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人的身影转瞬消失。
陡峭“山路”上便只剩下一群脸色苍白的灵厨。
这竟是灵鼎大会的最终考核?
这考核、这考核……
跟灵厨有个屁的关系啊!
有人愤愤大喊:“搞错了吧?考官,快出来,你们是不是把灵厨和护道者的考核搞混了?”
“就是就是,灵厨考核却不考做菜,岂不是本末倒置?”
“我们可都是体面人,不是满脑子肌肉的体修,更不是什么苦力!”
大呼小叫,此起彼伏。
可幻境之内只有临渊呼啸的风,越往高处,那风越凛冽,碎刀子般簌簌从众人面庞上刮过,刺在呼喊之人的咽喉上。
喊了没一会儿,那些人就耗尽了力气,停在山路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突然,众人身后血海翻涌。
枯骨染着猩红粘稠的鲜血,自血海中冒出头颅。山、与一三—ク!”
山路上的灵厨稍有停滞,便被它们毫不留情地抓住脚踝,狠狠拖下!
“啊——!”
几声惨叫响起,驻足休息的几人被拽入血海,转瞬间便没了踪影。
哪怕知道他们未必伤及性命,可前方一众灵厨还是心中凛然,背脊泛寒。
“他们这是……出局了?”
“不会吧,”有人嘶嘶抽气,“刚才掉下去的是钱公子,他可是灵厨世家三代单传的后人。”
“连菜刀都没摸上,这就出局了?”
“太可惜了,太窝囊了……”
“太儿戏了吧!”
抱怨声连天,但看到身后血海逐渐逼近,一众灵厨还是纷纷转身,加快步伐朝山顶的方向奔去。
只是没攀几步,便气喘似牛,步履沉沉。
早已习惯了体内充满灵力的感觉,如今再回归凡人的身躯,灵厨们只觉得身上背负了数百斤的重担,压得他们弯下脊梁,汗如雨下。
幻境内果真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片刻后雨珠渐渐密集,化作瓢泼的暴雨,乌云裹挟着电闪雷鸣一起,轰隆隆压在众人前方。
“艹,”有人低声骂道,“老子渡劫都没这么难受。”
的确难受,浑身都湿透了,还不得不坚持攀行。
更雪上加霜的是,没过多会儿,他们腹中传出一串响亮的“咕噜”声。
久违的饥饿感,瞬间蔓延全身。
灵厨们一个个顶着暴雨弯腰前行,双手捂住胃部,神情狼狈不堪。
饥饿像一匹饿狼,贪婪地吞噬着他们的脏器,又像是一把灼灼燃烧的火,将精力、体力毫不留情烧了个精光。
以他们的修为境界,大多早已辟谷,做灵厨不过是爱好,是修行,是为了更高效地汲取天地灵气——绝不是为了果腹。
队伍中不少富家子弟,年少时也是锦衣玉食,又哪里吃过这等苦头?
当即有人喊道:“不比了不比了,什么垃圾灵鼎大会,少爷我再也不来了!”
话音刚落,他脚下黄土破裂,黑黝黝的土壤深处探出一只布满老茧的手,一把拽住他的脚腕。
伴随着一声惊恐到声嘶力竭地尖叫,在众人胆颤心寒的目光中,那名男子被拖下了黄土,旋即黄土下传来“咕噜咕噜”,“吧唧吧唧”的诡异声响。
连续不断的尖锐声音在寂静的幻境中飘荡,听的人浑身发毛。
一众灵厨忙转过身继续攀登,再不敢提退出一事。
……
摘星阁顶楼。
夜色下星辰闪烁,微光落在高阁屋檐上,泛起萤火般的弧光。
引路人站在阁顶,眼帘微垂。
阴影笼罩下,他的眼眸深邃又苍凉,悠悠目光眺望夜空,仿佛穿透无尽的时间与空间。
“被驱赶,被折磨,被风霜洗礼……这个世界中,凡人的一生恰是如此。”
他注视着幻境中不断上涌的血海,轻声喃喃。
“稍有犹豫,便会被生活压垮;稍有松懈,便难再直起身。不耕作,不勤恳,便无法得到能够果腹的食物……正是这样数以百万计的一群人,如蚂蚁般匍匐在地,如土狗般佝偻着腰,支撑起了栖霞庞大的修真王朝。”
“享受着凡人耕作的供奉,修士们却从未把凡人放在眼里。此次试炼,能通过的人怕是不足五指之数……”
沉默片刻,引路人长叹口气。
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喜出望外的惊呼:“厨仙大人,是厨仙大人吗?!”
有人通过了?
这么快?
引路人猝然一惊,猛地回身。
后方空间撕裂,因脱力而面颊苍白的青衣人正从空间裂隙中跌出。
虽然在此处破开空间耗费了他几乎全部的灵力,但青衣人仍欣喜若狂地睁大双眼,目光紧紧盯在引路人身上。
“厨仙大人,”青衣人眸中泛起水光,“太好了,你果然还……”
话没说完,他突然被引路人一脚踹在旁边。
引路人满脸不悦:“我还以为这批考生中有天才,原来是你这个作弊的家伙?”
亏他刚才一瞬间兴奋得不得了。
青衣人被踹了一脚,一身暴脾气却丝毫没有发作的迹象。
这人素来高傲,此刻在引路人面前却像个乖顺的小媳妇,垂下头颅,嗓音窃喜:“原来我是第一?太好了……等等,瞬移怎么能叫作弊呢,我的空间天赋一向是极强的,厨仙大人你不是一直夸赞我……”
“够了,”引路人满脸黑线,“作弊的家伙算个屁的第一,给我滚一边呆着去。还有,别叫我厨仙,我只是半个分魂罢了。”
青衣人深深俯首:“即便是分魂,您也是吾辈心中的信仰。”
引路人摇摇头。
“你应该信仰的不是我。”
他回过头,看向幻境中奋力攀爬的灵厨,眸中光影闪动:“……罢了,说那么多遍,你听不懂也是徒劳。既然来了,你就坐下好好看吧。”
言罢,在青衣人毕恭毕敬的目光中,引路人抬起修长的手臂,朝幻境遥遥一指。
幻境中,刹那间地裂山崩。
陡峰震颤,山岳怒吼,山洪携一人高的巨石隆隆而下,数人合抱粗的巨木自山顶滚落,无情地朝众人当头砸下!
幻境中顿时一片鬼哭狼嚎,成为凡人的灵厨们想要躲闪,可行动无比缓慢,孱弱的身躯在天灾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只短短片刻,山峰上便再看不到哀嚎逃窜的身影。
全被砸进了血海里。
血海翻开沸腾般咕噜咕噜的气泡,海中浪潮翻涌,在暴雨泥流中传荡开一首低沉悲壮的歌。
青衣人疑惑地看着这一切:“厨仙大人,你把他们全员淘汰,那这考核……”
“都说了别喊我厨仙,”引路人摇头道,“放心吧,他们都没事。”
他又抬手一指,身前似有画卷铺展,无数画面在刹那间闪过。原本的幻境悄然变化,成了许多个单独飘荡的圆球,悠悠荡在半空。
在一个个圆球中,青衣人看到了许多人,有郁小潭,有琼青,有赵老头,甚至有一开始就被淘汰的世家钱公子。
引路人眸光晦暗。
“真正的考核……才刚刚开始。”
……
赵老头倏地睁开双眼。
呼啸的风穿过破了碎洞的窗,在空荡荡的木屋中穿过,冰冷刺骨。
他惊疑不定地喘息着,翻身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
“这是哪儿?”他痛苦地捂住脑袋,“我是……我是谁来着?”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叫:“你醒了?”
赵老头猛地抬头,看到门外是个年轻的姑娘。
那姑娘生着一张温婉可爱的面庞,虽不算漂亮,侧脸还长着几枚雀斑,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和秀丽的柳叶眉落在赵老头眼里,却说不出的可爱。
“你长的……好像我孙女。”赵老头喃喃。
姑娘乐得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一道月牙:“老先生,你睡糊涂了吧。快起来喝汤,我给你熬了米粥。”
“我说真的。”
赵老头从床上下来,抬手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我怎么记得我也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孙女,是我的心尖宝贝疙瘩。”
“哎哟,”姑娘乐不可支地掩住嘴,“行啦老先生,你这是做美梦睡糊涂了。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你早年丧妻,终身未再娶……”
姑娘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另一边赵老头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姑娘面颊泛红,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抱歉啊,老先生,我不是故意提及你的伤心事。来,快喝米粥,喝吧!”
赵老头接过米粥,扫了一眼。那是一个边角破损的碗,碗底盛着昏黄的水,水底下零星飘荡着几粒米。
看着碗边缘的裂缝,他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嫌弃感,仿佛他从来吃得都是山珍海味,从没吃过这般掉价的东西,在看到米粥的刹那本能地想要拒绝。
“先等等,我问你。”
赵老头将米粥放在一边,神色凝重:“我怎么就早年丧妻了?”
姑娘露出微讶的神色:“这不是……你亲口说的吗?二十年前,有修行者从咱们村经过,见你的妻子貌美,随手掳了去,你愤然冲上前,却被一掌扫开,差点丢了性命。”
“那之后,你的妻子就再没出现过。你喝醉了酒,说权当她死了。”
赵老头眉头一点点皱起。
什么啊,这都什么玩意儿?
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姑娘又笑道:“好了老先生,不要难过。你教我做菜,又教我识字,我心里早就把你当亲爷爷啦。”
赵老头瞥了一眼米粥,不悦道:“我就教你这种玩意儿?”
姑娘红了脸,吐吐舌头:“这不是,家里没粮了嘛……”
“没粮算什么?”
赵老头抓起碗,一口饮尽。
温暖的粥水入胃,暖意洋洋,迎着姑娘明澈的眸子,赵老头突然觉得这粥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喝。
放下碗,他抹了下嘴,雄赳赳气昂昂地一挥手:“走,咱们进山去!”
“咱们厨子啊,只要有一双手,遍地都是可取用的食材!”
“你看你,怎么跟我孙女一样笨,不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