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定了定神,程宗主在洞府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这才掐起灵决,敲响传音铃。

来之前他做了充分的思考,认为虽然季初晨恢复修为一事过于蹊跷,但他们父子二人也有自己的优势。

那就是……季初晨未必知道,他突破元婴失败是源于程家父子的手笔。

只要稍作试探便好。

若是能够确认这一点,程宗主心想,那自己就依旧是青年心目中严厉又慈爱的父亲,依旧可以取得他的信任,然后……

夜风呼啸,幽云渺渺,山岚上伫立的中年男子听着风中悠远飘荡的传音铃,眸中跃动着晦暗的光。

唇角却缓缓上扬,露出一个毫无死角的微笑。

传音铃响了很久。

久到程宗主唇角的笑容隐隐有些僵硬,心中古怪地思索季初晨刚回宗门会去哪里时,一声清朗的唤声从他背后传来:“父亲?”

是属于青年独特的音色。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感受到其中略显惊喜的细微情绪,程宗主脑海中的猜测确定了大半,登时心中大定。

他唇角勾起慈爱的微笑,可转身的刹那又刻意压下,以一个别扭的模样板起脸,嗓音略沉:“你小子,大半夜的不好生休养,乱跑什么?”

这场戏程宗主演了数十年,演技尤其精湛,就连尾音都是微颤的,把一个见到儿子归来,十分欣慰却又刻意保持父亲威严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季初晨刚从厨房归来,本来心情十分舒畅。

可在看到程宗主的刹那,他的眸光忽闪了一下,眼帘微垂,挡住眸中骤然复杂的神色。

“只是随便转转。”

季初晨的嗓音很轻,淡淡的像是一片云:“父亲,我此次被歹人蒙骗,差点就回不来了。”

季初晨的嗓音有些许失落,程宗主也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心疼的神色,但很快又被他尽数收敛。

中年修士沉默许久,低低地叹了口气:“我到觉着这样不错,吃一堑长一智,希望你遭遇这一坎后,能够真正成长为给云海宗遮风挡雨的存在。”

“我可是把你当宗主继承人培养的,你不要让为父失望啊。”

季初晨:“……”

夜色愈深,山风渐凉。

小刀子般嗖嗖地擦着肌肤刮过,让人心中渐生寒意。

程宗主倒没觉得季初晨有什么变化,对自己依旧尊重,也十分依赖,即便此刻青年的表情有些过于平静,那也是生死危机过后磨砺出的心智。

然后他听到季初晨幽幽道:“父亲,刚才长老会把我叫去,说是宗中丢了秘籍术法,这是怎么一回事?”

程宗主心念电转,随口道:“我也是刚刚得知,这事倒是有些乌龙了。”

“宗中的确丢失了一份秘籍,我在长老会面前提过一嘴,当时又恰好是你失踪的时间。或许是长老会中有人产生了误解,以为是你偷了秘籍出逃……唉,都是误会,我已经向长老会阐明情况,你不要放在心上。”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顿时将责任尽数甩开,季初晨面上配合地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心底却只想冷笑。

他的确很敬重眼前的男人。

从小便是这样。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程宗主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只是这个父亲对于弟弟有些偏爱,但那也算不了什么,身为兄长,他本就该护着弟弟,也应该在各方面都做得更好。

如今看来……简直像一场笑话。

自认为解开了与季初晨之间的误会,程宗主又东拉西扯地随便嘱咐了几句,其中还包括给程欢的辩解——无外乎是些“程欢这孩子,就是太敬佩你了,做事有些冲动”,“身为兄长,你要让这些弟弟”之类的话。

季初晨安静地听着,连连点头。

见他一如既往地听话,程宗主终于完全放下心来,悄悄吸了口气,状似不经意地吐出一句:“对了,给我几滴你的精血,为父看看你恢复得如何。”

——这才是他此次深夜探访的真正目的。

……

云海宗的宗会上,有一个特殊的仪式。

这很好理解,这个宗门的长老们如此看重“宗主一脉”的真龙之力,自然要整出些仪式感的东西,定期炫耀一番。

从某种程度来讲,也是一个极好的增强宗门凝聚力的机会。

操作起来倒是十分简单,无外乎是拥有真龙血脉之力的人将自身灵力灌注在某个特殊阵盘内,然后一个传承许久的福地洞天将会被激活,整座云海山上游龙盘旋,金芒四射,灿金色的雨自天际倾盆而下。

每一滴雨珠都凝聚着灵力,对于云海宗弟子而言,这不但是云海宗最为荣耀的一天,也是可以沐浴灵雨,汲取灵力,快速提升的一日。

是整个云海宗的狂欢。

因为只有真龙血脉之人可以激活这个阵法,所以一直以来宗会上都是由季初晨负责这个仪式,由于季初晨刚好也是少宗主,所以在程宗主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大家都习惯性地认为这事就该由少宗主来做。

刚好,这样也掩盖了程家父子其实不具有真龙血脉的真相。

程宗主的小算盘敲得极响:之前都是少宗主主持,那么这次也应该由少宗主来嘛。

所以他将季初晨暗算之后,悄悄将自家儿子抬了一手。等这半年多过去,程欢的血脉进一步融合,也刚好趁着宗会的机会,让他在一众实权长老面前真露血脉能力。

由此,借助这个极具仪式感的祭典,彻底坐实程欢的少宗主之位。

如此再过个十年八年,他们父子合力将实权长老逐一蚕食,这云海宗将来还不是要他们说了算?

可程宗主万万没想到,自己缜密的计划刚刚执行到关键部分,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就把一身经脉给搞崩了。按照医修的叮嘱,程欢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必须静养,最好不要催动功法,更甭提借助赤丹激发真龙血脉这种刺激活了。

而且好死不死的,季初晨竟然活了下来,恢复了修为,还在这个节骨眼上返回宗门?

程宗主太了解眼前的青年天赋有多么卓绝了,卓绝到他完全无法容忍,只能下狠手毁了他。

如今季初晨刚回来,便借助比斗之势在宗中再度凝聚威严,若是就这样顺水推舟,继续让季初晨参与今年的仪式,那程欢这个有名无实的“少宗主”算什么?

笑话吗?

程宗主左思右想,决定剑走偏锋。

骗走季初晨一点精血,炼制特殊的法器,让程欢得以在宗会上激发血脉之力。

他的借口找的也让人无法拒绝,身为父亲,关心儿子的身体状况,这不是很合情合理吗?

程宗主眸中幽光闪烁,定定地望向季初晨。

——青年如果当真信任自己,那么一点指尖血又算得了什么?

换而言之,季初晨若是不答应,那就说明他心中终归是对自己起了疑心,这样一来,程宗主也就晓得之后该更加谨慎行事。

寒风飒飒中,一片阴云飘过,短暂地遮蔽了璀璨的月华。

季初晨和程宗主两人笼罩在阴影里,可凭借程宗主的眼力,一点黑暗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见白衣青年愣神片刻,面上浮现出一丝苦恼又无奈的神色,薄唇微微抿起:“可是,父亲……”

程宗主眸光微冷:“怎么,你不愿意?”

“这倒不是。”

季初晨摇摇头,十分“坦诚”道:“其实我如今能恢复修为,是仗着在偶然得到的一本特殊功法,名为《藏血真经》。它能助我将一身血气转化为灵力,但也因此不能泄了血气,否则这一身力量都要化为乌有……”

他说得头头是道,语气之真挚,神色之坦荡,连程宗主都被唬住了。

还有这种功法呢?

程宗主忙问这功法从何而来,季初晨一副有苦衷的表情,摇头许久后,才在程宗主的追问下勉强吐露:“其实这功法……是从白修岳……”

程宗主秒懂。

上古邪修夺舍的少年啊,而且本身修的便是与血气相关的功法,如此一来似乎也说得通了。

他细细打量着季初晨,犀利暗沉的目光从青年略显不安的面庞上扫过,紧抿的唇,镇定中隐隐透着不安的目光,微蹙的眉心……很好,毫无破绽。

活脱脱一个为恢复修为,不惜修行邪术的儿子在面对自己父亲时的模样。

程宗主这下可算是放心了。

他也不向季初晨索要精血了,因为他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了更好的办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人狠狠打入地底,永世不得翻身。

在叮嘱季初晨此事万万不可透露之后,程宗主随口又扯了些有的没的,然后心满意足地动身回府。

虽然没拿到精血,但探明了季初晨的心思——这小子此刻还坚定不移地信任着他的“老爹”呢,否则怎么会将自身功法破绽这么重要的秘密都全盘托出?

这一波,血赚!

可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的刹那,季初晨面上的笑容转瞬而逝。

青年静静站在风中,白衣被吹拂着向后飘去,许久之后他轻轻地抿起唇,讽笑一声。

“《藏血真经》?”

他自言自语道:“你倒是轻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