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天生就生了一副好口才,只要他想,说出来的话简直动听极了。晏崇让连着被好友说困三日,心境忽然就变得豁然开朗了。
倒不是被好友的歪道理给糊弄了,而是晏崇让忽然就明白,这天底下聪慧之人远比他想象中的多,就比如他面前就有一个。
“知常,三年后,我在官场等你,你一定要来。”
黎望听出了晏四语气里的认真,便道:“行了吧你,这就喘上了,等考完再说吧。”
晏崇让恢复正常情绪,也忍不住说了句俏皮话:“说起来,你这么掏心掏肺地帮我,你兄长不会吃醋吗?”
“……晏四,你这话的表述,很有问题吧。”甚至听着,有点清新的绿茶味。
“有吗?你兄长和我可都是这次的夺魁热门人选,坊间的赔率都相差无几,你这么帮我,岂不是胳膊肘往外拐?”
黎望闻言,就伸手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肘,然后一本正经地开口:“你瞧,没有往外拐。”
晏四:……不愧是你。
“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
“除了这个,难道还有其他吗?”黎望一脸无辜的表情,“考试凭的是真才学真本事,我兄长不是那种需要同行衬托才显得优秀的人。”
晏崇让闻言,深深地行了一个礼,然后郁气尽散,跑回家温书抱佛脚去了。
四日后的清晨,天上下着蒙蒙细雨,虽说不大,却格外地恼人,京城贡院虽说在几年前修葺过一次,但条件依旧非常简陋。这雨倘若下大,对举子们应试非常不利,往届也不是没有那种热门人选因为选房不利而败北的。
黎母一看天下了雨,便让人多加了两层油布在考篮里,今年考试因为陈世美的案子,从上而下都非常严苛,考生能带进去的只有考篮,还得是规定范围内的东西。
黎錞吃过清淡的早饭,就由黎望和黎晴两兄弟送去考试的贡院。
他们来的已经算早了,可考试院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龙,年轻的还未蓄须,年老的已经半只脚踩进土里了,乌泱泱地一长溜,黎望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举人。
“知常,你不用下车,这天气不好,你的身体要紧。”
黎晴还在打瞌睡呢,一听这话,当即赞同道:“对对对,二哥你在马车上呆着吧,我陪大哥排队就行了!”
然后没等两人答应,就直接钻下了马车,黎錞无法,只能跟着下去。
这会儿正是三月里,春寒料峭得很,虽说是一场春雨一场暖,但清晨的天也实在冻人得很,黎望也不想大哥考试还担忧他,便没有逞强下去,只是让南星把暖炉送下去,至少排队时能和暖些。
“送到了?”
“送到了,等下由晴少爷带回来。”南星将伞收拢搁在外头,掸了掸身上的雨丝,这才敢进马车。等进了马车,还仔细压好车帘的四角,以免冷风吹进来。
看南星这样,黎望忍不住失笑:“没必要这么小心,都已经快开春了,再说了,你家少爷我身子骨已经强健许多了。”
南星却觉得再小心也不为过,他很懂自家少爷的脾性,也不顺着说,只好奇地问道:“少爷,方才我去前头看举人老爷们登记,似乎今年有些不同,还因此发生了一些争吵咧。”
这事儿,黎望知道,并且……还跟他有点关系。
“今年会试的主考官,是王丞相。王丞相已经六十开外,虽在朝堂,却已经很少参与国家朝政,今年也是官家想给他一个荣誉座师的体面,估计很快,王丞相就要乞骸骨了。”
南星听不大懂,但好在他也没想懂,如此便依旧静静听着。
“王丞相最懂官家的心思,所以这次科举,上上下下办得格外地严格。”毕竟前段时间,刚出了陈世美冒领功名的案件,虽然高层都知道陈世美没有冒领,但对外公布的案情确实如此,以免各方举子多想,今年才设立了笔迹对照的环节,即进门登记时,举子须留下墨宝,而等成绩出来时,需要当场签字领取考试成绩。
这么一来,虽说麻烦许多,有人不认同,觉得无人敢冒充他,但大部分人还是接受良好,毕竟就是多个步骤,保个安心,不费大功夫。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排队的举子大部分都进去了,黎望遥遥看到大哥进去,正准备等黎晴过来就回去补觉,就看到晏四慢慢悠悠地提着考篮排到了最后面。
他让马夫赶到队伍的后面,随后撩开车帘忍不住打趣:“这不是晏四公子嘛,心挺大啊,这么晚才来啊?”
“你大哥已经进去了?”
黎望点头:“恩,加油,祝你金榜题名。”
这祝福可真不像读书人的作风,不过晏崇让却很喜欢,于是拱了拱手道:“谢了,你赶紧回去吧,下着雨,小心发热。”
……怎么每个人都这么说他,黎望气得松开帘子去接黎晴。
这脾气,晏崇让忍不住失笑,原本起晚的焦躁也莫名其妙被抚平了,黎知常确实是个很神奇的人。
“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
声音从前面传来,晏崇让当即收敛了心绪,见前头站了个俊秀斯文的书生,虽然穿着布衣,眉宇间却很是清爽,是个可交之人,便道:“恩,他是我一个极好的朋友。”
这位书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带着几分愁绪:“我也有个极好的朋友,可惜他生了病,没办法前来考试了。”
……这个,确实是挺可惜的,晏崇让想到黎望,忽然明白过来对方为何会突兀搭话了,不过也没强行解释,只宽慰道:“若有真才学,再过三年也是不迟的,仁兄切莫因此沮丧,会试在前,还是专注眼下最为重要。”
“仁兄豁达,小生周勤,不知兄台贵姓?”
天道酬勤,倒是个好名字,晏崇让便也说了自己的姓名,排队无聊,随之又聊了些其他的话题,竟聊得很欢畅,登记进去后,还有股意犹未尽的感觉,好在已经交换了姓名籍贯,若周勤榜上有名,定能再次相见。
这会儿会试当前,晏崇让还是定了定心,认真准备考试。
*
这会试一考三场,连考九日,对考生的体力和知识储备都是极大的考验。幸好,除了第一日外,其他八日就没怎么下雨,天气虽然阴冷阴冷的,却比冬日里的严寒要好许多。
不过即便如此,每天依然有人晕倒生病被抬出来,多是哭着出来的,还有人死活不愿离开号房,但眼看着命都要没了,考官只能让巡逻的卫兵把人抬出去。
这九日,国子监是不授课的,黎望每日去扎完针,就会来贡院门口等一等,及至第九日,他硬生生拉上了叶老先生,又带了药膳前来迎接自家大哥。
“瞧你担心的,你这万全的准备,就是晕倒了被抬出来,都能立刻下车走路。”叶青士没好气地调侃道。
黎望抿着嘴不搭话,今日天气好,他就站在马车边等人,大哥还没瞧见,倒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颜相公?”
没错,这人正是先头他和白玉堂在祥符县搭救的书生颜查散,当时这位相公冒领罪名,险些把性命搭进去,不过对方本就是进京赶考,在这里见到颜查散倒并不奇怪。
“正是小生,黎公子在此,白贤弟他可好?”
“挺好的,他前些日子回乡去了,不过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回京的,若你有事找他,留个地址,等他回来,我定告知于他。”
颜查散到底刚考了一场大试,见书童雨墨已经找了过来,便留下地址,又再次谢过黎望的搭救之恩,这才被雨墨搀扶着离开。
黎望让南星记下地址,自己则挤过人群到了大哥身边:“大哥,还好吗?”
“困得很,先回家再说吧。”
事实上,黎錞体温微微偏高,进了马车就倒下了,得亏叶青士就在身边,把了脉开了方子,黎望又让护卫先去抓药熬起来,估摸着等马车回到黎府,就能喝上这药了。
黎母也早使人在门口等候,一通忙活下来,等到黎爹回府,黎錞才被妥帖安置好。
“希声如何?”
“药已经喝下了,知常请了叶老先生出手,这会儿已经退烧,估计明天就能好上大半了。”黎母庆幸着说完,又道,“这科举考试,真是磨人得很,当初知常考秀才,被人从考试院抬出来,我这心啊,到现在还惊心胆颤的。”
黎爹便拍了拍夫人,宽慰道:“这不是有叶老先生嘛,知常现在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了,咱儿子那气人的本事,合该要长命百岁的。”
“行了你,我跟你讲,要是知常不愿意走科举,你可不能逼他,明白吗?”
黎爹就差指天发誓了:“为夫冤枉啊,去国子监本就是给他找点事做,不然老去掺和开封府办命案的事,你也提心吊胆,不是吗?再说了,他这身子骨,就算是他想去,为夫也不会让他去枉送性命的。”
“哎,你说得也对,咱们儿子也大了,再过五个月不到,就要及冠了。”想当初,多少大夫断言她家知常活不过十六岁,现在都要及冠了,真好。
“长大了啊,可惜还是孩子脾气,夫人你以后也不要老惯着他,明知道他在耍痴,还纵着他。”天天气他不说,还老告小状,简直比黎晴还要幼稚。
这父子俩,可真是一对活宝,黎母一向都是和稀泥,就算是偏心,自然也是偏心大儿子:“行了行了,多大的人啊,还跟儿子闹脾气,咱知常多聪明啊,连希声这么正经的孩子,都偏疼咱们知常三分呢。”
黎爹:……慈母多败儿,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