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小生多想了,还是五爷通透。”黎望觉得自己不能把人往坏了想,这徐家小姐婚事不顺,两年半前被迫嫁给胡天伦,胡天伦又是个浪荡胚子,谁家姑娘搁这么一个闹心的夫婿,那容貌才情都能被时光消磨了去。
而且徐员外夫妇在她嫁人后,就变卖家财离开了京城,她一个人生活在胡家,夫婿又是如此不堪,搁谁都闹心。
“就是,你们聪明人有时候就是想太多,不过今日胡天伦受审,那徐员外夫妇既然进了京,都不来看看的吗?”这心也忒大了点吧。
黎望听罢,按着五爷的思路给出了一个理由:“说不定是徐员外夫妇舟车劳顿,胡少夫人便做主对父母隐瞒了此事。”
“恩,你说得很有道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公堂之上,包公已经审完结结巴巴的胡天伦了。
口供一句话概括就是,这货对云仙见色起意,欲强迫行事之际,云仙当着他的面毒发,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刘天顺听罢,当即就气得大声道:“你胡说!当日我在房外砸门,分明听到云仙的求救声,哪有我一进去,她就倒在地上吐血昏迷,若你当真无辜,为何当场潜逃!”
胡天伦自然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怕啊,谁知道这云仙都当花娘了,还这般节烈,稍一用强就自戕,真真是要害死他了。
“反正我没杀人,爹,你快救我!我真的没有杀那云仙!”胡天伦有事就找爹,显然是非常熟练了。
胡侍郎就坐在堂下,他从前也在地方上当过父母官,自然明白断案要论证据,听儿子求救,当即就道:“包大人,犬子确实顽劣不堪,却也未到罔顾人命的时候。此案的毒药乃西域诡毒,犬子不过一纨绔小儿,亦从未到过外族开设的坊市,又有何渠道得来此毒呢?”
“再言之,这刘将军与小儿有些宿怨,他的证词难免有些偏颇,若无切实证据,大人倘若真要判犬子重罪,老夫少不了要求到圣上面前的。”
刘正顺原本就看不顺这胡家父子,现在听到这番话,气得当即站了出来:“我刘天顺才不是胡天伦这种小人,为了栽赃陷害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胡侍郎什么事都要求到圣上面前,难道自己没有一点判断的能力吗!既是如此,胡侍郎又何必在朝为官!”
……草草草!
五爷忍不住都想给刘将军鼓掌了,好家伙啊,不愧是文人投笔从戎,这嘴皮子就是跟旁的将军不一样啊,瞧瞧胡侍郎这猪肝色的脸,绝了。
“五爷收回从前对他的评价,他绝对是条铁铮铮的汉子!”
然而这个时候的黎望,眼神却并没有落在胡家夫子和刘将军身上,直到五爷推了推他,他才反应过来。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只是觉得稍微有些奇怪。”黎望轻声道,要不是五爷耳力好,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白玉堂顺着人的视线看去,却看到满含怨毒的胡少夫人,他忍不住讶异出声:“这胡少夫人,难不成是在埋怨刘将军不给胡家父子体面?”
“这小生如何知道!不过包公这案子,恐是审不下去了。”
事实上,五爷也看出来了,胡侍郎行事颇为强势,他抓着没有证据这一点,即便有刘正顺拍着胸脯力证自己说的是真的,包大人也没办法当堂判刑。
于是胡天伦原还关回牢房里,胡侍郎原本要走,却被包公留了一步。
“包大人还有何事,老夫衙门还有些公务需要处理,恐不能久呆。”
包公便也直言道:“胡侍郎,你可还记得三年前八贤王曾经将西域进贡的七巧杯转赠与你?”
却原来,刘正顺下定决心入宫求药,包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亲自去了一趟八贤王府,八贤王听说要用七巧杯救人,自然愿意出借,只是早在三年前,他就将这杯子转赠给了好友胡本初。
胡侍郎的大名,便是胡本初。
这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情,包公也是万万没有想到。
胡侍郎一听包公的请托,也没说拒绝,只道:“包大人稍待片刻,待老夫见过犬子之后,再作回应。”
其实也就是去找糟心儿子确认一番,如果真不是儿子投毒,胡侍郎自然愿意出借七巧杯救活云仙,这样儿子下毒的罪名也就没了。
如果真是天伦所为,胡侍郎心里也颇不是滋味,一路上去牢房都心神不宁,待见到儿子,看到他苦苦囔囔的模样,心里更是酸涩无比:“都是为父太惯着你了,为父没有太师的权势,却纵得你这般为非作歹,当初你看上了徐家小姐,为父舍了老脸去求官家赐婚,原以为你能收心,谁知道人娶回来没三个月,你又往外跑!早知如此,为父定不会进宫替你求这门婚事!”
胡天伦却哇哇大叫起来:“我也想收心啊,谁知道那徐玉娘空有传闻,要美貌没美貌,要才情没才情,连弹琴都不会,性情也那么无趣,就会做些可口的糕点汤羹,这不是娶的媳妇,是找了个厨娘啊!难怪徐家搬得那么快,恐是怕我怪罪他们!”
见儿子如此冥顽不灵,胡侍郎只觉得头疼不已,哎,他其实也不求儿子能像晏公、黎御史他们儿子那般出色,但……至少也该端方些啊。
“而且爹,我真的没有杀那云仙,我杀她做什么呀,何况爹你也知道的,我连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会杀人嘛!”胡天伦觉得自己口舌都要说干了,怎么就没人信他呢。
胡侍郎猛然抬头,目光难得带着肃然,只问:“你真的没杀她?”
“没有!爹,你要我说多少次!我没有杀人!气死我了!都怪那刘正顺!爹,我一定要弄他!”
胡侍郎终于没忍住,一掌拍在了儿子的大脑门上:“你个不中用的东西!刘正顺两年半前你还能拿捏,现在他却能和为父同朝为官,你呢,为父替你走了多少门路,国子监的门槛为父当初都要踏平了,你却还是个白身!你还能干点什么!”
“看不起小官?胡天伦我告诉你,等为父致仕回乡,没了这官名给你威风,我看你以后能有什么大出息!”
胡侍郎说完,气冲冲地离开。
可怎么办呢,他就这么一个儿子,气归气,还得回去翻库房找七巧杯。
等出了开封府,胡侍郎看到低眉顺眼的儿媳妇恭敬等着,到底是儿子薄待人家,他语气收敛地宽慰了两句,这才命人回府。
胡侍郎一走,守着门的衙差立刻进去通传。
公孙先生听完衙差的话,捋着胡须道:“胡侍郎这般气愤,恐怕是确认了胡天伦并未杀人,否则他应该掩饰神情,过后便会派人过来,告知七巧杯已经找不到了,翻查库房需要一段时间。”
毕竟孔雀胆行毒七日,神仙难救,只要胡侍郎拖延时间,胡天伦杀人就没有确凿证据,且云娘还是烟花女子,这案子大概率就要变成悬案。
“不行,我不信他。”刘正顺却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他打从知道七巧杯在胡府,眼皮就一直在跳。
“胡府早已与我结仇,胡侍郎断不会出借七巧杯的。”
刘正顺这话,说得平顺极了,就好像七巧杯是借给他本人一样,黎望就端端坐在一旁,心里却愈发奇怪。
正好包公点他说话,黎望就直接问了:“小生黎望,见过刘将军,刘将军奋勇杀敌,小生佩服至极。只是有一个问题,小生觉得很奇怪。”
刘正顺从前是读书人,还考取了举人功名,曾在京城茶肆说书,当然听过书香世家黎家的名头,闻言便道:“黎公子不妨直说。”
“为何刘将军如此武断,认为胡侍郎不会出借?”黎望说完,又分析道,“不论胡天伦有没有杀人,但凡云仙姑娘死了,胡天伦即便没被判案,他行事为人那般,少有人相信他是无辜的,胡侍郎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救活云仙,就是抹掉儿子的杀人罪名。”
“小生以为,刘将军是与胡府有些私怨,但这份私怨远还未到胡侍郎拿独子的安危开玩笑,而且这七巧杯借来,是与云仙姑娘解毒,而非刘将军,胡家与云仙姑娘又没有仇,胡侍郎没道理不借的。”
甚至黎望觉得,就是让胡侍郎送出七巧杯,对方也是愿意的。
刘正顺听完,也觉得有道理,确实是这样没错,是他过于先入为主了。因为知道云仙就是从前的玉娘,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玉娘和他是一体的。
但其实不然,云仙是云仙,玉娘是玉娘,如今玉娘从前的婢女翠翠在胡府做胡少夫人,对方只要不傻,就绝不会透露云仙的身份。
按现在的事情发展,或许还真如这黎公子所说,胡侍郎大有可能会出借七巧杯。
刘正顺定了定心,才为自己圆场道:“是本将军狭隘了,当初之事胡家过于强横,本将军对他家多有偏见,如此才这般武断。”
不过说是这么说,万一那胡侍郎糊涂了呢,刘正顺还是决定等下去探一探这胡府,如果胡侍郎愿意出借,他自不会现身,倘若不愿意,那他可就要行非常手段了。
事关玉娘的性命,他再小心都是不为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