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这么一解释,王江珞才将注意力从眼前已经空荡荡的盘中移开,饶有兴致地落在餐馆东边的墙壁上。
那面墙从中间一分为二,左边涂成明艳的橘红色,右边则是暗淡的深灰,上面分别挂着几副肖像,笔触不似水墨山水那般写意风流,极简洁又极朴素,却偏偏在黑白线条的交织中,呈现出了栩栩如生的大千世界。
那墙上的人物何其灵动啊!仔细一瞄,连眼珠都似乎是转动的,左边的人物大多挂着谦和的微笑,眉目清秀,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右边则多是眉目狰狞、怒火冲天之色,人性的恶劣一面被精准地捕捉,定格,旋即挂在墙上,每一眼看见,都是一次强烈的冲击。
墙的最上面,龙飞凤舞地描着三个大字。
王江珞低声念出:“红……黑榜……”
“没错,”他师兄在一旁感慨道,“挂在左边墙上的,都是对这家餐馆有恩惠之人,你若走上前去,触碰画框,还能看到掌柜写给他们的感谢语;右边墙上就是我跟你说的‘遗臭万年’了,看看他们这副丑绝了的样子……诶,这家掌柜还真是个奇才,我要是被人这么一挂,怕是比被杀掉还难受。”
王江珞默默点头。
心中却倏地一紧。
因为在墙上诸多画像中,他看到一人,颇有几分眼熟。
仔细想想……摔!那不就是他姐姐身边的仆从吗!
王江珞顿时一激灵,冷汗涔涔地从后背渗了出来。果不其然,他早该想到的,以姐姐那种不服输的性格,怎么能容忍一家平民餐馆每天踩在自己头上?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可不行,他可不想看自己的姐姐被挂在墙上,遗臭万年……
正思索间,大堂侧面一个小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眉目温润的少年。
瞳孔乌黑纯净,五官精致细腻,是让人一眼看上去就心生好感的那种,而且王江珞发现餐馆中许多人都认识这名少年,随着他一路往角落里走,许多人都挥手向他打招呼,喊着“郁掌柜”。
王江珞细细打量着,心想原来这就是郁家餐馆的掌柜啊。
还真是年纪轻轻,修为不凡。
郁小潭手中拿着几卷白纸,径直走到角落里正临摹的书生面前,书生们见了他也十分谦逊地起身行礼,恭恭敬敬道:“郁掌柜。”
“不用这么客气,”郁小潭笑道,“最近临摹的收获怎样,我看你们的画作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我这个原作者要更精细了。”
这是郁小潭早有预料的,毕竟术业有专攻,他给这些书生提供一个拓展思路,那么书生们理解素描的方法后,画出比他的临时创作更好看的画作,也是迟早的事。
书生们却摇头:“礼不可废。郁掌柜你创作出这种绘画方式,又豁达大度地允许我们临摹学习,对我们已有半师之谊。一日为师……”
“停停停,”郁小潭苦笑着打断,“别客气了,都坐下吧,我有点事想拜托你们。”
他想邀请这些书生,给学舍里的孩子们做美术老师。
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嘛,郁小潭接受过的教育便是如此,所以只要有条件,他也会努力为孩子们提供最完美的教育。至于给书生们的酬劳……
郁小潭慢慢打开画卷,书生们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渐渐陷入凝滞。
那画上,竟又是一种从未见过绘画方式!
而且比素描更加神奇,色泽鲜艳丰富,灵动感几乎扑面而来——旁侧的书生嗅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好奇地抬手抹了一下,指尖上登时沾了一些尚未干透的颜料。
“……咳,”郁小潭摸了摸鼻头,“先别碰,刚画上去,这种画干得慢。”
他将画挂在一边,书生们这才发现,这次的画并非画在宣纸上,而是画在雪白的素锦上。
郁小潭笑道:“其实我并不擅长画这个。”
——眼前这副风景画,已经是他穷尽洪荒之力,勉强搞出来给书生们打样的。
油画在地球上很火,郁小潭还能有想学样地整一副出来,虽然这副被书生们“惊为天人”的画作,在他眼里实在稚嫩粗糙得厉害罢了。
还有更多他知道,但是未曾接触过的绘画形式,譬如沙画、烙画、壁画……
虽然无法一一展示,但他可以给书生们出主意,激发他们的灵感呀。
搞定了美术课老师,郁小潭又问道:“你们可有认识的擅长音律的修行者?”
音乐能陶冶情操,优美的旋律更是被称作精神食粮,而且郁小潭知道在栖霞界中,以音律入道修行也是一条不错的道路。
书生们对视几眼,犹豫道:“认识倒是认识……不过掌柜的,我记得你与游欢宗交情匪浅,为什么不求助于她们呢?”
“说起音律一道,她们之中的擅长者可不在少数吧。”
……
书生们对郁小潭的态度,全部落在了一旁悄悄关注的王江珞眼中。
青年心中暗暗发惊——虽然栖霞界文道落魄,他们平日里也略带不屑地称呼书生们是书呆子,但平心而论,王江珞知道这些书生聚集在一起时,会是一股极强的力量。
毕竟这些人,天生都带着点韧性,身上有股特清朗的倔劲儿。
他随着师兄几人走出餐馆,脑海中思绪杂乱,一会儿是让人口舌生津的美味佳肴,一会儿是满墙栩栩如生的画像,一会儿又是书生们对郁小潭行半师之礼的画面……一桩桩一件件,搅得他心情格外沉重,脚步也禁不住渐渐慢了下去。
师兄们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逛了一会儿,回头才突然发现,自家近来备受重视的小师弟王江珞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们诧异地围过来,拍拍王江珞的肩膀:“怎么,你是让那餐馆的饭菜勾着魂了?”
王江珞神色复杂,忙苦笑着否认。旋即他垂下头,犹豫片刻,右手五指悄悄攥紧。
“……各位师兄,”青年低声道,“你们先逛,我少去片刻,马上回来。”
……
餐馆里,用传音符和游欢宗的姑娘们取得联络后,郁小潭很快敲定了音乐老师。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群姑娘在得知可以提早尝到餐馆的应季新品后,热情得简直有些过分了,以至于她们一番争抢后,最终定下了十日一轮换的“轮班上岗制”。
这倒也没什么,不过郁小潭也抓紧准备了另一份《教师守则》。他要小心游欢宗这些姑娘太过开放,别把他们学堂的孩子们教坏。
除此之外,再就是数理课,这门课的老师除了郁小潭,其他人也无法胜任,郁小潭也只能多担一些任务了。
安排好这些后,郁小潭制定了课表,明确了每位老师的授课时间,只不过在写下“修行课”三个大字时,他望着笔下行云流水的字迹,鲜少地除了会儿神。
这都十多天过去了,季大哥怎么还不回来?
郁小潭心知云海宗那边留下的是一团烂摊子,季初晨也需要慢慢梳理宗中事务,重建高层威信,然后再寻找借口离开。
这些都需要不短的时间,怕是难以在一个月内完成。
可他心底像是攒着一把火,繁忙时还能不去细想,但稍一静下来,那股舔舐着他心口的热流便愈发澎湃汹涌,几乎要将他吞没。
摩挲着雪白的宣纸,郁小潭想起云海上一望无际的月光,想起月下白衣翩翩的颀长身影,英姿俊美,月华披肩,回眸微笑时乌眸明润,其中明晃晃映出他的影子。
还有那个烫得让人满脸发烧的吻……
出神许久,郁小潭捂着微红的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恰好此时,门外响起窸窣的响声,郁小潭抬起头,却见白骏达拖着一条硕大的长蛇,费力地往厨房里塞。
“郁小潭!”他在门外喊道,“快来啊,有人给你送来礼物!”
那是一条足有一人长的蛇,蛇身有拳头粗,其上覆盖着湛青色的细密鳞片,背脊处密密生着箭猪般的硬刺——这也是白骏达格外小心的缘故,那硬刺出奇地锋锐,即便是衣物从上方不经意间飘过,也会在刹那间被割裂。
好奇地望着那蛇,郁小潭识海中的金色书页散发出莹莹微光,一条长蛇的身影立即拓印其上,头冒青光,嘶声盘旋,好不威猛。
“灵清霆蛇?”
从系统处得知这个灵兽名称的郁小潭有些惊喜:“这东西我在云海宗的古籍中看到过,数量甚是稀少,传闻已经灭绝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又仔细观察了片刻,发现那蛇双目的位置竟是一团肉瘤,而并非书中所说的猩红瞳孔,只是那肉瘤据郁小潭观察,也不像是后天造成的,倒似是不知怎么造成的变异。
……不过无论如何,都是一个稀奇的食材了。
白骏达小声道:“不过郁小潭,你知道这东西谁送的吗?”
“光华斋那姑娘!王……王什么来着,叫你小师父的那个?”
郁小潭顿时愣住:“王梓蓉?”
“对,”白骏达拍了下手,“她说是找到了新鲜食材,见猎心喜,想要送给你。不过她把东西放在门口,马上就走了,可能是怕你不肯收……”
郁小潭陷入沉默。
看来那姑娘还没放弃想拜她为师的念头啊。
正思索,空中突然又传来清脆的传音声,却是门外有人激发了大阵。
“哟,回来了,”白骏达兴冲冲地跑去开门,“可以嘛这姑娘,还懂得杀个回马枪,郁小潭要不你把她也喊去照顾孩子——”
他随意的话音突然戛然而止,在看清门外所站之人的那一刻,白骏达面上神情都刹那间僵硬了。
门外站着个俊逸青年,白衣胜雪,眉目清朗。
季初晨深邃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在开门的瞬间便牢牢锁定在了郁小潭的位置。多日不见,他眼底跃动着惊喜而激动的光,笑容却依旧温文,冲同样僵住的郁小潭颔首微笑。
“小潭,”他嗓音温柔,唤道,“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