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做足了心理准备,在踏入迷雾的一刹那,郁小潭的心还是被揪紧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踏入一片混沌,上下左右的空间混作一团,时间与方向在这一刹那都失去了意义,他似是在从高空坠落,又似是在飞速上升,失重感与越来越快的冲刺感让浑身肌肉绷紧,却依旧无法阻挡那越来越鲜明的崩裂感。
自外而内的挤压,自内而外的崩毁,灵根在颤抖,经脉发出悲鸣。
但在这一刹那,郁小潭耳边响起一声雷鸣。
雷霆霹雳,嘹亮刺耳,又似黄钟大吕,浑厚浩大。郁小潭屏息凝神,恍惚听到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
他说;“放开!”
然后那混乱的空间如同一只大手,真的放开了郁小潭。
郁小潭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皮球,被轰地踢了出去。
“……扑通!”
落入一汪幽潭。
稀里糊涂呛了两口水,强大的浮力托着郁小潭浮出水面,少年扒拉着湖中水花,抹了把脸,呸呸吐了几口水。
还好,这潭里水不深,面积似乎也不是很大,睁眼便能看到岸边。
爬上岸,郁小潭将湿透的发丝捋到身后,望着涟漪仍在的幽潭,小心翼翼地喊:“季大哥?”
“琼青前辈?”
“王伯?车大哥?老青?”
无人应答,只有涟漪圈圈荡荡,在湖面起伏。
郁小潭深吸口气。
不妙啊……
看来是刚进天州那一瞬间,古怪的空间错位感把他们分开了。
幸好进来之前,考虑到这种情况,郁小潭把身上携带的丹药等物资平均分配到了几个人的储物戒里,此时倒是不必担心补给不足。
郁小潭捧起一捧湖水,喝了一口。
清澈的流水淌过喉腔,带着一股山泉特有的凛冽和甘甜,绝对上佳的品质。
但是……
湖水之中,没有半分灵气。
这就很诡异了,要知道天地灵气无处不在,更被世间万物融入其中。郁小潭在原地盘膝坐下,试着运转体内功法,从空中汲取灵力——无果。
这里的空气也是一般,没有半分灵力存在。
好在郁小潭体内的灵力倒是还在,但郁小潭能感觉到它的流转也迟缓了许多,消耗速度更是成倍增长,导致郁小潭浑身都仿佛背负着沉重的负重,迈起步子都比往常吃力得多。
“这就是天州吗……”
郁小潭感慨地转过身,四下打量一番。
他身后是一片森林,枝叶繁茂,乌压压一片看不清深处。
郁小潭突然意识到还有一点古怪,他们进来时明明是正午,但此刻上空的太阳已经偏西,天边隐隐泛起霞云,赫然是快要入夜了。
“可别让我在森林里过一晚,”郁小潭望着黑漆漆的森林,眉头微皱,“野外生存要点是什么来着……完蛋,完全记不得……”
他叹了口气,快步朝森林走去。
希望能在天黑之前走出这片森林,又或者能在太阳落山之前,早些找到人迹。
……
森林里幽静无声,连虫鸣都十分稀少。
郁小潭走了小半个时辰,竟是连只飞鸟都没看到。
这不合理。
郁小潭的心一点点绷紧,警惕心提到最高。他没打过架,不过倒也不怕,此时拳头捏紧,灵力在体内调动,候机待发。
然后他听到一阵风。
风中捎带着远处的声音,金石交错,乒乓作响,隐隐还穿插着几声惊叫:“左边!小心,这次在右边——兜住!”
是人声!
终于让他遇到活人了!
虽然只是小半个时辰没见到人,郁小潭却感觉如隔三秋,此刻异常惊喜,立即兴奋地加快步伐,朝发声处狂奔。
穿过树丛,踏过灌木,一条清澈的溪流出现在郁小潭眼前。
激流飞扬,泉声淙淙,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溪流里有鱼!
郁小潭赶到时,刚巧看到一条孩童小臂长的鱼从泉中飞出——真的是飞出来,那鱼本该是鳍的位置,生了一双小翅,扑闪着异常灵活,速度远超寻常灵鸟——只是刹那的光景,郁小潭便看见黑影划过半空,重新落回水中。
只有空气中飞扬的水花证明它曾经来过。
……以及姗姗来迟,划过半空的网兜。
手执网兜的是个衣裙朴素的少女,此时正望着空荡荡的网兜,甚是失落:“又没抓到,这飞鱼也太难抓了。”
“好抓当然早就让人抓光了,轮得到咱们?”
岸边有一少年,嘴里叼半截草根,手里也拿着一只兜网,与那少女分立两边,赫然是想协力捕鱼。
但他们俩修为低微,在郁小潭看来顶多是开光期的水准,眼力和手速都不够,飞鱼在水里游来游去,不时急速飞过半空,似是在故意与这二人逗乐。
少女眉头紧皱,愁道:“但是捉不到飞鱼,咱们上哪儿去请灵厨?”
“你早死了这条心吧,”少年许久捉不到鱼,心中也有几分火气,将网兜重重扔在一边,“姐,我说句实话,你就算抓到这飞鱼,也请不到灵厨。”
“别人家请灵厨用的是什么?是牛羊肉,是活禽,是那些稍作烹饪便能令人实力大增的肉食,你拿条鱼上门能求人家做什么,鱼脍吗?”
“他们要是能做得出鱼脍,早就被人请走坐镇一方去了!”
少年越说越激动,少女越听越伤神,倒是一边森林里的郁小潭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灵厨,什么坐镇一方?
灵厨也能坐镇一方?
他又观察了一会儿,再次目睹了三条飞鱼从姐弟二人眼前飞过,其中一只还嚣张地龇着尖牙,在少女面颊上扫了一尾巴,随着响亮的“啪啪”声,少女的右脸颊登时肿了一片红。
鱼尾质地坚硬,难怪要被叫做凶兽。
这一尾巴扫掉了少女最后的倔强,她几乎是刹那间崩溃了,眼泪断了线般自脸颊滚落,手中网兜再也捏不住,失手落入溪流之中。
少年惊慌地扑过去:“姐,你没事吧?”
他半强硬地将少女架在肩膀上:“走,咱们不捕了,回家回家,我给你上药。”
少女一边抽噎,一边一把推开他:“谁说不捕了?”
她弯腰捡起脚下的网兜,指节捏得泛白,发狠道:“继续!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把这飞鱼捕到,若是那些灵厨都不肯收,咱们就用这鱼做报名费,自己参加灵鼎大会去!”
话音刚落,一道浅紫色的雷霆突然顺着上游落下。
那雷霆十分奇异,浮于水面,如游蛇般快速行进,只在接近方才那条飞鱼时才快速扩散,在溪流中汇聚成一方狭小的雷霆空间。
飞鱼被雷霆电得哆嗦,慌忙从水里飞出,小翅膀打着颤扑腾几下,在姐弟二人难以置信的目光里,落入一双白净的手中。
郁小潭低头好奇地戳了戳那飞鱼,鱼儿在他掌心挣扎扭动,龇起锋利的尖牙,却被郁小潭轻而易举掰着嘴巴,拂了个干净。
他将拔光牙的鱼朝姐弟二人递过去,微笑道:“晚上好。别害怕,我只是碰巧路过……不过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请问你们方才所说的鱼脍,是我知道的那个鱼脍吗?”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迟疑地接过飞鱼,小声道:“还有什么鱼脍,就是生鱼切片啊。”
“嗷,”郁小潭更加奇怪,“那这鱼脍……难吗?”
姐弟二人用看傻子似的眼光看向他。
少年嘴快,抢先道:“废话。”
“这方圆百里,有灵厨数十,其中能做出鱼脍的唯有朱源大师一人,你说难不难?”
郁小潭眉头微挑:“哦,这么难?”
“我怎么觉得这东西……有手就行。”
……
暮色渐渐模糊,晚霞收敛光辉。
在圆月挂上树梢之时,天州某处村庄的门外,也迎来了两位异乡之客。
车允文和琼青落地的位置较为相近,彼此之间又有血脉感应,所以幸运地在天黑前找到了彼此,二人一同入城。
村口处十分热闹,各型各色的人挤挤挨挨,拼命探着头朝外往,远远地瞅见车允文和琼青两个生面孔,登时挤上前来:“二位,二位稍等!请问二位之中可有人是灵厨?”
灵厨?
琼青和车允文对视一眼,不知如何作答。车允文谨慎道:“若是有呢?”
那人立即大喜:“有就好,有就好!敢问两位大师,擅长哪种菜系?”
“红烧,清蒸,又或是……油炸煎炒?”
琼青摸着下巴,回想起之前在山林中茹毛饮血的日子,小声道:“擅长生吃……”
车允文眉头一跳,忙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扯了下琼青的袖子,让他别乱说。
没想到来人听见琼青的话,愣了片刻后,非但没有露出异样的神情,反而惊喜得嗓音发颤。
“生吃……那岂不就是鲜脍?”他指尖都在颤抖,匆忙朝琼青施了一个大礼,“太好了,太好了!大师远道而来,请务必到我薛府做客一晚!”
见他如此郑重,车允文的眼皮跳个不停,忙把琼青拉到自己身后,苦笑道:“抱歉,其实我们二人只是路过,并非什么灵厨,做客就不必了。”
“不算么?”琼青倒是跃跃欲试,“我好歹还跟着小潭做过腊肠呢。”
虽然那鲜花腊肠的口味……实在不怎么样。
听见琼青会做腊肠,姓薛的青年双眼瞪大,简直惊喜得快要晕过去了:“腊肠……腌制品,是腌制品啊!”
他扑通一声,当场给琼青和车允文二人跪了,抱着车允文的大腿便是一通嚎:“乡亲们!这两位大师会做鲜脍和腌制品,这是大师中的大师啊!”
“快,把他们留住,这场灵鼎大会咱们无崖村赢定了!”
被死死抱住无法脱身的车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