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小火炉仔细解释后,郁小潭才发现,自己的思维陷入了误区。
看着像岩浆的洪流,就一定是岩浆吗?
不一定。
毕竟在过去数百年里,熔炉大阵可是被云海宗当成福地洞天来使用的东西,那受到真龙血脉刺激后,空中氤氲的赤金色灵雨,如今想来若是积攒成泉流,或许便是岩浆的模样。
换而言之,此刻外面摧枯拉朽的可怕岩浆,其实乃是浓郁到化为实质的高质量灵力。
与之同时,云海峰上的众人也发现有些不对劲。
岩浆在流逝,顺着地缝快速渗入深处,刚才还漫山遍野撵着人四散奔逃的赤金色火浪,眨眼间便已消失了大半。
而在岩浆流淌过的地方,虽然有着大片大片的焦土,但也留下了许多晶莹剔透、宛如琥珀的大型石块。
石块在阴云下呈现淡淡的金芒,通体是蜜蜡般漂亮的流线型,亮着色泽鲜亮又柔和的脂光,而在那半透明的莹润光泽中,赫然呈现着一道道或立或坐的人影——双眸紧闭,眉头紧皱。
是之前逃跑不及,被岩浆吞没的弟子们。
众弟子惊疑不定地望着这一切,抬手拍了拍眼前的大型琥珀。
肌理细腻,触手温润,又在被触碰的一瞬间,悄然化作粉末飘散在风中。
于是一时间,整座云海峰都被浅浅的莹粉笼罩,而琥珀破碎的同时,如同一层薄膜在空中崩裂,漫山的人们终于透过那过于灼热、鲜明的烈焰气息,感受到了充盈的灵力的味道。
烧焦的山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新芽,琥珀中包裹的飞鸟扇动亮着光泽的羽翼,成群结队地飞上天空,被蒸干的溪水源头咕噜咕噜冒出几个气泡,旋即有更清澈更轻灵的泉水涌出,顺着深深的河床,叮叮咚咚流向山谷。
云海峰的情况瞬间逆转,生死与荣枯仿佛在这一刹那模糊了边界,从琥珀中坐起的弟子双眼朦胧,还没搞清状况:“怎么回事,我是睡着了吗,好像梦见一场大火……”
话音未落,他突然打了个饱嗝,嘴里吐出几粒小火星。
“……卧槽?”
弟子一边吐火星,一边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我开光了,啥时候的事?”
“还有我的火行道韵,怎么突然拔高了一大截?”
“我也是,”不远处也有人喊,“我的赤霄斩大成了!”
“我突破筑基了,呜呼!”
“我刚扔进锻造炉的灵剑,这会儿竟然已经锻造完成了?看这宝光四溢的模样,定然非同小可。”
“啊哈哈哈我有道侣了!”
“……”
与众不同的呼声,顿时吸引了一大片异样的目光。
只见目光中心处,一名弟子得意洋洋地挽着另一位腼腆青年的手,眉开眼笑道:“我心仪师兄许多年,一直不敢表白,方才被岩浆淹没的那一刻,本以为要命丧黄泉,才终于鼓起勇气……没成想……”
众弟子;“……”
突然感觉筑基道韵灵剑赤霄斩什么的都弱爆了。
丫的,好酸!
被岩浆卷进去的大多是些修为低微的弟子,此时收益最大的也恰恰是他们,不少精英弟子在一旁看着,眼馋得眼圈都红了,忍不住抬眸望向裂开的山口:“那里面全都是岩浆吧?”
“如果现在,我从山上跳下去……”
“你会被烧成一团焦炭。”旁边的人毫不留情,“醒醒,天快亮了。”
眼巴巴瞅着山巅的那人长叹一声,只得作罢。
世上许多事情便是如此,机缘只有一次,错过了,便是错过。
“这一整晚可真是够累人的。”那精英弟子嘟囔道,“瞎跑半宿,还都是白忙活,贼老天真不干人事。”
话音刚落,天空突然有雷霆霹雳,忽闪而落!
精英弟子被差点劈中脑壳的雷霆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朝旁边退开,退开之后才发现,那雷霆并非冲他而来,而是瞄准了一边刚刚突破筑基的外门弟子。
望着那名外门弟子奋力抵挡雷劫,精英弟子撇撇嘴角,刚想说什么,却突然想起一事,双眸倏地瞪大——
整座云海峰上,被岩浆卷走,如今又突破境界的岂止三人五人!
“我去!”
精英弟子这次是真的慌了,拉着同伴便往远处逃。
那可是雷劫,是天降之威,即便低阶晋升的雷劫也不容小觑,何况此刻伴随着众人集体升级,雷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冲着漫山遍野的弟子们劈头盖脸砸下!
刚刚逃离火海的云海峰,刹那间又被汪洋般的雷光笼罩。
到处都是被劈得嗷嗷乱叫的年轻弟子,被雷追在屁股后面撵得漫山乱窜。不过这一次,长老们倒是不慌了,之前火海面前他们还努力保护座下弟子,此刻却寻了个偏僻处,笑眯眯地看热闹。
能入云海宗,即便外门弟子,亦是修士中出类拔萃的存在,雷霆于他们将是最好的磨砺,也是晋升后脱胎换骨的洗礼。望着满山人声纷杂,大长老摇头感慨:“真是充满活力的场景啊。”
其他长老纷纷称是。
过了片刻,大长老突然又想起一事:“对了,程逊那家伙呢?”
程逊是程宗主的名讳。
只是在过去数十年里,所有人都尊敬地唤他一声“宗主”,是以大长老突然闷声吐出一句“程逊”时,长老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
过了片刻,才有人拍了下掌:“对啊,宗主呢,怎么都没见他人影?”
另一人阴涔涔道:“什么宗主,他也配?”
随着熔炉大阵爆发,大阵上吸附的小阵也暴露无遗,而且那血色的邪气为何能迅速蔓延大半座云峰,长老们们都不是傻子,即便一开始不知道,仔细探查一番过后,便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再联想起腾龙祭礼上,那经程欢之手暴露红光的阵盘,几位长老的呼吸都瞬间粗重,心中不停地摇头叹气,只恨不能穿回那个时候,把程家两个吃里扒外的蠢货一巴掌抽飞。
“没见到他人,多半是逃了。”
十长老站在人群末尾,嗓音却不卑不亢,审视的目光从一众长老面上缓缓扫过:“犯了此等大错,他不逃,难道还留下来等着被宗规审判不成——八长老你瞪我作甚?老夫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对了,你平日与程逊走得最近,他做的这些混账事,怕不是你也掺和了一脚吧?”
“什么?”
八长老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指着十长老指尖发颤:“你不要血口喷人,我跟他不过是酒肉朋友。他做的这些脏事天理不容,要是再让我看到他,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行了行了,”大长老不耐地挥挥手,“瞎吵吵什么。”
停顿片刻,老者微微阖眼,再睁开时,眼底跃动着晦涩不明的光。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
“下令吧,全州追捕,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人挖出来。”
旁边的长老应声而去,可没走出多远,大长老突然又道:“等等!”
长老疑惑地回过头。
大长老吩咐道:“记住,秘密追捕。”
“别让其他宗门,看了咱们云海的笑话。”
……
半山腰的山林里,季初晨抱着郁小潭,在一处偏僻的青石旁安静等待。
这里人数较少,雷劫也不算猛烈。
王大力在青石下瘫成一个大字,一边乱哼哼一边仰头望着天上雷云。他没被卷入岩浆,失去了修为飞速提升的机会,此刻看上去却也没有多懊悔,只新奇地瞪大眼睛,望着天空密布的云。
“百年难得一见啊,”王大力感慨着,“程少主,你们云海这次又要扬名天下了。上百弟子一同突破,诶哟这声势浩大的,在这儿听着我心肝都颤。”
说着,他偏头去瞥季初晨,却见浓密阴云下,白衣青年眉头紧皱,无声的风浪在周身起伏,即便四下无人,也毫未松懈。
王大力眨眨眼:“不必那么紧张吧,师父不是没事吗?”
季初晨手腕微抖,将郁小潭搂得更紧,仰头望着天空浓郁的阴云,低声道:“……但愿如此。”
可他心底总是隐隐地感到不安。
天上雷云密布,小半个时辰过去也丝毫没有消散的痕迹,反而色泽愈浓,雷光愈烈,季初晨心绪起伏不定,脑海中回荡着秘境中虚影幽幽的话语。
一场天灾,将整片大地化作雷池,倾覆了一座盛世之城,将厨仙与他的追随者永远地葬在天州深处。
季初晨清削的下颚仰起,狭长的乌眸紧紧盯住天空的雷云。阴风阵阵中,他隐隐感觉那天上有什么正冷冷地俯瞰大地,冰凉刺骨的目光从一众接受雷劫洗礼的弟子们身上寸寸扫过。
在那样的天威下,世间一切都无处遁形。
季初晨的唇缝抿成一条笔直的线,眸中微光凛凛,似有暗涛起伏。
他做事向来喜欢谋而后定,但此刻面对漫天雷霆,季初晨抱紧怀中少年温软的躯体,突然意识到,在真正的天威面前,他引以为傲的天资毫无用处,元婴的修为也不过是蝼蚁之力。
那可是天道法则啊。
世间修士无论拥有多高深的修为,哪怕是大乘期的大能,在这天威面前,也要俯首低耳,垂下他们高傲的头颅。
季初晨心中微动。
他微微阖眼,挡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异色。
厨仙的故事看似遥远,却又似乎悄无声息地,在他心底埋下一颗种子。
过去对于雷劫,季初晨心中除了敬畏,再无其他。
但此时此刻,他望着漫山雷浪,霹雳流窜,突然听到自己的心正在胸腔中激烈跃动,扑通,扑通。
越紧张,越血脉贲张。
手中剑尖微微颤抖,剑身上寒光流溢,似隆冬时节飞雪流晶,闪烁璀璨光辉。
异想天开地,季初晨脑海中浮现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
纵然心知自己不过蝼蚁。
他也想举起长剑,试一试,劈向那雷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