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你妈。
你他妈怎么不摔死?
程欢整个人近乎爆炸,脑子里满满的全是这两句话。
上空弟子疑惑的目光快将他烤化了,那风中传来的窃窃私语更是如锋锐的小刀要将他片片凌迟,虽然听不清晰,但程欢脑海中早已脑补出完整的对话。
“下面那人……是程欢少士?”
“他怎么灰头土脸的。”
“谁知道呢?唉,前几天我去看了他的比斗,丢死人了。”
“程阳少士关心他做什么,不觉得晦气吗?”
一声声细若蚊喃,也如蚊虫般钻入程欢耳中,细声细语化作尖锐的口器,扎入他的皮肤,一口口吸吮他的鲜血。
程欢一张脸憋得通红,强忍着发火的情绪,那边季初晨还好整以暇地俯身看他:“什么味道?有点香啊。”
程欢:“……”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让他心中翻涌的火气刹那间冷静了大半,随之袭来的则是无与伦比的羞愤。
让人看见他徒步上山也就罢了,若是再被人认出他涂抹女子才用的脂粉,那他干脆就不用做人了,直接拔剑抹脖子吧。
眼瞅着季初晨神色疑惑,似是还想说什么,程欢忙勉强堆出笑意:“哥、哥啊,不用管我,我就……就还挺喜欢这种步行上山的感觉的,你看,我这速度也不慢嘛。”
说着还背手仰头,努力做出一副享受的表情。
晨曦微光中,季初晨微微垂首,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但是会累吧,你看你,额角都流汗了。”
程欢心下一惊,忙抬手去抹。
——只是一点点薄汗。
他好歹也是修士,身体强健,不至于攀爬这点路程就大汗淋漓,只是这一点薄汗本不易被人察觉,此刻却被季初晨“无心”地捅穿,四周弟子看程欢的表情再变,风中的窃窃私语声亦愈发高涨。
“这人的身体也太差劲了些。”
“修为不行,气度不行,如今连肉/身也孱弱,唉,程阳少士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弟弟?”
“或许是抱养的。”
“我瞅着也是……”
程欢的脸一点点涨红,又在众目睽睽下渐渐变得青紫,他紧咬着牙关,面上强堆出来的笑容也眼瞅着走了型,眼角眉梢尽显狰狞。
“你真不用管我!”
他近乎咆哮着,退后半步冲季初晨低吼,嗓音却是颤的,隐隐似乎又带着丝哀求:“你快上山去吧,我自己走两步就到了……都说了不用你管我!对,我就是喜欢爬山,不行吗?”
不远处似是有人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
笑声落在程欢耳中,别提有多刺耳。
好在季初晨这次没有坚持,只留给他一个深深的,包含深情的目光,旋即继续驾驭泛着雪亮灵光的飞剑,径直朝山上飞去。
程欢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不过这口气刚松到一半,他突然又听见身边有人不满的抱怨。
“什么德性?”那人嘟囔着,“程阳少士的好心完全被当成驴肝肺了啊,要我说就不该搭理这白眼狼,管他是死是活。”
程欢:“……”
一口气的下半截登时噎在他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憋得他满脸滚烫通红,又不知如何辩解,只得愤愤拉起兜帽,掩耳盗铃般遮挡了面容,继续徒步上山。
……
山巅一片繁华。
雪白的大理石柱洁白高耸,殿内装点着少许灿金色的龙形纹路,古朴典雅的灵灯宝器即使白日亦点亮着,将这座本就恢弘的大殿映衬得更加耀眼。
各脉的精英弟子已经到位,没过多久,长老和宗士也姗姗来迟。
众人落座,宗会也正式开始。
程宗士掐起法诀,洪亮的嗓音便如黄钟大吕,在连绵的山脉间遥遥传荡,云海峰从峰底到峰顶,皆能听到他低沉的嗓音。
与此同时,果盘和餐食如流水般被呈了上来。
菜式十分丰富,色香味俱全,一盘盘整齐地摆在餐桌上,便如春日里色泽艳丽的花团锦簇。郁小潭这几日学到了许多东西,这一次也是摩拳擦掌,想检验一下自己近日以来的收获,于是宴会上近半成的菜式都出自他之手,个个皆是精品。
至少精英弟子和长老们从未尝过如此美味的菜肴。
炒菜新鲜爽口,油炸面点芳香酥脆,红烧的大骨通体亮着令人迷醉的绯红,就连冷盘也是精心装点过的,层层叠叠摆出百花齐放的图案。
案桌中央,则是一条由糖浆烧制的金龙。
郁小潭在这道菜上有着近乎炫技的展现,那龙脚踏流云,头顶清风,长须在空中自由地舒展,正仰头发出骄傲的咆哮。
威风八面,栩栩如生,每一根鳞片都清晰可见,龙身上洒着淬金花磨成的粉末,于是整条长龙变成了比灯光更加耀眼的存在,周身灵光萦绕,眸中光华四溢。
那是一双鎏金般的眸,像是流淌着燃烧的火。
与之对视的刹那,所有人都将会被炽热的火焰吞噬。
色泽更浅的糖浆烧制成暗黄色的闪电和雷云,萦绕四周,可任何人看到这道菜的第一眼便明白,什么都无法阻挡金龙的强势飞腾。
它的尾巴仍陷于雷云的桎梏中,但尾尖已然甩起,似是要用力拍打在所有人面上。
它是龙。
是世上唯一,威严无上的存在,生来便是要纵横四海,睥睨八荒的。
这盘菜放在案桌中央,却无人敢动。
就连长老也下意识避开了那盘菜,。
他们似是见猎心喜,想将那金龙多留一会儿,又似是不愿与那雄伟的龙目对视,怕这东西猝然间变成活物,冲上九重云霄。
不过除去这耀目的金龙外,其余菜品也皆是举世难寻的美味。
尤其其中一份熔血粉丝汤,郁小潭不但用了熔血株,还用了其他灵兽的血融做血块,于是整碗汤中既有灵植的新鲜爽口之味,亦有属于灵兽精血的极致鲜醇之味,两相融合,巧妙地合三为一,在众人的味蕾上掀起一场关乎鲜美的狂欢。
血块鲜嫩可口,清汤唇齿留香,其中的粉丝也不是凡品,而是由一种藕类灵植磨成细粉炼制的粉丝,入口比寻常地瓜粉或是淀粉制成的粉丝更加嫩滑软糯,柔润细腻。
撒上一点辣油,吸溜吸溜地喝着,整碗汤仿佛化作一处硫磺温泉,纯澈的水从四肢骨骸漫过,能将人浑身的疲乏一扫而空,脑海中纷乱的思绪也尽数消失,只留下对于美食最本质、最真诚的享受。
本来只是个形式的餐宴,不知不觉,竟成了宗会的士题一般。
众人大口大口地吃着,感慨着,皆感到十分新奇。
以往宗会的东西倒也不是不好吃。
但大家的重点都在宗会本身上,餐饮只是稍稍吃些,算个意境,有时宗会结束了,许多菜式都还没动过。
哪像今天。
祭礼还没开始,桌上一片狼藉。
有些人悄悄抬眼,有些忐忑地望向中央位置上的宗士。
他们怕宗士面上不说,心里已经有了意见,觉得他们太不注意仪态,在宗会上失礼。
不过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宗士身上时,却发现往日严肃的宗士也在大吃特吃,面前已经叠了好几层空盘子。
程宗士也不想这样,这其实有些破坏他往日树立的威严形象,但是……他实在是忍不住啊。
太好吃了,比记忆中任何美味都要鲜明,简直让程宗士怀疑自己这辈子从没吃过真正的美食。
不过他还没忘记最重要的事。
亲手盛了一碗熔血粉丝汤,程宗士慈爱地笑着将碗放在季初晨面前,低声哄道:“尝尝这个,这个味道好极了。”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季初晨,而季初晨也完全如他所想,颇有几分惊喜地接过瓷碗,当即便喝了一口,眸中光芒熠熠:“这也太好吃了,爹,你和弟弟也多喝些。”
“当然,那是当然。”
程宗士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瞅着季初晨将一整碗粉丝汤喝光,本就白皙的侧脸似乎又流失了几分血气,这才心满意足地移开目光——刚好看到程欢直咽口水,也将手探向盛熔血粉丝汤的大碗。
“做什么?”程宗士抬手将程欢的手拍开,板起脸,“这是你能喝的吗?”
程欢伤势未愈,喝这熔血粉丝汤总归是不好的,就跟体寒的人硬要吃棒冰一样,不是不行,但是不好。
可程欢抓耳挠腮,喉结不断地滚动,冲他爹愁眉苦脸地央求:“爹,我没事,就让我喝一口吧。”
他实在是太馋了,那汤就摆在他面前不远处,香味丝丝缕缕钻入鼻孔,如一支又一支小勾子在他心口上挠啊挠。汤面乳白如牛奶,晶莹剔透的粉丝飘荡在其中,深褐的血块翻涌,浓香四溢,将青年的味觉牢牢抓住。
“你这孩子……”
程宗士皱紧了眉头,可他终归心疼自家儿子,知道青年这几日吃了无数酸苦的药材,又忌荤腥,现下好不容易见到一碗醇汤,怕是馋得厉害了。
“算了算了,你喝吧。”他将汤舀到程欢碗里,低声叮嘱,“少喝点,就这一碗。”
程欢大喜过望,忙端起碗呼哧呼哧地喝了起来。太鲜,太香醇了,好喝得让他想哭,刹那间程欢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如果日日都能喝到这样鲜美的汤,就算血气流干那又何妨?
就在他魂不守舍,舔着已经一滴不剩的碗底眼巴巴望向餐桌时,程宗士轻轻地咳了一声。
众人见状,忙紧急往嘴里又扒了几口,旋即放下碗,抬起头。
接下来,就是宗会最重要的部分。
——腾龙祭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