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总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所以会在自己孩子面前放纵情绪的宣泄,就比如白如梦,从刚才跟女儿重逢到现在,除了最开始关心过女儿有没有受伤挨饿之外,她就一直抱着女儿喊命苦。
白如梦命不命苦,黎望不清楚,但这小女娃有这么一个妈,确实挺命苦的。要不是看在小朋友的面上,他才不会开口说这番话。
“言尽于此,还望白姑娘好生思量,人可以依靠他人而活,也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而活,兰兰她一个小女孩,孺慕的只有你一个人,你被古长玉牵着鼻子走,她的命运自然也无法自己掌控。”见白如梦把他的话听进去了,黎望继续道,“如果你不立起来,古长玉死了,以后还会有李长玉、周长玉,你受苦不要紧,难道还要让孩子陪你一起吗?”
白如梦个性懦弱,没什么自己的主见,她也很怕吃苦,当遇到困难时,只要谁给她出个主意,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被牵着鼻子走。但有一点,她对女儿兰兰是真的疼爱。
所以即便黎望的话不好听,甚至称得上难听,她也听进去了。
其实从戏班子出来,她有很多去处,比如再找一个戏班子,她唱腔身段都不差,想找还是能找到的,再比如回家乡安顿下来,做点绣活手工,可她却选了卖身入青楼。
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古夫人开的价足够高,这些钱足矣让兰兰过上富足的生活,白如梦原本以为这样就是对兰兰好,但……或许是她错了。
有她这样的母亲,兰兰长大之后,恐怕是要怪她的。
一个在官府有案底的女人,以后兰兰长大,嫁人或许都很困难,到了此刻,白如梦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倘若一开始她就求助于开封府,或许根本走不到今天的地步。
“对不起,是我错了,是我害了兰兰。”
白如梦放声大哭,其实就在刚才,她还想争取获得展昭的原谅,心里不由自主地希望对方能看在自己长相肖似月娘的份上,能好好安顿她们母女。
甚至她想,如果能嫁给展昭,那就再好不过了。这是她从前的处世之道,自小在戏班的经历告诉她,她如果要活下去,就要攀附每一个有可能帮助她的人。
但现在,她明白了,她不想兰兰也变成她这样的人。
“多谢公子点拨,我会好好照顾兰兰长大的。”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白如梦难得果断地做下决断,等这案子过去之后,她要带着兰兰回凌水,找一个谁都不认识她们的地方,努力靠自己好好生活。
展昭发现白如梦对他的态度变了,更准确来说,对方没有再模仿月娘,虽然还是那张脸,但现在连脸都不怎么像了。
目送白如梦离开,展昭继续坐下吃面。
“黎兄,多谢。”
五爷闻言,当即道:“就这么放过她,未免也太便宜她了吧?展昭你不知道,当初我和黎知常费尽了嘴皮子,她都死咬着你杀人不松口,现在跑来道歉,算什么啊。”
展昭倒是心态平和,对包大人的判决并无异议:“她毕竟是受古长玉胁迫,若非如此,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也没必要陷害我,看在孩子的面上,我无意与她过多纠缠。”
“你倒是好人,那孩子虽说可怜,但她没受到应有的惩罚,我这心里总归不得劲。”五爷皱着眉,将碗底的面一口吸干,颇有一副拿吃面出气的模样。
“你怎知道她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白玉堂:“啊?”
“五爷你出身富贵,从不会因为银钱烦忧,但白如梦不同,她被判苦役,若以银钱赎买,恐怕要花去她大半积蓄,不仅如此,她还会在官府留下案底,她本就是弱女子,苦役又能做多少活,倘若她服役,惩罚的便是她女儿兰兰了。”
展昭闻言,也是点头:“包大人便是因此,才会如此判决。”
若是有些衙门,可能会因为白如梦事出有因、且被人胁迫,看在她孤儿寡母的份上,对她网开一面直接判其无罪,包公虽也心生同情,却依旧以律法为基准,这便是开封府与其他衙门的区别。
人在做错了事情后,总要付出应有的代价,弱并不是逃脱责罚的理由。
“算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了,展昭你终于洗清嫌疑,这事儿不得庆贺一下吗?”白玉堂说完,眼神瞄向了旁边吃面吃得最慢的黎某人。
然而黎某人不动如山,愣是半点儿反应都没有,只当没听到五爷说的话。
展昭却是个老实人,闻言当即抱拳谢过两位朋友,只道:“待展某休沐,我请二位上樊楼吃酒,如何?”
樊楼啊,那不得荷包大出血啊。
“你不是攒钱买宅子吗?竟还有余钱上樊楼吃饭?”白玉堂忍不住调侃道。
“若是请其他人,当然没有,但若是五爷和黎兄,当还是有的。”
这话听着,当真是顺耳极了,五爷若有尾巴,这会儿指定是翘到了空中,瞧瞧那得意的模样,浑似吃了十顿鲜鱼哩。
“那可说好了,等你休沐,樊楼见。”大不了,他少点些菜,自备酒水就是了。
约定好饭局,三人吃完面,就各自散去。
黎望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古长玉借白如梦之口牵扯到公主府的意图,按常理来说,乐平公主一没有权柄,二也不聪慧,实在不像是布下这般周密计划之人。
官家也并非耳目塞听之辈,估计也能想到自己亲妹妹不具备这般的才能,所以……古长玉为什么要把脏水往乐平公主身上泼?
是她身上有秘密,还是说……另有所图?
直到马车在黎府门口停稳,黎望依旧没有想通。不过牵扯到皇家秘事,他也没这胆子继续往下查,毕竟包公这么快进宫面圣,肯定是心里有了成算,他一个无官无名的小子,着实不好掺和进去。
只是人嘛,总归有些好奇心,黎望决定静待事情的发展,幕后之人既然下了决心要拉乐平公主下水,那么必定还有后招。
果不其然,没几天功夫,黎望就听说乐平公主身边新换的大太监吴公公得急病没了。当初陈世美一案,照顾乐平公主长大的魏明魏公公因为襄助陈世美行凶已经被赐死,吴公公是魏明死后,才被提拔上来的。
这事儿还是展昭休沐,请他们上樊楼吃酒时,黎望从展昭口中得知的。
“那吴公公便是白如梦在紫犀宫见到的那个人。”
白玉堂喝着酒,随口道:“确定?”
“我亲自带白如梦去辨认的,那老太监也供认不讳。”分明案情水落石出,展昭脸上却并无笑意,相反,竟还许多忧愁。
“他图什么呀?”五爷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公主府的下人,脑子进水了才会对开封府下手,这简直毫无道理可言。
展昭喝了一口闷酒,才道:“据他说,是他上任后,乐平公主对他的能力非常不满,几次三番提起魏明的好,他想讨乐平公主欢心,知道公主对开封府很有意见,这才设下计谋算计于我。”
这借口,拙劣到五爷听了,都表示不信。
“一个公主府新提拔上来的总管太监,有这种能耐吗?”
那必然是没有的,况且白如梦和小飞三年前就假装姐弟进了惜春院,显然是早有预谋,三年前这什么吴公公不知在哪呢,怎么可能早早就安排好这出戏了。
这位吴公公,显然是替罪羔羊,而加上白如梦的证词,好像这幕后黑手除了乐平公主,就没有其他人了。
黎望见展昭神色忧愁,便端起茶杯道:“管他有没有呢,他已经病逝了,不是吗?”
病逝,而不是畏罪自杀,便是官家对此案的态度。
黎望相信,在白如梦的证词和吴公公的交待之后,必定已经召乐平公主进宫问过了。既然官家决定秘而不宣,那么就是到此为止的意思。
至于暗地里有没有继续查,那就是官家和包公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黎知常说得对,展昭你愁眉苦脸干什么,来来来,喝酒喝酒!”
三人碰杯,展昭饮尽杯中酒,也终于露出了笑意:“你们说得对,此事便该到此为止了。”
然而五爷这个倒霉催的,喝着酒忽然就好奇起来:“所以,那古长玉所服之剧毒,到底是什么?”
黎望默默捂住了脸,五爷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这古长玉既是明面上受吴公公的差事,那么这毒必定是有指向性的。
考虑到乐平公主的皇家身份,黎望即便不懂毒,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果然,展昭给出了一个差不多的答案:“是宫中秘药,牵机毒。”
“牵机毒?没听过,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五爷没听过,但黎望却听过,准确来说,他是在蜀中黎家藏书阁的一本野史上见到过,传闻当初南唐后主李煜归宋后,宋太宗暗令其服此药致死。
当初黎望看到的时候,只当看个趣,现在……只能说有时候记忆力太好,也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