开了三日的温补方子,才喝了这么长时间的苦汤药。”
想到这个,黎某人就忍不住皱起了一张脸。
“展昭,你可别听他卖惨,前几日他还蔫蔫的呢,说是连课业都写不了,今日一去国子监,就被夫子留下来盯着写,以至于我们都错过了尚义的处刑。”
展昭:……
三人正结伴往外走呢,杨谢祖急匆匆追了上来。
展昭不明就里,便问:“杨二公子,可还有事?”
三人身形颀长、俊朗疏阔,都是人中龙凤,杨谢祖心里有些自卑,但他还是开口:“我来想谢谢这位公子,方才在公堂上替我开口。”
“小生并非为你开口,而是想说便说了,不必专门来道谢。”
“要的,要的。”而且若他也能像这位公子这般厉害,可能也就不会被冤下狱了,杨谢祖有些讪讪地挠了挠头,便要转头离开。
“杨二公子,须知努力二字,不论何时都不会晚,那顾大人那般说你,你不努力一下,好叫他知道他是大错特错的吗?”
杨谢祖一愣,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他有些不自信地又挠了挠头,道:“我真的可以吗?”
“这世上本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有你想不想做。”
杨谢祖被猛灌了一杯鸡汤,他从小被捧着长大,即便是对他疼爱有加的大哥,也不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可怎么回事,他居然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开始努力试试了。
杨谢祖带着一腔激情回去找娘,然后就看到……娘和大哥正被王家人堵着,一副争吵的模样。
他走得近了,才听到大嫂的娘说着:“杨兴祖,今日你家的家事我不管,但春香因为嫁给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你如今放她一条生路,这个要求不过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