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会试不同,殿试是当堂出成绩的。
一共五位主审官,包括王丞相在内,先是筛一遍糊名后的试卷,再汇总论名次。前十名的文章,会呈送到官家面前,由官家选定名次。
这就很考验皇帝的个人素养了,好在赵祯个人文化素养非常不错,这次的题目也是由他亲自出的,自然心里也有一份理想的答卷。
他将案几上的十分答卷大致都翻了一遍,很快就挑出了三篇合心意的文章,当然这三篇本就放在最上面,是五位大臣选出来的一甲人选,只是这名次他有些不大满意,遂将最上面两张换了个位置,这才拿起一旁的朱笔,点了状元。
毕竟在表述都很合他心意的前提下,官家自然更喜欢“字如其人”的看法,于是他选了个他更喜欢的字迹,定为了此届的状元。
所以说这年头书生练字出风骨是很占便宜的,会试因为时间充裕,考官会使人誊抄答卷,最大程度上保证取士的公平性,毕竟批卷的考官并非一人,防的便是有人被暗中收买以笔迹识人。但殿试不同,题是当场选的,还得让天子过目,能在金殿阅卷的都不是蠢人,自然也就避免了这个可能性。
而且能做到殿试呈送到御前的试卷,已经证明了天赋才学,也就没必要誊抄了,所以这时候有一笔好风骨的书法,便是完完全全的锦上添花。
一甲三名敲定人选,之后的二甲三甲便容易许多,一般都与会试的名次差不了多少,只有个别几个会前进,考得实在很烂才会被发配“三甲边疆”,如无特殊情况,殿试是不会黜落贡生的。
待名单敲定,官家就开始宣布三甲人选,同现代喜欢吊人胃口的选秀节目不同,古代朝堂还是非常严肃的,人都是从第一名状元开始宣。
“一甲状元,黎錞。”
“一甲榜眼,颜查散。”
“一甲探花,晏崇让。”
这毕竟是金殿取士,虽然底下的贡生听到一甲宣布都很想直呼好家伙,但大家实在没敢在金殿喧哗,当然了,大家心里那锣鼓喧天简直比宫外等着状元游街的街道还要响。
晏崇让得了探花之位,虽然心中小有失落,毕竟他觉得自己这次答得已经赛出水平了,可没想到自己不仅退步,还被第四名超了过去,心中郁闷的同时,有只能安慰自己是因为颜值突出才得的探花。
一甲三名,是能得官家召见的。
至于之后的贡生,则由第四名传胪代为唱名,怎么说呢,传胪是个倒霉催的,被挤出一甲就算了,还要高声唱名,要是个口音浓重的,唱得不标准估计还得被人埋怨,反正很多官员都觉得做传胪不如做第五名,反正除开一甲三名,其他二甲名次都差不多。
晏崇让没在一甲听到周勤的名字,便想周兄恐是得了传胪之名,这唱名完毕估计口干舌燥得紧,只是他这会儿被召见,没办法使人去送水,便只能按捺心思,等官家提问。
赵祯显然已经被王丞相科普过一甲三名的家庭情况,状元出自蜀中书香门第黎家,他就问黎錞何为延续之道,榜眼出身寒门,甚至未曾娶亲,要是没出陈世美那事,其实官家还是很喜欢给人做媒的,不过现在他很明白赐婚有风险,做媒需谨慎的道理,于是随意找了个题目发问,至于探花郎晏崇让,官家早就认得这小子,问的问题也更加随便。
三人战战兢兢地回答问题,反正等传胪唱完名,三人才被内侍带着去换了官袍,随后去宫门口骑马游街。
晏崇让上了马,就忍不住往后看,却发现跟在他身后的传胪并非周勤,他便忍不住同传胪搭话,传胪就告诉他,是有一个叫周勤的,排在二甲第七。
二甲第七,那就是前十的最后一名啊,周兄会试能得第三名,如果不是答得糟糕,绝不至于到第十名啊,晏崇让想到此,便忍不住转头去看,只是骑马游街,以免踩踏,大家隔的有段距离,他这往后看,根本看不清人影。
哎,算了,等到琼林宴时再找周兄叙话也不迟。
新科进士游街很快开始,今日的御街热闹非凡,三年一次的盛会汴京城中除了走不开的,大部分百姓都上街凑热闹,而今日的热闹,百分之八十都属于领头骑马的三人。
没办法,往年一甲还有人到中年胡子一大把的老儒生,这就没什么看头,毕竟人嘛,食色性也,大家自然更喜欢看风流俊俏的年轻进士,这届一甲各个年轻不说,还风姿各有不同。
状元郎英武沉稳,榜眼斯文俊秀,探花郎却是实打实的风流贵公子,这三人往前打马而过,那传胪以及后头的进士都跟隐形了一样,还有孩童在旁边追逐队伍,简直比正月十五上元佳节还要热闹。
黎望早得了消息,使人在巽羽楼门口发喜糖喜饼,不仅如此,今日消费还一律五折贺东家喜事,并且明日六折,以此类推,连着贺五日,大有一副赔本也要快乐庆贺的架势。
当然了事实证明,商家永远不可能赔钱,相反因为打折促销活动,巽羽楼原本疲软的客流量再度猛增,其中外卖服务创新高,不仅没亏,甚至还赚得更多了。
不过这会儿东家黎某人根本不在意这个,他吩咐完巽羽楼的管事,就带上南星冲去街上看热闹了,等游街结束,他才被南星拽着回家。
至于黎錞他们,还得回去参加琼林宴。
其实琼林宴在前朝又被称为“闻喜宴”,最初是进士们自发的私下聚会,后来官方觉得朝廷办更加具有意义,于是才逐渐有了而今的琼林宴。
而琼林宴的两大特色,一嘛当然是簪花了,二则是作诗。
都算是不成文但大家都照做的规定,前者炫耀颜值,后者展示才学,大家伙儿刚刚从“田舍郎到天子门生”,不得好好开心一番。
琼林宴官家是不参加的,但有很多大臣都会来鼓励后生,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拜个好老师,还能得些宫里面的赏赐。
这些东西,黎錞和晏崇让自然是不缺的,只是两人因为考得好,难免受欢迎,黎錞其实性子比较闷,不大喜欢周旋在各人中间,可他今日是状元郎,注定了没的清净。
晏崇让就好很多了,应酬了一会儿,喝了酒作了诗,他就准备歇一歇,然后找周勤聊聊天。说起来也是寸,方才游街时也不知哪家的女郎别出心裁,竟将手帕裹了铜板往他身上丢,他躲了一下,砸偏在大腿上,这会儿一按就疼,恐怕是已经乌青了。
“晏兄,恭喜啊,来喝一杯。”
“张兄,同喜同喜。”
这位张进士就谦虚道:“不及晏兄厉害,我不过是二甲第六罢了。”他脸上并无不甘,可见这位张姓进士非常豁达,对名次不大在意。
晏崇让闻言,脸上就是一喜:“那你可认得排在你后面的周勤相公?”
“认得啊,喏,就在那里!”
顺着张相公的手指望去,晏崇让却见到了一张非常陌生的脸:“你说他是周勤?”
“对啊,周兄出身永州祁阳县,虽然无父无母在庙中长大,才学谈吐却很是不凡,晏兄竟也认得此人?”
没错啊,是这个籍贯,经历家庭也一样,怎么……就换了副面孔?难不成是那天早上他太紧张,把人脸都记错了?这不可能吧,当日的周勤分明和现在的周勤长得并不相似啊,虽说都是剑眉星目,但那日的周勤明明气质更加恬淡许多。
见晏崇让拧紧了眉头,这位张姓相公还以为触了其眉头,正准备说两句话圆过去呢,就听得人开口道:“不认得,只是听说他会试考了第三,便想结识一番,不知可否请张兄代为引荐?”
“自然可以,晏兄请。”
周勤正在作诗,贺的是今日琼林宴会友,辞藻花团锦簇,乍然一听,确实满腹才学。
张姓相公等其作完诗,才上前攀谈,没说两句便引着周勤过来。
晏崇让正在寻找周勤身上与那日看到之人的相同,但很显然,除了是个男的年轻相仿外,他找不到任何的区别。
此人明显野心勃勃,是个不甘人后之辈,虽说对方看着他的眼睛很是敬佩,但晏崇让跟随父亲看过太多官场人员,此人分明对他心存嫉妒,却刻意收敛,甚至隐隐间带着打量。
张相公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奇怪,忙开口为两人介绍。
而这周勤一开口,晏崇让愈发觉得此人可疑,如果,如果真是有人冒名顶替参加科举,那……这事儿可就大了。
今届头一次验笔迹正身,如果这样都无法杜绝舞弊,那不仅是王丞相等人,恐怕朝廷上下都要来个大洗牌了。如今正是官家推行新政之时,任何一项小出错,或许都能引起朝堂大震。
是当做不知,静待事情顺势发酵,还是张口喝破,直接搅了这琼林宴?晏崇让心中犹豫,便忍不住想倘若知常在此,他会做何等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