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的办事效率,向来是大宋衙门里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的存在。
包公前脚刚跟人打了招呼,午时便收拾好东西带着杨谢祖回了开封府。等到第二日,也未休息太久,便穿上官服开堂审理杀嫂案,当然顾清和也坐在堂下一侧。
这案子其实算不上复杂,涉案人员也并不多,包公简单顺了流程,问明杨谢祖基本情况后,便宣了杨氏和王春香入堂。
杨氏见到小儿子,那是眼含热泪,若不是公堂之上,她恐怕就得直接冲过去嘘寒问暖了。但即便她没有,此刻心神也全部挂在了小儿子身上,哪里还看得到旁边有些虚弱的王春香。
杨谢祖亦是殷殷相对,可见对母亲非常孺慕且相信。
王春香看在眼里,心里是满满的心酸。她下意识摸着肚子,似乎已经看到了孩子出生后,却吃得穿得不如小叔子的场景。
“大人,这便是老身的大儿媳妇王春香。”杨氏行过礼,便迫不及待地开口,“春香,你快点头,叫大人们知道你是谁。”
包公闻言,忍不住皱眉,当即拍案道:“杨氏,公堂之上,本府自会问话。”
见杨氏闭嘴,包公才看向王春香,温声道:“你可是出身中牟县小斩庄、后嫁于同县杨家的王春香?堂上那妇人可是你婆母?”
王春香闻言,居然犹豫了一下,才喏喏地点了点头。
“你既是王春香,那么本府问你,当日你去黑风山礼佛,由杨谢祖陪同,你二人分开之后,你可到过那黑风山上的庵堂?”
王春香摇了摇头。
“你获救时,是被一武僧擒劫,当时在黑风山上也是他对你出手吗?”
王春香闻言,当即点头。
“也是他喂你吃的哑药?”
王春香张了张嘴,然后痛苦地点了点头。
“那你可认得他的模样?”
王春香点头。
包公闻言,不抱希望得问:“那你可会画像?”
那必然是不会的,王春香只是普通村妇,连读书写字都不会,怎么可能会描画人像。
“那杨谢祖,可曾对你做非分之举?”
王春香看了一眼婆母和小叔子,然后摇了摇头。
“那黑风山上有一具无头女尸,你可知其身份?”
王春香摇头,她不能说话,便当堂比划起来,大致意思就是她被抓后,立刻就晕了过去,等她醒来,已经是在内城门口了。
包公见此,当即又问:“可那名女尸身上穿着你的衣衫,戴着你出嫁时的铜镯,你当真不知?”
王春香却目露惊愕,甚至肚子都隐隐作痛起来,她以为自己的衣服只是被人丢了,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啊,她下意识地寻找婆母,然而婆母只关心小叔子,哪里看得到她。
包大人问话的时候,顾清和坐在下首,一直神色莫名地盯着杨谢祖,杨谢祖被盯得寒毛直竖,总觉得像是被什么阴损的蛇类盯上了一样。
“清和,清和!”
顾清和听到自己的声音,才惶然道:“学生在。”
“这杀嫂案,乃是你管辖范围内的案子,如今王春香未死,杨谢祖杀人罪名不成立,你觉得该当如何判决?”
来了,顾清和早料到有此一问,心中一番挣扎,到底还是仇恨占据了上风,便站起来道:“回禀大人,王春香既然活着,杨谢祖杀嫂一案自然不成立,但黑风山女尸一案,却是悬而未决。”
包公便问:“哦,那以你的意思呢?”
“那女尸无头,无法辨认身份,但其身上衣物与王春香礼佛时所穿相似,故而并不排除杨谢祖错认嫂子、杀人灭口的可能。”
杨氏一听,当即横眉竖眼道:“顾大人,你不要血口喷人,那女尸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我家谢祖怎会杀她!”
“大人,学生不过是合理怀疑,并未要定罪杨谢祖,他当时身在黑风山,便有杀人嫌疑,那柄腰刀乃是他所有,在事实真相未出之前,学生建议暂且收押杨谢祖。”
杨谢祖一听,脸上的喜悦立刻变成了惊恐,他冲着杨氏喊:“娘,儿子真的没有杀人!”
杨氏当即和儿子跪在一处:“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可不能冤枉人啊,还请包大人明察秋毫。”
*
“所以,包大人最后有没有收押那个杨谢祖?”五爷有些好奇得发问。
展昭喝了一碗鸡汤,放下碗才道:“你猜。”
“我才不要猜。”每次他都猜错,白玉堂干脆问旁边的黎姓朋友,“你觉得呢?”
黎望当即道:“小生是个没有主见的人,也猜不着。”
……好家伙,五爷忍不住脱口而出:“黎知常,你这种话也说得出来,我看你及冠之后,这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冬天快到了,脸皮厚些也好,保暖。”黎望非常自如地应对。
五爷没话讲了,怒干一钵鱼饭后,才从展昭口中得知了实情:“包大人还真收押了那姓杨的?这么牵强的理由,居然还要留后再审?”
这不明摆着是那武僧抓人后,找了个替死鬼佯装王春香吗?
“真相还未水落石出,真凶还逍遥法外,杨谢祖若在外,那武僧武功高强,若是对其出手,恐有杀身之祸,包大人念及此,才决定暂且将之收押。”
黎望心想,恐怕理由不止这一个吧,光听展昭这描述,那中牟县令顾清和的举动就很古怪,想来包公必然有所察觉,才会以此试探。
当然这话,就没必要对五爷讲明了。
“狄兄,你这大忙人可算是来了,今日吃酒,不吃够一坛,你可不许走啊。”五爷见狄青来了,忙高兴地迎上去,一扭头早忘了这婆婆妈妈的案子了。
狄青也是个好酒之人,当即便一口应下:“莫说是一坛,便是两坛,也是使得的。”
“这话可是你说的,展昭你听到了吧?”
展昭无奈颔首:“恩,听到了,狄将军说要同五爷喝两坛酒。”
……这话听着,怎么奇奇怪怪的。
巽羽楼不卖酒,但并不禁止食客自带酒水,他们几个朋友聚会,酒一向是散财童子五爷从各处淘来的,他也懒得挪地方,便干脆都寄存在巽羽楼。
想喝了,找南星要便是。
当然喝酒这种事,跟黎望是无关的,即便他想喝,他的朋友们也不会让他沾的,不过他对酒,倒也没太大世俗的欲望。
“黎兄可尝过酒味?”狄青颇有些可惜地开口。
黎望还没开口呢,五爷就端着酒杯抢答道:“应是没有,不过这厮书房里,有很多酿酒的古方孤本,五爷偷偷看过,都是好酒。”
这意图,可以说是很明确了。
黎望闻言,一摊手道:“那些都是我爹的,他年轻时惯喜欢搜集这些,我娘看不过,他便悄悄藏到我的书房里。”
……这也真是亲爹了。
“那你不会酿酒?”
“会倒是会,但小生又不饮酒,酿酒又麻烦又费力气,此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觉得小生会去做吗?”
五爷试图跟人讲道理:“怎么就吃力不讨好了呢,你若酿酒,五爷必定捧场,若你要亲兄弟明算账,五爷又不是出不起这个酒钱。”
另外两人此刻也转了过来,怎么说呢,习武之人便少有不爱酒的,反正在场除了黎某人,都是好酒之人。
面对三双殷切的目光,黎望非常无情地开口:“不酿,你们死心吧。”
“你好狠的心呐。”
“而且以我爹好酒的程度,即便酿了,你们也喝不到一滴的。”
……黎御史你一个文官,怎么也是个酒蒙子。
于是三人举杯干了一杯,又吃了点菜,把这话题圆过去后,狄青才开口:“展兄,最近你们开封府是不是有个案子,与西夏征兵有关?”
“不算有关,只是那名嫌疑人的长兄应了征召令,去了边关打仗。”展昭说完,便问,“狄兄何以发问?”
“没有,只是听黎兄提起过一嘴,今日枢密院收到了解甲归乡的名单,我留心看了一眼,还真看到了一个叫杨兴祖的人,籍贯还是京郊中牟县。”
展昭闻言,当即道:“当真?”
“自然当真。”狄青说完,又皱着眉道,“只是,此人……情况不大好。”
“怎么个不大好?”
“他在伤员名单上,军中能上伤员名单的,必不是小伤。”缺胳膊短腿起步那种。
那完了,杨家这事儿恐怕还有的闹。
展昭想想就觉得闹心,可这总归是别人家的家务事,开封府即便再能干,也不好管人家的家务事,于是他只能道:“活着便好,那王春香腹中还有孩儿,杨家老大若能回来,至少不会叫那孩子没了亲爹。”
黎望却不觉得乐观,这杨家本来就穷,当娘的还偏心小儿子,如今大儿子从战场上退下来,还带着一身伤病,劳动力显然是要打个折扣,说不定还要按时吃药,即便朝廷会发抚恤金,但也禁不起杨家这等耗损。
王春香又怀有身孕,且如今不能言语,恐怕也不好找活干,等孩子生下来后,又是一笔大支出。
再有,杨氏偏心小儿子,从不让杨谢祖做活,以后重担谁挑?要知道杨谢祖可还没有成亲呢。
这光是想想,杨家就是一个大天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