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州的城镇也与外面不一样。
入城时,郁小潭十分好奇地摸了把城墙——宛如合金的质感,绝非石料的简单堆砌,郁小潭还在城墙表面摸到了细致的纹理,似乎是大型阵法。
虽然不知在灵气匮乏额天州,这阵法能发挥出几分威力,但小型城门上刻印阵法这个发现本身就让郁小潭激动不已。
在青州,普通城镇以凡人居多,是没这个资格的,唯有修者齐聚的城镇,才会拥有强大的法阵。
如果天州的模式能再延续个千年,会不会让他们发展出个像样的现代社会?
仔细想想,还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再往里走,郁小潭看到了更多有意思的玩意儿,譬如一家大型商会门前五光十色的彩灯,看着不像是用火,倒像是通电,光泽比火焰更亮也更稳。
瞅着新奇,郁小潭忍不住放缓脚步,多看了几眼。可下一秒,他便被少年拉住衣袖:“大师,别看了,咱们快走。”
灯火虽美,少年少女的脸色却很不好看。
望向灯火的目光中有钦羡,有愤然,有悔恨,十分复杂。
——看来是有故事啊。
郁小潭依言加快步伐,但还是好奇地问道:“那灯是怎么回事?”
少女瞄着花灯,不情不愿道:“那楼里是封山城灵鼎协会驻扎之地,里面聚集的都是城中灵厨,是这城里最富裕的地方。至于那灯,不过是用灵厨从食材中提炼而出的雷系法则维持罢了,点一晚上,就能耗掉相当于三条飞鱼的灵力。”
话音之中,不乏厌恶,一旁的少年也投去排斥的目光:“花里胡哨,实际上屁用没有,还不是为了显摆。”
郁小潭沉默着点点头。
无论天州内外,贫富差距都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不过在郁小潭眼里,姐弟二人对这灵鼎协会的厌恶之情似乎不仅仅源于对富裕阶级的敌视,两人的目光中还包含着更为复杂的东西。
在从灵鼎协会灯火辉煌的大门口路过时,郁小潭注意到少女将金钗取下,紧紧攥在掌心,镶金的花瓣差点捏到变形,指节因用力绷紧而泛白。
恰在此时,灯火通明的大门内传来一串欢快的笑声。
“翰学哥哥,你看这花灯美吗?”
来的是个姑娘,嗓音脆而尖细,从大门里走出时险些晃瞎郁小潭的眼睛——这姑娘穿了条浅粉色长裙,裙摆上镶了一圈又一圈水钻似的亮物,以彩线穿插成花纹,便如在身上穿戴了一圈彩色花灯。
那些碎钻赫然用了与花灯同样原理的碎晶石,但是光芒更亮,凝聚的灵力更浓,也更为耀眼。
郁小潭掐指一算,如果外面的花灯一晚等价于三条飞鱼,那女孩这一身衣服相当于把五条鱼穿在了身上,这还不算她佩戴的其他灵光熠熠的首饰,像是玉镯、戒指、头冠等。
身披“五条大鱼”的姑娘笑容十分甜蜜,拎着裙角原地转了个五彩斑斓的圈,陶醉道:“翰学哥,这几盏还只是模子,我爹已经下令让匠师加紧冶炼了,等咱们成亲时,我要这整座封山城都布满花灯。”
青年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同样带着满满的笑意:“那一定很美。”
“但是在我心里,再美的花灯,也比不过婉儿的笑颜。”
话音落下,门外的姐弟二人豁然色变!
郁小潭看到少女紧紧咬住下唇,几乎在唇上咬出一道血痕,少年则攥紧了拳头,背脊紧绷得像一匹小豹,若不是被少女紧紧拉住,他怕是下一秒就会冲进协会大门,一拳砸在来人脸上。
那是浓烈到掩盖不住的恨意。
门内那人也终于现出身形。
是个还算俊朗的黑衣青年,五官端正,眉目深邃,眼尾微微上扬,是个不说话也带笑的模样,这让他看上去温柔又谦和。
但此时此刻,在遍地彩灯映照下,青年眼底泛起斑斓的光,便让他在温和之余,又显得有些风流多情。
在看到青年的刹那,郁小潭身侧的少女背脊倏地一颤,眼圈飞快变红。
她用力在少年手臂上掐了一下,拉着自家弟弟想回头快走。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门内黑衣青年眉眼一扫,瞧见门外路过的三人,愣了一瞬后反应极快,嘴角扬起,笑容愈发温润:“许莹姑娘,许青弟弟,好久不见,今天怎么会到协会来?”
姐弟二人的脚步僵在原地。
浑身缀满灵晶的姑娘走到青年身边,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臂,朝门外轻蔑地瞥了一眼:“翰学哥哥,他们就是那个人生的……叫什么来着,不久前被协会处罚的那个人?”
青年从善如流:“许荣宗。”
“对没错,是他。”
花灯姑娘捂着嘴,乐不可支地笑:“一辈子没研究出一道菜,最后还要偷你的菜谱报名考核,最可笑的是还没等灵鼎大会开始,又羞愧到无地自容,走火入魔丢了性命。”
“瀚文哥,天下怎么有这种奇葩的人,你竟还与他一起生活了三年多?”
“别说了婉儿,他终归于我有恩。”
青年打断少女的话,眸光却是复杂而黯淡的,“当年若不是他把我从野狼口中救下,我早就没了性命,更没机会遇到你这样好的姑娘。”
“即便他偷我菜谱,我也应该感激他的。”
他的声音很好听,是十分醇厚低沉的那种,听来颇为深情。
被称作婉儿的姑娘面颊微红,又朝他怀中靠了靠,小声道:“什么恩人,不过是觊觎你的才华罢了。翰学哥,你就是太实心眼,才会被那种人骗。”
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句,浓情蜜意旁若无人。
门外许莹的眼圈愈发通红,泪水莹莹地在眼底打转,又被硬生生憋住不肯流出。
许青更是怒火中烧:“姓齐的,你他妈在这儿恶心谁呢?分明就是你偷的……”
他话没说完,又被许莹一把拉住手腕:“别说了!”
许青怒气冲冲地回头:“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帮他说话?”
“现在争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少女倏地抬头,含着水光的眸子紧紧盯住眼前的青年,眼眶红得几乎渗血。
“有本事,咱们上灵鼎大会讨说法去。”
说完,她拽着弟弟步伐飞快,几乎是闷着头向前猛冲。
远远地,背后依旧遥遥传来青年感慨的叹息,以及女子尖细的笑声。
郁小潭将一切尽收眼底,虽然不知内情,但从许家姐弟的表现,隐隐也猜到了一些。
他快步赶上去,安慰地拍拍两人肩膀,轻声道:“刚才那人……”
“抱歉,大师,让你见笑了。”许莹抹了把脸,“刚才那狼心狗肺的家伙叫齐翰学,是我爹三年前救下的外乡人,之前……”
她深吸口气,低声道:“是我的未婚夫。”
……
搁在封山城内,许家不算什么高门大户,但小日子过得也一直平平稳稳。
姐弟二人的父亲虽然没能通过灵鼎大会的考核,但一手厨艺也还不错,哪怕只烹饪些普通菜肴,也能带着姐弟二人过好日子。
直到三年前,一家人在森林捕猎时,捡到了一个被野狼追杀的青年。
天州的野狼可不是普通野狼,都是体内长年累月蕴含道则碎片,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变异的灵兽,许家三人几乎是豁上性命,才堪堪带着伤势颇重的青年逃出生天。只是青年本就伤势不轻,又受到野狼体内道则碎片的冲击,再睁眼时,竟是失去了记忆。
只记得自己叫齐翰学。
这人失了忆,也不好随便赶走,许家三人商量过后,便决定让齐翰学暂时留在许家,等伤势好转,再做打算。
齐翰学模样俊逸,嘴又甜,在许家住了几年,渐渐引得许莹芳心暗许;许青是个急躁性子,在学习灵厨上没什么耐性,许老爹便也尝试着把家传厨艺教给齐翰学,而青年也十分聪明,一学就会。
许老爹十分欣喜,遂决定将女儿嫁给这捡来的青年,并决心倾囊相授,也算是传他一身衣钵。
于是乎,在他耗费半生,总算研制出一门还算不错的灵厨菜谱时,第一个教的不是自家女儿,而是齐翰学这个外来人。
同时,许老爹报名参加这一届的灵鼎大会,想要最后冲击一把灵厨。
可他们几人都万万没想到,齐瀚文学会菜谱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跑去灵鼎大会反咬一口,说许家老爹霸占自己研制的菜谱,想要把自己做成许家的傀儡。
“他就是个无耻的骗子,”许莹眼角泪水闪烁,“进了灵鼎大会,他怕旁人不信他一家之言,还……还蓄意勾引协会长老的女儿。分明就是个卑劣的畜生,偏偏生了一副好皮囊,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郁小潭长叹口气,轻轻拍了下少女的肩膀。
许莹抹了抹眼角,苦笑道:“其实这倒没什么,我还要谢谢这件事让我看清了那个男人的真面目。”
“但是此事爆发之后,爹被灵鼎协会抵制,再无法参加灵鼎大会,他怒火攻心,又心力交瘁,烹饪灵餐时一时不查,没能妥善处理好食材中的道则碎片……”
郁小潭猛地吸了口气。
原来所谓的走火入魔,是许老爹做出了“黑暗料理”。
天州的灵厨还真是个危险的活计。
许青在一旁冷哼:“姓齐的那狗娘养的,不配做灵厨。”
“没错!”许莹倏地握紧拳,抬头坚定道,“所以我和弟弟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参加灵鼎大会!”
“我们要用实际证明,这门菜谱是父亲的心血,也只有我们能够做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