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正的杀人凶手伏法,颜查散自然就被无罪释放了。
不过在被放出来之前,颜生被县尹大人问责了一通,大意就是“你个书生乱认什么罪名,律法都读到狗东西身上去了”之类的话,反正颜生出县衙时,头压得低低的,雨墨见了,还以为自家相公在里头受了什么委屈,忙焦急道:
“相公,你没事吧?”
颜生强撑起心情摇了摇头,刚要开口,便见到金贤弟与黎公子站在不远处,脸上臊得直接烧了起来,调整了好一会儿情绪,才走过去羞愧道:“多谢二位替小生周旋,是小生想岔了。”
白玉堂说话心直口快,闻言便道:“看仁兄这般模样,想来是已被县尹大人批过一顿了吧?”
“惭愧惭愧,贤弟莫要再调侃为兄了。”
“好叫仁兄长长记性,自个儿的命是最重要的。”白玉堂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点到为止的道理,很快就岔开话题,“如此闹了一番,仁兄还要住在柳家吗?”
颜查散自然是不愿意了,可没想到柳洪却殷勤地邀请他上门,不仅使人收拾了院子,还说要谈履行婚约一事。
若是旁的,颜查散自然不想理会,可柳小姐一番深情厚谊,他是不好轻易揭过的。
“耶,今儿个五爷怎么落单了?前两日你同那颜生不是形影不离的吗?”南星正在收拾行李,绣红被杀一案已经了结,黎望准备明日一早入京。
白玉堂却是从不带行李的,见南星忙得团团转,忍不住轻啧一声:“你这是把家当都带上了啊,这么多东西,你也不嫌沉。还有你少阴阳怪气,颜兄他今日去柳府谈婚约去了。”
“又不是我搬,只要出得起银钱,总有人愿意搬的。”黎望懒懒地应了句,神情略略有些困倦,刚要小眯一会儿,白玉堂却反倒要跟他搭话。
“黎知常,你是不是不太喜欢颜兄?”
这话搁一般人绝问不出来,但若出自五爷之口,倒也不算出格,只是黎望实在懒得回答这种问题。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他是你拜把子的兄弟,又不是我兄弟,我怎么想重要吗?”
“倒也确实没那么重要,只是我忧心他,那官场鬼蜮手段,若颜兄他日高中,少不得要被那些个小人算计。”白玉堂正欲接着说,抬头却看见黎知常戏谑的眼神,当即道,“你这什么眼神,收回去!”
“看奇景的眼神,我可记得你还比他小两岁,怎么,还想给人当爹啊?”见五爷当即要炸毛,黎望见好就收道,“安心,这天底下的书生都不是生来就会当官的,你看我家老头子,年轻时候还敢出言顶撞官家,好家伙直接‘发配’南边,前些年才被召回京去,左右丢不了命,能折腾总比不能折腾强。”
“再说了,他能不能高中都是未知数,就你想得多。”
五爷却很自负自己的眼光,拍着桌子就道:“你少小瞧颜兄,他必是状元之才!”
黎望轻哼一声,反驳道:“若是这届,可不好说,我大堂哥也要下场,若不然我才不来这东京城呢。”
“你大堂哥?可是那位黎檬子?”
黎望却是护短得很,当即丢了个果子过去,竟是暗暗使了巧劲,差点儿把五爷砸翻:“好你个白玉堂,小生帮你救颜生,你却这般唤我长兄,赶紧走!”
白五爷自知失言,捏着果子扭捏了一下,竟是开口:“抱歉,是我说错话了。”
说来蜀中黎家家大业大,这一代的嫡系便有三人,黎望的父亲黎江平行二,大伯父名黎泊君,小叔叔名黎山霖,大伯父膝下就一子黎錞,便是白玉堂口中的“黎檬子”。
这诨号原是书院里同窗调侃之言,不知怎的就传开了去,黎望非常不喜欢这个称呼,他大堂哥只是为人比较木讷,然则胸中自有沟壑,却被人传得呆头木楞,这番下场考试,必能榜上有名,打那些背地里说闲话人的脸。
幼年里他身体不好,都是大堂哥带着他读书,这等紧要时刻,他怎好缺席。
“哼!找你家颜兄去!”
白五爷难得气短了一回,便道:“不去不去,我又不给颜兄做爹,再说他很快就要娇妻在怀,我去讨什么嫌啊。”
“你竟觉得这门婚事还能成?”黎望心想这怕不是个傻白甜。
白五爷愣愣望过来:“为何成不了?”
黎望轻咳一声,示意人把窗户合上,他才开口道:“颜生不谈旁的,书生意气总归是有的,如今柳洪迫切地想履行婚约,不过是借我的势,他绝不是那等会攀附之人,自然心中有所忖度。况且我是不是他的好友,他自己最是明白,恐怕今日上门,他就会对柳洪直接言明此事。”
“这话你倒是没说错,不过柳小姐是柳小姐,柳洪是柳洪,颜兄心中肯定有所计较,难不成经历这么一番事,反倒要退了这门亲事不成?”白玉堂还是觉得这门亲事能成。
“那你想过履行婚约后,两人的处境吗?还有那继室冯氏失了倚仗的侄儿,又不是有深情厚谊,若小生是那柳小姐,便会借此退了这门亲事,自己顶了柳家的门户。”
白五爷心想不能够吧:“可我那日见柳小姐情意切切,不似这等薄情之人。”
“这便薄情了吗?小生不这么觉得,女子在婚事上本就比男子弱势,如今冯君衡伏法,柳小姐再不必担忧要嫁与浪荡子,柳洪就她一个女儿,这番经历下来,总该思索自己家业的继承问题,颜生总不可能会给人做上门女婿吧?”
“那必不可能!”白玉堂前些日子与颜查散谈天说地,自然明白颜兄心中的抱负,他仔细一想,也觉得柳家并非是门好亲,“说来也是,那柳洪看人下菜碟,见风使舵得很,那继室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有这样一门岳家,也够让人头疼的。”
黎望一脸无语:“你还真准备给人当爹啊?”
“去你的,没影的事,差点儿被你聊远了!”白玉堂也觉得这事儿谈起来没劲,便道,“黎知常,咱们都要分离了,就不下厨做点好吃的?”
“都是去东京城,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不做不做,这广和楼的鱼面还不够合你的胃口吗?”说起这鱼面,当也是此地一绝,这来往客商尝多的,没一个不说好的。
“合是合,只是吃了三日,多少有些厌了。”白五爷其实没吃过黎知常的手艺,但他曾经路过玉小仙,那时药膳汤刚好出炉,那香味勾得他立刻进了门,只可惜那药膳已经排到了后年,任凭他怎么加钱,那小二就是不让他插队。
这如今碰上正主,他实在很想尝上一尝:“江湖上都说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厨子,这厨子不下厨,不等于宝刀蒙尘嘛。”
黎望却自有自有一番歪理:“这宝刀即便蒙尘,那也是宝刀,我这人本就生有反骨,你越让我做什么,我反倒不愿做。说不得等哪日得空,我想做了,你若还在京城,便使人唤你一声。
白玉堂:……
*
黎望身体不好,向来睡得早,也不知颜查散这婚事退没退,第二日起来他没见到两人,索性留下口信就直接出门离开。
祥符县距离东京城只有半日路程,未过午时,黎望乘坐的马车就进了朱雀门。
过了朱雀门,很快就能看到汴河,东京城东贵西富,走过光化坊,再转一条街,便到了黎府。
这处宅子是很多年前黎母置办的,一应布置都很有江南气息,黎望还是头一次来这里,细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来东京城,在娘胎里那时候不算。
黎母早掐指算着大儿子的归期,每日都让人到渡口等着,却没想到等了好几日都没动静,都准备派人去找了,却听门房来报大少爷来了。
喜得她啊连外衫都顾不上披,便要出去迎人。
“我的儿啊,瘦了瘦了,可是在路上又病了?”黎母摸着儿子苍白的脸,心里这疼啊,都变成了对丈夫的数落,“你说你爹也真是,非要你这会儿来,明年开春也是使得的,也不会耽误什么功夫,快快快,赶紧进来,莫要吹了冷风。”
黎望也很无奈,不过倒也顺从:“娘,儿子没这么脆弱,不过是遇上个朋友,在路上耽搁了两日。”
“朋友?”黎母不解,自家大儿子这张嘴,居然也有朋友?!
要不说知子莫若母呢,黎望只能解释道:“娘你也认得的,便是那松江府白家行二那位,白玉堂,这名字您还说取得好呢。”
“确实取得好,你爹还什么探花郎呢,取名字的水平还没人家高。”
这话黎望可不敢搭腔,毕竟这“望”字乃有满月之意,便是希望他能圆满无缺,读书人取名字向来弯弯绕绕,他可不敢随意置喙。
黎母也不需儿子怎么应和她,正说着关切话呢,外头便有奴仆说二少爷下学回来了,不知怎的,脸上竟还带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