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在外人眼中精彩激烈,在季初晨等人眼中滑稽到甚至有几分荒诞的比斗,到此正式结束。
弟子们的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样,之前的气氛有多压抑,此刻就有多畅快。
他们鲜少如此大声地欢呼,甚至有些夸张地尖叫,一边眉飞色舞地对视,一边还不断用神气的眼神望向战台一侧“闷闷不乐”的琼青,心道看吧,这才是我们云海宗的少宗主,他可不好惹!
季初晨以如此众望所归的方式回归,众弟子们在心中已经自动将其重新带入到少宗主的位置上了,至于程欢……哼,谁知道那玩意儿是什么东西?
不认识,没见过。
狼狈的程欢被仆从搀扶着,缩在战台角落的树荫里。
通晓治疗术法的弟子正为他疗伤,但进展甚微——琼青的藤蔓上竟还带着几分毒素,那毒素几人闻所未闻,自然也不知道如何消解,因而无论那名弟子如何努力,程欢的面颊依旧高高肿起,一张脸撑大了足足一圈。
面上的治愈灵术触感冰凉,程欢心里也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凉得通透。
他死死瞪着战台上风姿翩然的季初晨,肿胀的面颊将眼睛挤成一条细缝,眼底闪烁着嫉恨的光。
那恨意仿佛一条毒蛇,长尾缠住他的心脏,尖牙咬破他的五脏六腑,向其中注入酸苦的毒汁,让他整个人如腐蚀般地浑身刺痛,坐立难安。
明明他才是云海宗少宗主。
他才是!
他和父亲费尽心思,才终于夺得了那个位置,将那个人赶出云海!
程欢狠狠咬牙,耳畔传来源源不断的欢呼,云海弟子们口中高呼着那个于他如噩梦般的名字,如之前千百次一般。
只要程阳出场,那么所有人都会忘却自己的存在,不会多看自己哪怕一眼。
程欢口中隐隐尝到了血腥味。琼青下手很有讲究,没有给他带来很重的伤势,但那股郁闷至极也痛恨至极的心绪在青年胸口来回萦绕,几乎要将他逼疯。
“……该死!”
他低下头,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间逼出几个字:“该死!”
都该死!
无论是程阳,还是那些正为程阳欢呼的弟子们!
程欢一把抓住身旁的仆从,旋即在对方忐忑不安的目光中,冷冷道:“去把白修岳找来。”
说到一半,他倏地又顿了一下:“……不对,那小子也是个不靠谱的,明明之前信誓旦旦跟我保证,让程阳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不找他,你们去找我爹!”
把他爹找来,他爹可是云海宗宗主!
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程阳?
……
战台上,季初晨冲一众弟子回首微笑,风雅脱俗,气度不凡。
他心中隐隐有一股暖流盘旋,绕着经脉漫过四肢骨骸,悄无声息温暖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本以为,此次回宗是单打独斗。
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尚未抵达,却早已有人替自己铺好了所有的路。
上山之前,季初晨先秘密联系了几位长老,将自己所知之事尽数告知,也初步制定了如何针对程家父子的计划。
只是这计划做到一半,他突然听闻有人在山上踢馆,年岁看上去不大,身形赫然是个少年,使一手极漂亮的木行灵术,唤作“小青”。
季初晨当场愣住。
如果说这还有可能重名,但当他听说随行的是一位姓“车”的长老时,季初晨心中已经清如明镜,这绝对是他认识的那两人。
他们为何会来,又为何会在云海宗摆下擂台?
季初晨本来不懂。
但在看到琼青击飞程欢的那一刻,他懂了。
他的朋友们是在替他出气,也替他的回归造势。
如此一来,季初晨便不需悄无声息做贼般地遛回山上,现下他是维护全宗上下荣耀的英雄,是能力战强敌的天才剑修,弟子们会怀着比以往更强烈的心意敬佩他、爱戴他,这完全可以抵消他消失这段时间流失的影响力,也大大方便了季初晨施行后面的计划。
冲二位挚友投去感激的目光,季初晨微微敛眸,余光在战台之下寸寸扫过。
他感激琼青和车允文为自己所做的付出,而同时他又隐隐地心中火热,因为季初晨知道,这样的计划定然是出自那人之手,他朝思暮想的那个少年——
然后他看到了。
人群的最外围,不起眼的角落里,微仰着头唇角含笑的郁小潭。
郁小潭的身形并不高大,站在人群中几乎便要被淹没,可跨越茫茫人海,季初晨偏偏一眼就看到了他。
少年在冲他招手,长袖落下,露出白皙得近乎扎眼的小臂。
少年也在欢呼,殷红的唇微张着,季初晨听不到他在呼喊什么,但他知道那定是在喊自己的名,尾音微微上扬,挑起一个欢快的旋。
漫山遍野都在喊“程阳”,“程少主”。
只有那个人,会喊“季大哥”。
也是他唯一想听到的声音。
季初晨突然归剑入鞘,然后抬起用于执剑的右手,双指并拢,在一众弟子无比火热的目光中,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轻点三下。
众弟子目光更亮,爆发出一轮更超以往的欢呼。
“程少主太强了!刚才那个动作好帅,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大概是挑衅吧?”
“我感觉是示威,告诉他们云海不可欺!”
此起彼伏的声浪中,人群边缘的郁小潭放下挥舞的手,山风柔柔扫过他的面颊,让他心中滚烫,脸颊也热。
他听到了身边人的交谈。
可莫名地,郁小潭感觉他们说的都不对。
……总感觉那个动作,是冲着自己做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
郁小潭敛下眼眸,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
日头很快西落,彩霞黯淡,月上柳梢。
这一天对于云海宗弟子们,简直像过小年一般,不仅因为他们敬爱的程阳少主回来了,还在战台上力挫“小青”,更是因为当天晚上,他们吃到了一顿史无前例的美味。
光华斋出手,普通菜肴的美味程度就比平日提高了不少,尤其那一桌菜中有一盘葱爆羊肉,味道鲜美,外酥里嫩,肉质嫩滑可口,几乎入口即化。
那菜也耀眼,色泽鲜亮的辣油在肉片上流淌,赤红的辣油,焦亮的羊肉,碧绿的葱片,交织成一道光彩夺目的绝妙菜肴。
那肉片卷着辣油和葱花,咽下肚后又化作滚烫的热流,如岩浆在体内流淌、翻涌、咆哮,吃得人大汗淋漓,胸口火热,又忍不住拍桌直喊痛快。
连经脉似乎也被那热流冲开,体内灵力运转的速度明显加快,抢到肉片的弟子一个个红了眼睛,只可惜供给他们的肉片的数量太少,没过几息,便被一扫而空。
没了羊肉吃的弟子们望洋兴叹,再吃其他菜都感觉少了些滋味。一些来得晚的人吃得欢快,见他们如此没精打采,皆十分诧异:“怎么,今日的饭菜多美味啊。”
抢到过羊肉的弟子连连摇头,指着桌上空盘,落寞道:“那是你没吃过这道菜。”
晚来的弟子抬头一瞅,好家伙,那盘子里只剩浅浅的一层辣油辣椒,连葱花都被人夹走吃光,由此可见定然是绝世的美味。
他心中有些痒,四下环顾片刻,见没什么人关注到这边,遂小心翼翼将筷子探入辣油,蘸了一下放入口中。
——仿佛一场盛大的烟花,在他唇舌上刹那间引爆。
晚来的弟子眼睛也红了,也顾不得旁人怎么看,二话不说将那盘辣油抢到自己面前,拌饭吃。旁边人看得都愣了,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鄙夷,而是懊悔地猛拍大腿:“我怎么就没想到?”
于是乎,云海宗出现了世上最奇特的一幕,一群往日里只是凑合填腹的弟子们突然开始拼命抢夺一盘菜汤,一个个将盘子用灵术刮得洁净如初,辣油辣椒也一滴不剩。
云海宗上,需要聚众就餐的主要是些修为低微的弟子,尚未辟谷。
真正修为高深的弟子中,许多人是不喜爱吃灵食的。
他们听了这个消息,不屑一顾地撇撇嘴角:呵,一盘菜而已,又能好吃到哪儿去。
可越来越多的人说这盘菜好吃,直到当天晚上整个云海宗的弟子都不再谈论当天的比斗,而是谈论一盘羊肉时,这些修为高深的弟子也有些坐不住了。
真的……有那么好吃?
如果真的很好吃,那么偶尔尝一尝……也未为不可。
只是今日的饭菜已经吃光,他们再想吃,需要等到明日。
……
绝大多数的羊肉被端到了长老面前。
他们漫不经心地挑起一点,塞入口中时神色倏地一凝:“嗯?”
美味倒是其次,菜肴中那充盈的灵力和经脉拓宽的感觉倒是让他们尤为惊喜,要知道到他们这个层面,经脉早已定型,一丝一毫的拓展都极其难得。
“今日的饭菜出自谁之手?”有人问道,“有没有可能,把人留在……”
立即有人摇头:“难,难啊。这是为宗会专门邀请的光华斋名厨,似乎还是王家的嫡系。”
此话一出,登时浇灭了之前那人探寻的念头。
这倒也正合了郁小潭的心意,以光华斋的名头行事,免去许多麻烦。
而与此同时,又有一盘羊肉被端到程欢面前。
程宗主用灵气祛除了程欢体内的毒素,他望着长桌对面,面色阴沉的亲生儿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欢儿,吃吧,今日的羊肉很不错。”
“等你吃完,咱们再来说说,怎么解决那程阳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