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世界中,血色小虫还在被压榨。
它一开始是条圆滚滚肥嘟嘟的长虫,此时已经浑身无力地耷拉下来,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软趴趴地瘫在地上,浑身上下只剩一层皮了,有气无力道:“够、够了吧,真的一滴也没剩了……”
宋老说着说着,嗓音忍不住都哽咽了起来。
他从清河镇逃走时只是一缕幽魂,虽然结合了白修岳的意识,从灵魂的角度完善了许多,但肉/身还是极度孱弱的,只能顺着河流漂流而下,一路吸吸河蟹、泥鳅之类生物的生命力。
渐渐强大一些后,他才能吸那些来河边饮水的动物,再后来是森林里的大型野兽,过了许多日子,他才终于强壮到可以离开森林,去吸一些附近居住的村民,一点一点,将雪球滚大。
直到最后,冒着极大的风险窜上云海宗,从腾龙祭礼的灵雨里分一杯羹。
多么励志的过程啊,宋老想想都忍不住眼睛发酸,鱼虾浑身都是淤泥味儿,他忍了,野兽的血又腥又臭,他忍了,村民们毫无灵气的血脉对他而言也是味同嚼蜡,所有难吃的东西他都硬生生忍了!
每个生灵身上只有那么一丢丢的灵力,他像个白手起家的草根,又像这世界上最精打细算的商人,每天只能攒一小股微弱的灵流,一点点看着它充盈,壮大,溢满魂魄,凝聚虚影——可现在,现在!
他被人逼迫,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往外吐。
吐的哪里是灵力,分明是他一路拼搏的辛酸血汗!
宋老整个虫都萎靡了,他望着那些离开自己身体的灵力,心中一阵阵地抽痛,仿佛钝刀子在割肉。
早知道就不来什么云海宗,不指望什么一波肥了,宋老两眼泪汪汪地想,按部就班地在山下积攒灵力也很好,虽然慢了些,但也不至于让人一网打尽……
这时,他冷不丁听见郁小潭开口道:“对了,你认识白修岳吗?”
宋老:“……啊?”
宋老心念电转,慌忙否认道:“白什么岳?白修什么?哎呀老夫可没听过这名字,不认识不认识……”
郁小潭叹了口气:“这样吗。”
不需要再确认了。
眼前这条丑恶的长虫,就是附身在白修岳身上的那名邪修。透过他焦黑的虫首,郁小潭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慌乱,恐怕这长虫自己也知道,白修岳的所作所为该有多么十恶不赦。
“你太着急否认了,”郁小潭缓声道,“这样反而暴露了你和他的关系啊。”
说着,少年摇摇头,回首对小火炉低声道:“这虫子没用了,踩爆吧。”
小火球炯炯有神:“踩爆!”
“什么?!”宋老慌了,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拼命躲闪,“你们做什么,疼,疼嗷!该还的我都还了,我没拿你们的菜,你们——你们这是草菅人命,要遭天谴的!”
“都还了?”
郁小潭眼帘微垂,眼底闪过一道冷光。
乞巧节漫天血雨的场景再度在他眼前浮现,仿佛无边无际的惨叫声于耳畔响起,烂漫的烟火节日刹那间化作人间地狱。
少年纤长的乌睫微颤,右手慢慢攥紧,唇角的微笑迅速褪去。
“不,”他一字一顿道,“你没还。”
“你还不清。”
纵然有系统出品的盐解救了绝大多数人,但依旧有不少人的生命永远留在那场血雨里。
本就孱弱的孩童,上了年纪的老人,恰染风寒的普通百姓……郁小谭一直压制着自己不去细想,但他清楚地知道,那一夜清河镇微凉的风中,许多人根本没能等到那一簇升腾的烟火。
擦肩而过挽着花篮的漂亮姑娘,抓着糖葫芦在人群中嬉笑玩闹的孩童,许多许多人。他们在明亮璀璨的花灯中双手合十,许下对未来最美好的心愿,在那个心愿里,他们应该拥有更多美好的时光,应该在亲朋相伴下度过更多洒满鲜花、香气氤氲的七夕佳节——可他们永远都没有那个机会了。
凄凄冷雨,掩埋多少欢声笑语。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郁小潭眼前。
“你以为,偿还这些灵力就够了吗?”
郁小潭抬起头,望着嗷嗷惨叫的血色小虫,极其认真道:“你该还他们的命。”
那些被你所害,痛失一切的人。
偿还他们的命,还他们本该美好的人生。
“什么?”
宋老在火舌纷飞中,面目狰狞地仰起头:“你说谁?”
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全靠一口不甘心的气提着。
郁小潭长叹一声:“我说那些被你无辜残害的人。”
“无辜残害?”
宋老愣了片刻,一时分神,登时被火舌抽中,整个虫身惨叫着在空中翻滚过几圈,重重地砸在地上。
“我是伤害过一些人,可是那些、那些都不过是些贱民啊!”
宋老惨叫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小兄弟,咱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你看我都没见过你,你究竟想为谁报仇,是不是找错人了?”
“没有找错。”
郁小潭眼底微凉。
他周身萦绕着一股萧瑟的气息,抬眸时目光少有地清冷,清秀的五官上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雾:“为什么要称呼其他人为贱民?难道你身为一条虫子,还能比人高贵到哪儿去?”
“老夫不是虫子!”宋老气急败坏,“这是修行道法的衍变,是道韵之力化形,是无上尊贵的灵力结晶,你们一口一个虫子,你们——”
“啪叽。”
他被小火球一脚踩个正着。
烈焰的极阳之力刹那间贯穿血蛭从残躯,虚弱的皮囊再也支撑不住,发出一声清晰的,如布匹撕断的脆响。
血虫从中裂开,大股血水从伤口中汩汩涌出。
郁小潭:“还不是个虫子。”
……
宋老死了。
神魂俱灭。
那残破的,象征他魂魄的血虫在破碎之后,只苟延残喘了几个呼吸,便化作了一大滩色泽暗淡的血浓水。那玩意儿郁小潭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还好小火炉给力,一个小火球砸下去,分分钟便将血脓水烧了个干干净净。
于是,这个所谓的上古邪修,留在栖霞界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无踪了。
一边烧,小火炉一边问郁小潭:“你为什么说他是虫子呀?”
小火炉一直把宋老喊做小偷,因为从规则之力的角度,它能判断出这个虫形的家伙本质上是一个人。
郁小潭想了想,却说道:“因为他不配做人。”
“人之所以成为人,本质上是因为人具有区别于动物的情感能力和集体意识。动物只懂得贪婪和恐惧,就像虫子,只知道吸血、畏火,而人不同。”
“有些人即便知道面前是可怕的深渊,也会一往无前地冲过去;即便知道未来是一片迷途,也会攥紧手中火炬。他们懂得欲望,懂得畏惧,但更懂得超越那之上更重要、更深刻的东西,人是应该具有同理心的,一个人如果称呼自己的同类是‘贱民’,那么他距离变成一条真正的虫子也没有多远了。”
小火炉眼巴巴地望着他。
半晌之后,火苗摇晃着,在原地转了个圈:“听不懂诶。”
郁小潭莞尔,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其实他只是看着宋老惨死,有感而发,想要找个什么东西聊聊而已。
小火炉歪了歪头:“不过你说这些话的时候,跟主人好像哦。”
郁小潭愣了片刻:“呃……是吗?”
厨仙也会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郁小潭突然感觉对厨仙,也就是小火炉口中的“主人”更好奇了,他真的很想知道厨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不过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
他被拉进精神世界之前,云海峰漫山还烧着火呢。
郁小潭询问小火炉,能否控制住外面爆发的岩浆。
小火炉颇为羞赧地点了点头,还央求郁小潭不要把它没能控制好灵流的事情说出去,若是被主人知道,它就要挨骂了。
而且提起漫山流淌的岩浆,小火炉还颇为不舍:“我攒了好久好久的灵浆啊,一生气就不小心踢翻了,本来是想等主人回来给他泡澡用的……”
郁小潭听着听着,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等等,”他诧异道,“你说灵浆?”
不是岩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