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世界里,小火炉正小心地操控着岩浆渗透地面,回归地心。
这对它来说并不简单,郁小潭安静地望着小火球认真而吃力的模样,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它头顶的小火苗。
完全没有宋老那般被炙烤的痛楚。
郁小潭的感受很奇特,火苗在感官中分明是高温的火焰,落在他掌心却不热不凉,温度正好。
细长的火焰化作柔软的金红色丝带,柔柔缠绕在他的指缝间,似小兽吐出软舌轻轻舔舐他的掌心,颇有几分依恋的味道。
小火球一边努力控制炎流,一边小声嘟囔:“还好没烧坏那些人,主人不让我伤人的。”
熔炉大阵中虽然是纯粹的灵力,但毕竟沾染了浓烈的火行气息。
若不是小火球有意控制,凝结晶珀,那些被卷入其中的人非但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会被当器皿一般炼化,一身灵力精血融合成炎流的一部分。
“是呀,”郁小谭眉眼弯弯,又摸了一把,“小火是个乖孩子呢。”
小火球满头火苗柔和地分散开,乖巧地蹭了蹭少年的掌心。
它喜欢郁小潭身上的气息,香香的,甜甜的,是它睡梦中追索许久而不可得的味道。
片刻之后,小火球突然“啊呀”一声蹿了起来。
“坏了,忘了一个人!”
它突然慌张起来,浑身火苗蹭蹭升腾,惭愧又无助地望着郁小潭:“最开始掉进炉子里的垃圾,把我吵醒的那个,那会儿我刚醒,没顾得上控制火候,肯定烧到他了……”
小火球可怜巴巴地说着,满头柔顺的火苗都蔫了下去。
郁小潭忙安慰它:“没事没事,那个人在哪儿?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必有办法救他。”
说着,郁小潭抬手去摸储物戒。
储物戒里还有几颗金髓丹,给小火炉兜底绰绰有余。
这一摸,倒是摸了个空。
郁小潭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还在精神世界里面呢。他垂下手,刚想说“等出去,我给受伤那人治疗”,便见小火炉“嗷呜”一声,张口一吐,又吐出一个焦黑的小人。
程欢连头发丝都烧焦了,顶着一个光秃秃黑乎乎的脑袋尖,满脸炉灰,被小火炉吐出来时也依旧昏迷不醒,像个丑陋的皮球在地上弹动几下。
青年体内经脉灵根不知已经乱成什么鬼样子,从外面看皮肤已经满是崩裂的纹路,如可怖的沟壑绵延纵横,偏偏又因被灵火炙烤,伤口尽是焦糊味,血液也近乎蒸干,只在表皮浅浅地渗出一丝。
小火炉用脚尖戳了地上的人一下,见程欢像死鱼般一动不动,顿时委屈巴巴地发起愁来:“完了完了,都烧坏了,里面烧得一塌糊涂……这可怎么办啊,这家伙肯定废掉了……”
郁小潭:“……”
看清楚眼前的青年是谁后,郁小潭默默放下手,将嗓子眼里那句“别怕,我有灵丹”给咽了下去。
他想了想,冲小火炉摆手道:“没事小火,不是你的错。这家伙我认识,很早就坏掉了。”
小火炉迟疑地扬起一撮火苗:“一开始……就是焦的?”
“是啊是啊,”郁小潭煞有其事地点着头,“岂止是焦的,整个人从根上就烂透了,心切开来都是黑的,整个儿一人型大垃圾,烧掉刚好,为民除害。”
小火炉似懂非懂:“……哦?”
于是乎,一人一火炉抬脚将程欢踹了出去。程欢对季初晨做过那么多过分之事,如今这一脚郁小潭踹得心安理得,甚至他感觉在处理掉宋老和程欢之后,精神世界都变得干净了许多。
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郁小潭用余光瞄着小火炉,心中思绪飞转,忍不住道:“小火,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小火炉茫然地眨眨眼睛,“留在这里等主人吧,毕竟还有炖的菜……啊不对,菜被小虫子偷吃了。”
看着小火炉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头耷脑,郁小潭低声道:“其实……”
还真未必是宋老偷的。
对于炖菜的去处,郁小潭心中有两个猜想。
第一种,便是那炖菜与真龙血脉有关。
或许菜肴在长久的灵力烹饪中生了灵智,早早地逃离了锅灶,又或者在很多年前便已经被什么人偷吃掉,于是云海宗才出现了所谓的真龙血脉传承,而真龙血脉能够引动熔炉大阵,激发灵雨,从侧面来说也与他的猜想相吻合。
不过这个猜想,郁小潭肯定要永远埋在心底了。如今真龙血脉的继承人可是他的心上人,总不能消息透露后,让小火炉嗷呜一口,把季初晨吞下去继续炖吧?
又或者告诉季初晨,他爹,他爷爷,他们云海宗历代宗主,其实都是一盘菜?
郁小潭想着那画面,差点笑了出来。
太可怕了,他真张不开这个口。
第二种猜想,郁小潭暂时没有证据支撑。
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直觉。
他感觉……那所谓的炖菜,从一开始便不存在。
郁小潭眼帘微挑,明澈的乌眸定定地望着小火炉,过了一会儿突然道:“小火,你想出去看看吗?”
“外面已经过去了很久,变化很大。去找找遗失的菜,或者找找你那主人的踪迹,不好吗?”
小火炉露出迟疑的神色。
“再不济,找点好东西塞在锅里,也是对你家主人的交代。”
郁小潭的嗓音柔而温润,眼底翻涌着浅浅的光:“你要是信我,我就帮你炖一炉好菜,保证又香又醇。”
小火炉盯着他看了半天,最终点点头道:“我信你。”
“你身上有主人的气息,炖菜一定也很好吃。”
郁小潭眉眼弯弯:“那是当然。”
……
云海峰上,雷云氤氲。
此时绝大多数弟子已经度过雷劫,一张张脸染着焦灰,面色疲沓,眼中却又难掩兴奋之色。
虽然度过了一个混乱的夜晚,但经此一难,云海宗弟子的整体层次也拔高了一截,当这批弟子成长起来,云海宗云州第一宗的地位应该是无法动摇了。
不过天上依旧阴云密布,雷霆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有人好奇地指着天空,疑惑道:“还有人没渡劫?”
“谁知道?”另一名弟子随口道,“或许只是暴雨呢。”
话音刚落,阴云中突然翻滚过一道深紫色的雷霆,瞬息之后,足有柱子粗细的庞大雷霆轰然劈下!
漫山的人吓了一跳:“卧槽?”
不过那粗大雷霆并未落在地上,而是在接近地面时猝然停滞,旋即化作万千光点,缓缓消散在空中。
像是铆足了力气砸下一拳,却在快要接触目标的刹那,突然失去了目标的踪迹。
但这也足够吸引弟子和长老们的目光了,漫山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连大长老也狐疑地摸了摸下巴:“……难道咱们宗内,要出一位分神?”
没人知道,在熔炉大阵的中央,郁小潭紧紧抱着小火炉向后跌倒。
刚才一刹那,小火炉刚要踏出大阵的范围,天空骤然变得雪亮如昼。然后粗大的雷霆便当头劈了下来,还好郁小潭眼疾手快,把小火炉扑了回去,否则这足有一人怀抱粗的雷霆定要劈在他们头上。
郁小潭心底苦笑。
看来……第二种猜想也要成真。
厨仙用一个或真或假的炖菜,将小火炉捆在云海峰,其实是在保护它。或许厨仙心知自己招惹了难以抵挡的敌人,又不希望懵懂的小火炉因此受伤,于是寻了个借口,将人隐藏在大阵之内。
熔炉熔炉,既是熔炼灵力之阵,亦在吸纳天地精华,化作雄伟山峰,借以遮蔽天机。
他给自己,又或是给后人,留下了一枚火种。
只不过,这样一来……
郁小潭无奈道:“小火,看来我没办法带你出去了。”
小火炉摇了摇头顶火苗,却欢快道:“没关系。”
“如果这样不行,我还可以换一种方式离开。”
郁小潭:“……?”
……
雷霆在云海峰上逗留了一整天,临近第二日傍晚,才终于消散。
消散时,阴沉的云中卷着隆隆之音,似乎也为失去目标而懊恼不已。
后山林海深处,警戒了一整日的季初晨耳尖微动,倏地回身。
在他后方一个干燥的山洞内,沉睡许久的少年眉梢微皱,正缓缓睁开眼睛。
季初晨这才长出口气。
之前郁小潭昏迷不醒,雷云便一直在他们头顶打转,转得季初晨不敢贸然移动,心中焦躁难耐,有如火烧火燎。
还好,他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
季初晨拉着郁小潭的手细细检查一番,确认少年并未受伤,精神状态也十分良好后,一颗始终提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他紧紧攥着郁小潭的手,感受到掌心浅浅的温度,垂眸低声道:“小潭,我很担心你。”
郁小潭微赧地回抱住他:“抱歉啦季大哥,遇到一点小状况。”
说着,少年抬起手,莹白的指尖上猝然出现一小撮赤金色火焰。
季初晨愣了一下。
火焰却很兴奋,摇头摆尾地晃了晃,冲季初晨和后面的王大力打招呼:“你们好呀。”
旋即又越过他们肩头,升腾着朝远处望,欣喜又赞叹:“好漂亮啊,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