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光阴飞逝。
栖霞界风云变幻,无数势力在广袤大地上如昙花一现,经历过短暂的辉煌,又飞快地落败在势力斗争中。
可总有那么几个特例,经风霜洗礼而不减荣光。
青州洛镇。
雪白的玄图塔高耸入云,如九天绝壁,高高伫立在城的一角。经过数年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得知了塔中玄奥,不远万里来此尝试突破,而作为栖霞界少数几个并未被大型宗门势力掌控的修行试炼秘境,这里正渐渐成为平民修士心中的圣地。
玄图塔下方,仙游街的繁华一如往昔。
由于有塔域保护,修士不得于此处行凶,逐渐地修为低位之人、乃至于平民也敢于来到此处,将手中偶然所得的宝物进行交易,在弱肉强食之道盛行的栖霞修真界中,维护公平的仙游街便如一处净土,以其包容万千的胸襟,吸引了无数人驻扎。
长街尽头的郁家餐馆亦是门庭若市。
来来往往的人们在玄图塔接受试炼,旋即去白家别院泡温泉放松疗伤,又到郁家餐馆吃一顿美食,末了游一游仙游街,好不快哉。
望着门里门外攒动的人群,白家老爷站在餐馆门口,感慨地长叹一声:“咱们这座城也是越来越红火了。儿子,爹真没想到,有一天你我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白骏达抱着一摞书籍,从他爹身旁走过,随口接道:“这都是郁小潭的功劳啊。”
白家老爷连连颔首:“是啊。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怎么一点回音都没有?”
“儿子,爹怕他们已经……”
“不准胡说,”白骏达不假思索,“爹,你又不是不知道季大哥有多强,郁小潭又有多么出人意料。这世上就没他们做不到的事,哪怕他们遇到险境,脱困也是迟早的事。”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替他们守好餐馆,守好仙游街。等郁小潭回来的那天,我要让他看到一个比以前繁华十倍、百倍的洛镇……哼,让他们知道少爷我的厉害,看他们下次还敢不敢不带我出去。”
朝阳的光辉落在白骏达身上,数年已过,当初的小白胖子长高了十几公分,身形也越发修长,脸颊上的婴儿肥渐渐褪去,眉目显露出属于青年的坚毅。
望着愈发俊逸的小儿子,白家老爷笑眯眯地摸了摸胡须:“好啊,重义守信,这才是我白家的好儿子。”
“加油干,爹什么都支持你。”
“真的?”
白骏达倏地回头,眸中微亮。
他将手中一摞书放在一边,从储物戒中又取出一沓,放在白家老爷手上:“爹啊,你也知道儿子又要管理餐馆,又要管理学堂,实在有些忙不过来。这一届学堂的文化课,你能不能帮我兼一下……”
白家老爷嘴角一撇,没好气道:“你这小子,坑起爹来还真是毫不客气。”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接过了书本,问道:“这是第几届学子了?”
“第七届了,”白骏达嘿嘿笑道,“想不到咱们老白家也有桃李天下的一天吧?”
白家老爷甩给他一个白眼:“都是郁小潭打好的底子,你得意个什么劲。”
“爹!”白骏达嘟嘟囔囔,“你刚才不是还夸儿子重情重义守信用,这些年来一直坚持宣扬郁小潭的理念吗……”
话没说完,白家老爷扬起拐棍作势要揍他。
白骏达忙住了嘴,一溜烟逃回餐馆去了。
只留白家老爷在门口吹胡瞪眼:“这臭小子,还敢反嘴了,越来越不像样……”
白老爷边嘟囔边摇头。
可片刻后他眯缝着眼睛,望着人声鼎沸的餐馆,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阳光如雨,扫过屋檐一角,折射烂漫光辉。
……
餐馆内坐满了人。
白骏达钻进后厨,后厨内一片烟雾缭绕,火燎铁锅炒得正火热,美食的香味扑面而来。
掌厨的是个面貌憨厚的男人,见白骏达进来,憨憨地笑着递过一个餐桶:“这是给学堂孩子们准备的,快拿去,别让孩子们等急了。”
白骏达应道:“谢了,大力哥。”
说完他瞥了眼锅中热菜,深深地吸了一口:“唔,大力哥你做的菜越来越香了,比郁小潭也差不了多少。”
“哪有哪有,”王大力摸了摸脑袋,“我离师父还差得远呢。”
他走遍栖霞界山河大川,尝遍天下美食,一身厨艺也愈发炉火纯青。可越是这样,他越能感觉到当年郁小潭的深不可测,于是在游历结束后,王大力第一时间来到洛镇寻找郁小潭。
那时,白骏达手中郁小潭留下的幻丹恰好用完。
时间点踩得刚好。
随后王大力便接管了郁家餐馆的厨房,他和白骏达一样,都坚信着终有一天郁小潭会回来。
——等郁小潭回来,如果看到苦心经营的餐馆破败了,那该多伤心啊?
所以哪怕再苦再累,王大力也要把主厨的工作扛下来。
白骏达抱着餐桶朝外走,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事,回头问道:“对了,食材储备还够吗?”
“够的够的,”王大力连连点头,“后山刚收割了一波,而且就在刚才,我家姐姐又送来许多肉食,这一个月都不必为食材的问题发愁了。”
白骏达愣道:“梓蓉姐来了?”
“她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哎呀,留下来吃顿饭也好嘛。”
王大力憨憨地笑:“她挺匆忙的,肯定也是家族有事,急着返回吧。”
听说人已经走了,白骏达有点小失落,不过还是感叹道:“也是,她已经是光华斋的总斋主,定然日理万机。”
不过这许多年里,听说郁家餐馆有难,王梓蓉便坚持每个月送满满一储物戒的食材过来,风雨无阻。
甚至有时她略有空闲,还会到餐馆里做几日菜,给王大力一个喘息的闲暇。
“真的很感谢你们,”白骏达碎碎念道,“如果没有你们,就靠我自己,肯定没法把餐馆撑下来,更甭提继续开办学堂了。”
王大力却摇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小师父教给我们的东西,足以改变我们一生的命运。如此恩情,又岂是我们如今这点帮助可以抵消。”
“比起我们,坚持开办学堂的你,才是真的辛苦啊。”
白骏达感慨地叹了口气。
王大力说的是实话,郁小潭走时,也带走了季初晨、青衣人、王伯……简而言之,带走了学堂近一半的老师。
再次将学堂开起时,白骏达怎么都凑不够人,幸好郁家餐馆一些老顾客伸出了援助之手,云海宗也千里迢迢派来几人,负责指点孩子们修行。
王大力突然道:“其实我一直想问,如果想等小师父回来,你帮他守住餐馆和仙游街就好了,为什么要一届一届坚持开办学堂?”
“为什么啊……”白骏达仰头望天。
看着碧天如洗,白云万里,他喃喃道:“郁小潭曾说,希望孩子们将他的理念传播给天下。”
“我就想着……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们是真的回不来了,至少这个愿望,我要能帮他实现吧。”
……
云州。
一处茂密的森林中,一个少年正拼命逃窜,浑身鲜血淋漓,手中却紧紧抓住一根灵草。
几名修士追在他身后,遥遥大笑:“臭小子,把百灵仙株留下,再给我们磕几个头,少爷我就饶过你的小命。”
“放屁!”身负重伤的少年大骂,“百灵仙株本就是我发现的,我还要它去救我妹妹的命!”
身后几名修士笑声愈发肆无忌惮:“妹妹?你那个不能修行的妹妹吗?”
“果然是平民弟子,死到临头还惦记着一个低贱的凡人,我就说这种人怎么能收入咱们裂天宗门下呢,跟这小子一起修行,少爷我每天感觉空气都是臭的啊!”
说着,剑光闪现,直劈少年面门!
少年满目怨愤,右手无力地挡在眼前,正等待死亡降临——突然旁侧一道剑光闪来,挡在他身前。
来人是个白衣少年,一手剑术出神入化,三下两下将修士的出招劈开,沉声道:“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家伙,难道你们的先祖就不是平民?”
那修士愣了片刻,狞笑道:“哪儿来的傻子,滚开!”
白衣少年横剑在身前:“郁家学堂白焕,愿领教几位的高招。”
几人登时缠斗在一起。
先前的少年紧紧攥住掌心灵草,惊愕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下意识喃喃:“郁家学堂?什么郁家学堂,我从未听说过,为什么……要救我?”
白焕一边与那几人斗法,一边高声应道:“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这本就是我们学堂的宗旨。你快走吧,不是还要救妹妹吗?”
少年心绪如巨浪起伏,突然一咬牙,跪地朝白焕猛地磕了几个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等我救了妹妹,一定找去郁家学堂感谢恩人的恩情!”
“感谢就不必了,”白焕笑道,“我们学堂还说,做好事不留名——”
见那少年要走,几名修士登时急了,其中一人从储物戒中摸出法器,恶狠狠拍在地上:“走什么走?不交出百灵仙株,你们谁都别想走!”
一股强大的威压刹那间传荡开,这一下连白焕也变了脸色,忙回剑护住周身。
在险恶的法器面前,他顿时陷入下风。
那修士面目狰狞:“都给我死——”
话音未落,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从天而降,刹那间掀翻法器,将那修士也一并掀飞出去。
来的是个同样穿白衣的青年人,手中长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神情严肃:“阴魂之器,好浓的煞气,你这法器是多少人的灵魂炼制而成?”
被掀翻的修士抹了把嘴角血丝,心中胆寒,但还是嘴硬道:“关、关你什么事?都是些低贱的平民,死就死了。”
来人眉头紧皱:“滥杀无辜,以平民为草芥,修界就是因为有你这种败类,才让凡人的日子变得那么难过。依照我们学堂的规矩,你这种人留不得,看招!”
“啊!”
“哎哟!”
“你、你给我等着!”
在更强大的青年面前,几名修士一边咳血,一边屁滚尿流地逃了。
白衣青年这才回过身,冲身后两名少年和蔼可亲道:“你们没事吧?”
身负重伤的少年满目泪光:“没、没事,多谢恩人……”
另一边,白焕却目光灼灼:“小哥,你也来自郁家学堂?请问小哥是几届?”
白衣青年愣了一瞬,眼底闪过惊喜的光:“第二届,郁湾年。”
白焕眸光灼灼:“我是第六届,师兄你好!”
“师弟!”
见两人哈哈大笑着拥抱在一起,浑身鲜血的少年难掩震惊之色——无缘无故前来相救他的两人,竟来自同一家势力?
这、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势力,门下弟子竟如此情深义重,又对平民多加维护?
脑海中思绪飞转,少年咬紧牙关。
他倏地长跪不起,冲白焕和白衣青年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两位……英雄,请问那郁家学堂还收门人弟子吗?”
“你们看我……能否入门?”
……
青州,羡云宗。
这是一个小型宗门,宗门上下不过千人,可这一日宗内人声鼎沸,几乎所有闭关弟子都破关而出,聚集在演武场两侧。
场上比斗的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人,双方交战许久,最终那年轻人险胜半招,将老人击飞。
见状,漫山遍野的弟子都窃窃私语。
“那许真刚入宗六年,就能打过长老了?”
“天啊,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信。”
“不愧是郁家学堂走出的天才。”
一片嘈杂声中,宗主走上高台,冲所有人高声宣布:“自今日起,许真便是我羡云宗第六位长老。众弟子谨记……唔,许长老你有话说?”
高台上,讲话之人换成了许真。
他仰起头,严肃的目光自每一名弟子面上扫过,沉声缓缓道:“自今日起,我会掌管宗内刑堂。我有六个必罚,诸位请务必牢记:背信弃义者必罚,草菅人命者必罚,强取豪夺者必罚,恃强凌弱者必罚……”
清朗的嗓音在山谷内悠悠传荡,所有人都愣愣地瞪大了双眼。
后方其余几位长老都有些头疼,忙偷偷给宗主传音:“你就这么任他乱来?”
宗主回瞪:“少废话,他说什么就照办。”
“几百年了,咱们宗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个天才,这可是能带领咱们宗门走上强盛的人,他有什么要求你们都好好听着。”
“再说,我觉得这小子要求的蛮对啊。草菅人命,恃强凌弱,难道不该罚?”
长老:“……”
……
长生宗。
阴沉的刑堂地牢内,一个面容阴鸷、衣着华贵的青年正跪倒在地,脚踝被粗大的铁链洞穿。
他满面阴毒,冲地牢外安静站着的身影大声咒骂:“郁采儿,你竟敢对我用刑!”
“你完了,这次你真的完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出去之后我要玩死你,玩死你——啊!!”
铁链倏地拽紧,自小过惯了舒坦日子的青年哪受过这种苦,登时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
牢房外,清丽脱俗的少女挽着袖口,无聊地掏了掏耳朵。
“李师兄,我哪里是用刑,这不是你最爱跟姑娘们玩的方式吗?”
“我看你喜欢,怕你在牢里无聊,这才让人把这些器具用在你身上啊。”
少女冲牢房内展颜一笑,五官精致,无可挑剔,唇中吐出的话语却让李斯文背脊生寒。
“你想干什么?”
他瑟缩着后退,牵动伤口,痛得又一哆嗦:“你别过来,你这恶毒的女人,别过来……求求你了郁师妹,你放过我,放过我吧!”
少女静静地看着他,眸中波澜起伏:“师兄,那些被你糟蹋的姑娘也是这么苦苦哀求你的吧。”
“你为什么……没有放过她们呢?”
李斯文声嘶力竭地喊着:“那不一样!”
“她们不过是些贱民,能伺候我是她们这条贱命唯一的用处,而我是谁?我是长生宗大师兄,将来要继承宗主之位的人!”
少女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可是师兄,你如今修为尽费,又被打入牢中,早已不是长生宗的大师兄了呀。”
“看看你这副可怜的丧家之犬模样,跟你口中的贱民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斯文打着哆嗦,恐惧地看着她。
少女不过十六七的模样,正是貌美如花的年岁,也是李斯文最喜欢亵/玩的那种。可以往看了让他兽性大发的美人,如今隔着牢笼笑盈盈望过来,却仿佛一个吞噬人心的恶魔,让李斯文浑身上下止不住地打颤。
“师父呢,我师父呢?”
他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命重复着:“我要见师父,师父最宠爱我了,他一定会救我……”
少女轻描淡写道:“三长老前日旧伤复发,正在云天洞内闭关,没个十年八载应该是出不来了。”
言罢,迎着李斯文骤然胆寒的神色,她又开心地笑了一下,竖起一根纤细的手指:“而且师兄,三长老的旧伤来势汹汹,这次恐怕很难捱过去呢。”
“哎呀哎呀,三长老若是死了,师兄还能依靠谁呢?”
“这么多年以来,师兄在长生宗内作威作福,也得罪了不少人吧?”
李斯文难以置信地瞪着她,片刻之后,突然醒悟:“是你,是你做的!师父旧伤复发是因为你!”
“郁采儿,你好狠的心肠——他也是你的师父啊,你竟敢弑师,你这是大逆不道!”
听闻“师父”儿子,少女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冷笑道:“一个纵容弟子滥杀无辜,欺凌女子的师父?一个试图将我养为炉鼎,助他和他的弟子更上一层的师父?”
“师父这两个字,他不配。”
说着,少女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目光也登时变得柔和。
她轻声道:“我心中自始至终只认一个师父,就是小潭哥哥。”
李斯文莫名感觉这名字耳熟,下意识道:“谁?什么小潭?”
“跟你没关系,少拿你的脏嘴提他。”少女厌弃地又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李师兄,你不必着急,薛朗那帮狗腿子我也一并收拾了,过几天就来陪你。”
见少女要走,李斯文忙扑在牢房门前,用力拍打栏杆,哪怕虎口崩裂、鲜血淋漓也丝毫未停。
惊恐的泪水从他脸上淌下,他大喊着:“郁采儿,郁师妹,郁丫丫!我错了,我再也不会欺辱平民女子了,你再给我个机会,给我个机会……”
少女浑不听闻,脚下步伐丝毫未停。
只是走出几米后,她突然开口:“李师兄,最后送你一句话吧。”
“小潭哥哥曾说过,愿天下平民修士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听自暴自弃自流者的话,不惧高门强权作恶者之言。”
“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如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一步一步,少女走上台阶。
“此后世上若没有炬火……我便是那唯一的光。”[注]
台阶之上,光明万丈。
……
相似的事情发生在栖霞大地每一个角落。
天州摘星阁的画境结界里,众人惊讶地发现,郁小潭周身的彩色霞光非但没被消磨殆尽,反而随着时间推移,逐步增多。
无数微光在他身侧汇聚,微光吸引微光,微光追逐微光,最后庞大到无可计量的光凝聚在一起,冲破漆黑的雷云,直冲云霄。
就连天劫雷霆,也在这道光面前显露了颓势。
郁小潭微微仰头,注视着这一切。
他轻声感叹:“看吧,咱们必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