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看透

顾清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开封府的了,等他再次有意识,是在旧友叶青士的府邸。

“你都听说了?”见叶青士点头,顾清风躺在病床上又默默流下了眼泪,“你说,我真的做错了吗?倘若云飞真是我的孩子,他是我唯一的骨血,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坐牢啊!”

叶青士闻言,说得却很直白:“人做错了事,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顾清风,你是在宫里被阿谀久了,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了吗?”

顾清风刚想反驳,就想起来老友的儿子叶云似乎因为过失杀人已经被行刑了,他完全无法理解叶青士的选择:“我当然懂,可我做不到啊!当初叶云出事,以你在官家面前的体面,为何不进宫求情?”

明明从前看着不是糊涂的人啊,怎么老了思想这般冥顽,叶青士也没了好好说话的口气,直言道:“官家仁慈,是官家体恤万民,而不是你想方设法逃脱罪罚的捷径。叶云知法犯法,杀人嫁祸他人,我从前已多次替他周旋,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线,他已无药可救,一条人命摆在面前,你要我袒护?老朽做不到。”

顾清风佩服叶青士的果断,但摆在他自己身上,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况且叶青士还有孙子叶绍裘,他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要他看着儿子去坐牢吃苦,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

见顾清风这般情态,叶青士便不再多说废话,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朋友多的是,不缺这一个老家伙。

然而他要走,顾清风却忽然开口:“你家小裘情况特殊,是不是要提前定孙媳?”

听到这话,叶青士气得声音都拔高了:“顾清风,你好了就给老子滚出去!以后别说是我叶青士的朋友!我告诉你,小裘我就没打算给他找媳妇,血脉亲缘是很重要,但小裘是我亲孙子,不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人!”

顾清风稍好一些,就被叶青士赶出了叶府。

黎望听说后,忍不住为老先生点了个大大的赞:“叶老,还是您觉悟高啊!不愧是您!”

叶青士一掌拍在人后背,没好气道:“躺好,扎针呢!你小子别嬉皮笑脸的,过段时间入伏后,你就要换药浴方子了,到时候三日来一次就行了。”

“还有好久呢,不急不急。”黎望趴稳了,才又说话,“听说您这里的药膳汤都用在柳大山身上了,明日我让南星再送一份过来吧。”

“行,老夫也不跟你客气,之后的药钱减上三分就行。”

这黎家小子的药膳汤确实厉害,叶青士还没研究透,自然不会舍得就此放下,不过说起柳大山,他倒有话讲:“柳大山的身体亏空得厉害,他从开封府衙回来后,知道老夫这里看病贵,能走动后就立刻搬走了,你知道他们落脚的地方吗?替老夫送一份药方过去吧。”

“老先生医者仁心,小子就是不知道,也得给您送到了。”

叶青士就笑了:“你小子会说话起来,倒是全没了舌战公堂的模样,听说你爹最近又拿着藤条追你了?”

……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说好的关起门来教子呢,他好歹也快及冠了,老头子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吗?!

“没有的事,您肯定是听岔了。”

叶青士却道:“昨日你爹亲自上叶府来问你的恢复情况,老夫听他亲口说的,焉能听错?”

……算了,亲爹,这是亲爹。

给自己做了三遍心理疏导,黎望才勉强平心静气地开口:“老先生不知,这是我们黎府独特亲子活动,下次黎晴过来,您不信问问他,一样对待的。”

叶青士:……那你们黎家这亲子活动,还真挺独特。

从叶府心累地出来,黎望坐上马车,却是有那么点儿不想回家。索性天气越来越热,天也黑得越来越晚,这会儿还未到斜阳西坠时刻,他便让马夫往巽羽楼去。

到了巽羽楼,杂烩和拉面依旧卖得非常火热,黎某人算了算下架的时间,约莫就在七日之后了,便让人在店门口试着挂上倒计时的木牌,先给食客们一个心理准备。

白玉堂本是路过并不想进巽羽楼的,却在看到木牌后,脚步忍不住拐进了巽羽楼。要不说黎知常这人头铁呢,这赚钱的营生攥在手里,都能这么直接送走,汴京城第一任性实至名归了。

不过如此一来,这杂烩吃一次少一次,他可不得多吃两次回回本啊。

“白五爷,您来了啊,东家就在楼上,原来是约了您见面啊。”

那倒是没有,白玉堂一愣:“他在楼上啊,还不赶紧带路。”

黎望正搁包厢里看巽羽楼这个月的营收情况呢,就看到五爷推门进来,手上还提着一个油纸包,估计又是从哪里买来的新鲜吃食。

“要吃吗?王家店新出的糖油糕,滋味还算不错。”

黎望摇头:“油糕不易克化,就算我想吃,我的脾胃也受不住啊。”好在他对甜点并不爱,不吃也就不吃了。

“那你可就少了许多乐趣了。”五爷语气颇似遗憾地说完,又道,“这个点,你不是应该还在叶府吗?”

“今日提早结束,我替叶老先生跑个腿,正在等人送消息过来。”

“什么消息?”

黎望将账本最后一页看完,便交给了南星,才道:“柳大山一家的落脚地点。”

白玉堂一听,当即拍着大腿道:“你这不就是舍近求远吗?我知道啊,我带你去,不过空着手去不太好,带两份杂烩过去吧。”

“……你确定,不会坨在路上吗?”

五爷当即道:“哎,我没同你说吗?他们一家,现住在我从前鼓楼的小宅子里。”

黎望看向好友,一脸冷漠:“哦。”

“你这反应,也未免太过冷淡了吧?你怎么不问问五爷我现在,住在何处?”

黎望站起来,没再理五爷。

不过五爷显然不在乎黎知常的冷漠,笑着道:“这不是你们都住在京城嘛,既然是常住,我兄长觉得那二进的小院子太过委屈我,就在长门街买了个三进的大院子,鼓楼的宅子空着也是空着,索性就做做好人,借柳大山他们养养病住几日。”

其实原本柳家人是不愿意占白玉堂便宜点,五爷也看出来了,就拜托三人替他看院子,顺便做做洒扫工作,柳家人也承情,便也不再扭捏推辞。

“说起来,小生还从没去过你家哎。”黎望托腮看五爷,“怎么,五爷这乔迁新居,都不请朋友们吃顿饭吗?”

“我请客,你做饭那种吗?”

黎某人十动然拒:“那还是免了,私人小厨,概不接单。”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天底下最大牌最难请的厨子,就是你了。从前你还在江湖上放言,说自己就是个厨子,你看看你现在,哪里像个厨子了?”

黎望轻轻按了一下马车的暗格,掏出一个木盒来,木盒里是用油纸包好的蜜汁肉脯,莹润的肉脯上撒着芝麻,油纸一打开,甜香就瞬间窜入五爷的鼻腔,口水瞬间就分泌了。

他刚要伸手去拿,就被人躲开了去,只听得人道:“五爷,小生像厨子吗?”

可恶,黎知常这个小心眼!

不蒸馒头争口气,五爷觉得自己不能纵着黎知常这货仗着厨艺“为非作歹”,当即就硬着声音道:“不像,五爷我从不昧着良心说谎话!”

话虽如此,但五爷这眼神明显就黏在了肉脯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在这肉脯上,闻到了一股鱼味的鲜甜。

可恶,黎知常到底哪来的厨艺天分!

“原来如此,五爷你居然觉得小生于庖厨之道没天分,那看来这份肉脯,只能小生自己独自消受了。”黎望一脸遗憾地说完,居然还有了几分委屈,什么叫茶,这就是了。

五爷气得直拍桌:“黎知常,你给老子好好说话!不就是小考考得太好被抓了壮丁吗!何至于此啊!”

……黎望捧着肉脯,然后陷入了沉默。

他真傻,真的,他光知道考得差要被老爹拿着藤条追,却没想到费劲考得好,居然比被藤条追还要惨,早知道如此,他还不如六十分万岁呢。

“当然至于!五爷你不懂,哎。”

五爷自是不懂,趁着朋友失落,当即将肉脯夺了过来,这入口果然非常不错,反正同他从前吃过的肉干完全不同,虽然也有韧性,却是不柴不干,反倒是越嚼越有风味。

“你这肉脯,在巽羽楼上架不?”

黎望当即摇头:“不上。”

“那你准备,怎么堵住那顿老饕的大口,方才出来时,你也看到了,已经有人组织抗议上书了,说不定过两天,你那巽羽楼门口恐怕就要站满抗议的食客了!”反正五爷已经等着看热闹了。

黎望沉默片刻,才道:“……五爷,你能想我点好吗?”

“分明是你自己闹的,一直开着不就好了,你就是恶趣味,想看别人闹腾,你当五爷我看不透你这个人吗?”

有吗?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是这种人?他只是想来年乾元节省点事而已啊,拉面师傅的下岗可是带薪暂时下岗,他容易么他,为什么一个个都不理解他,他好难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