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任平西大元帅之时,因还未成家,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与将士们同吃同住的。城中虽然也有平西将军府,但他极少去住,因此造得也并不大。
往常他的公文要件,也会直接送入军中,等他批阅或者审完后,才会归入存放的密室。这密室只有他和两个亲信知道,那份牧马合约自然也被存放在这里。
狄青熟门熟路地进入密室,然后……在本该存放合约的地方,并没有见到那份牧马合约。
说不出什么样的心情,大概是怀疑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因为做过最坏的心理预期,狄青反而没有那么难过。
他不过匆匆收拾了一下心情,便关好密室的门,从另一条通道离开了。
“狄将军,你可回来了,狄娘娘见不到你,一直在找你。”
他们一行四人,现在安顿在关外的一处僻静地方,他和狄青两人出入城门自然算不上困难,可要带上狄娘娘和被绑的西夏狼主李昊,除非他合狄将军长双翅膀,不然绝无可能。
“无事,这是干粮,劳烦五爷送去给西夏狼主。”
白玉堂:“……一个阶下囚,吃那么饱做什么。”想想他回京后的凄惨生活,五爷就觉得累觉不爱。真的,黎知常太不做人了,居然写信来威胁他,整整一封信的威胁,也不嫌累得慌。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五爷还是把干粮丢在了狼主的手边。
李昊此刻已经醒了过来,手臂上的箭伤虽然疼,但很显然已经做过处理,再看眼前这人,他哪里不明白自己所处的局势:“狄青,当真是好算计。”
五爷因为看了信心情不好,实在懒得理人,便干脆不说话,只擦起了手边的刀。
“少侠如此好武艺,何以只做一护卫,不妨放了我,我给你加官进爵,如何?”狼主观察过,除了狄家姑侄,此间就只这年轻人最好说通。
白玉堂闻言,指了指身上的衣服,道:“你知道,我这衣服多贵吗?”
狼主李昊:……
“就狄将军身上的衣服,能买整整一车。”从前的五爷,绝不会知道这些,但谁让他交了个很会算计的朋友呢,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便是这个道理了,“所以,你到底那只眼睛看出来,我是他们的护卫了?”
狼主李昊神色愈发古怪,遂道:“既然你不效忠于狄家,我又与你好处,你为何不愿意放了我?”
五爷也是个促狭性子,当即道:“那你会做好吃的鱼吗?要最鲜嫩、最爽滑的,最好是刚从河里捞起来三两大小的,太大的鱼肉太紧,太小的鱼刺太多,正正好好,又用最好的料理手法,你们西夏,可有这等手艺?”
狼主李昊:……这是个怪胎。
“我这人生平,唯爱吃鱼一道,你们西夏水源匮乏,恐怕连鱼都没有,我即便有金山银山,难不成还能变成鱼吗?”五爷见李昊一脸吃憋的模样,当即心情也好了许多,“况且,我已找到了这世上最好的做鱼师傅,他那人性子古怪得很,他叫我保护狄娘娘,我可不敢失信与他。”
就小小放肆一回,还被写了信威胁,这要是真敢做些什么,可不得连鱼都吃不成了。
这尝过黎知常的手艺,他可不能吃不着啊,五爷可还等着巽羽楼上鱼菜呢。要他说,当初巽羽楼就该叫巽鱼楼才对,卖什么黄焖烧鸡啊,就该卖黄焖鱼才对。
李昊觉得,此人必是在戏弄他,当即也闭口不言,而等狄青过来,他脸上当即露出了戒备的神色:“狄青,你来西夏,我不杀你,还愿意给你大官做,你何以这般恩将仇报?”
狄青当即听笑了:“狼主这话,未免可笑,若不是狼主设计陷害狄某,狄某何以到如今这个地步。”
李昊闻言,却道:“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在大宋身居高位、手握兵权,本就受人猜度,我不过是找人推了一把,一条无名宗室的命,就能将你变成如今的模样,你在大宋处处受人掣肘,为何不愿投我西夏?”
“那西夏资源匮乏,你做个狼主都比不上我大宋一方知府,若大宋招你做节度使,狼主可愿意?”
李昊自然不愿意,能自己做主,为何要听命于人,况且西夏再不好,也是他的根。
“看来,我与狼主意见相同,狼主自己都不愿意,又何以勉强狄某?”狄青坐下来,与李昊平视道,“废话说完了,咱们来说说正事吧。”
“现在,狼主你为阶下囚,能诚实回答一些狄某的问题吗?”
李昊便笑着道:“什么问题?”
“京中出现过一份我与狼主约定的通敌文书,你我都知那是伪造的,用的还是今春的牧马之约,这份合约,如今可还在狼主军中?”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且这会儿又不是什么公堂之上,狼主倒是很愿意替狄青解惑:“你既已猜到,又何必问出来,不错,那份牧马之约早就被霍天雕要走,只是我也没有想到,他竟用此来陷害你与我相通,倒是个好办法。”
“这陷害之策,不是你出的吗?”
“我为狼主,又非谋士,行事定策的事情,我自然交与霍家兄妹去做,难不成你们大宋的皇帝,还要管下头的事情吗?”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狄青也相信狼主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他。只是西夏的牧马合约用作了伪造的证据,那他藏于军中密室的牧马合约,为何也会消失?
是有人看不过他,所以偷走合约,好叫他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狄青心里略带嘲讽地笑了笑,这也就比被自己人陷害伪造证据好那么一点点,至少……明面上,是外族人在陷害他。
“狼主既是这么认为,又何必穿戴狄某的盔甲上阵迎敌呢,交给底下人做不是更省事吗?”这会儿搁他面前装好人,这李昊果然是个“知进退”的人。
李昊:……那不是为了更好地陷害你嘛,毕竟上阵的将军少一个很奇怪,但狼主坐镇后方,却无人会怀疑。
“这样吧狄青,你既然没杀我,便是个考虑大局之人,你把我放回去,我修书一封送与你们大宋皇帝,替你澄清冤情,如何?”
狄青忽然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才道:“狼主若真这般天真,倒不如与我大宋俯首称臣算了,你替我修书,你觉得会有人信吗?”
……倒也没必要这么尖酸刻薄,狄青这趟回京,怎么好像跟人学坏了。
“那么,说说你的条件。”
狄青却道:“狼主恐怕还是不懂,如今我只需要静待西夏变化,到那时候,狼主如果还想与我谈条件,狄某再提也不迟。”
狼主李昊听罢,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而后几日,这股不祥的预感果然变成了现实,李昊终于变得焦躁,气得当场大骂:“霍天雕!他怎么敢!我待他,难道还不够好吗?”
“笑死,有些人忙着给别国拱火,却是个连自己属下都使不明白的人,就这还妄图逐鹿中原?怕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了,狼主你这么能耐,以后西夏没你地位,狄将军或许能好心给你个火头军当当。”
气人不!这就非常气人了,可见五爷这段时间跟黎知常混,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的。
却原来,狄青将狼主李昊劫走后,霍天雕很快就发现了,他既高兴,却又不高兴,因为狄青既然把人带走,恐怕就没有把人杀死的打算。
更或者,狄青会用狼主来向大宋投诚,到时候他和天雁的一番算计都会付诸东流,霍天雕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狼主李昊的替身杀死,对外宣称狄青杀死狼主,仗着自己在军中的地位,直接宣称暂代狼主之位,要替狼主报仇雪恨。
这气人不!这当然气人,李昊如果现在是自由之身,恐怕早就冲去西夏大营,把霍天雕摁在地上打了。
“狄将军难道不气吗!你的打算恐怕是要落空了,我如今回去,才能回应狄将军的诉求,狄将军是个聪明人,合该明白取舍之道。”
霍天雕此人,狄青与之打的交道算不上少,说实话对方做此番举动,并没有太出乎他的预料,只不过还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正是此时,白玉堂从外面匆匆而来,给狄青带来了一个消息。
“狄将军,好消息,展昭来了边关。”
这自然是个好消息,狄青当即道:“展护卫,怕是来查我通敌西夏之事的吧?”
“恩,不过他身边有人盯着他,所以不便前来。”白玉堂这几日,实在无聊透了,这会儿来了相熟的朋友,终于兴致高了许多,“但是有他在关内接引,咱们应该很快就能入关了。”
这对狄青来说,是个绝对的好消息,但于李昊而言,完全是糟上加糟的坏消息了。
自己被虏、当阶下囚也就算了,还被属下偷了家,如今还要去敌方的大本营,李昊只觉得自己今年当真是流年不利,早知如此,他绝不会派霍天雕去陷害狄青了。
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