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死寂,鸦雀无声。
斜阳浅浅的光落在程欢身上,扫过他肿胀的脸颊,晕开不自然的殷红,傍晚的风已经带了些夜晚的凛冽,刀锋般擦着面颊刮过。
无论弟子或是长老,皆感觉那风刀刮在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
丢人现眼,真真丢人现眼。
他们云海宗怎么就选了这么个少宗主?
无数人心底怨言滔天,可又碍于长老在场,不敢直言抱怨,只深深地将头低下,掩盖住自己鄙夷的目光。
台上的长老中亦有数人神情苦涩,嘴唇微张似是要说什么,但深深地看了程欢几眼后,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其中一人召来座下弟子,低声叹息:“快去把消息告诉宗主,请他来定夺。”
事情闹到这一步,已经不是他们几个元婴长老能够处理的了,必须得宗主出面,想办法维护下少宗主的威望。
不过即便宗主亲自前来,也未必能有什么好办法。长老们可以预见到,今日散场之后,程欢必将成为整个云海宗的笑柄。
这少宗主的位置,他怕是要坐得如同针毡。
但现下尴尬的场面仍未化解,琼青的问题仍未解决,长老们看着坐在藤蔓上一荡一荡如荡秋千般轻快的琼青,一个个眉头紧皱,目光晦涩。
程欢败了,连程欢都败了。
他们上哪儿再去找骨龄三十以下的天才?
难不成,要把那些修炼四五十年头、甚至上百年的精英弟子叫来,跟这一个小小的少年比试?
他们这边久久未有言语,那边车允文与琼青悄悄交换一个眼神,琼青的气焰登时又嚣张起来,清脆的笑声在云海峰上空遥遥回荡:“结束了吗?再没人啦?”
“师父,你又哄骗我,不是说云海宗是云州第一大宗么,怎么我只见到了几个歪瓜裂枣。”
“啊,尤其那个少宗主,又丑又不经打,还不如前面那几人坦率呢。”
“这也能当上少宗主?”
说着,少年神采飞扬,冲车允文遥遥露出一个明媚笑容:“师父,要不咱们还是回宗吧,我看这地方挺没劲的。说句实话,跟咱们之前拜访的清欢宗、缈山宗相比,差的也太远了些,看来这云州之内,盛名不可尽信呀。”
“噗嗤”,又一记补刀,狠狠戳在所有人心窝上。
众弟子憋红了脸,心中疯狂咆哮:清欢宗、缈山宗,那可都是云州的二流宗门啊!
哪年宗门大比,不是被他们压着打?
他们怎么可能连二流宗门都比不过?
“小青,休要胡说。”
车允文板着脸,话音却意有所指:“云海宗有大宗风范,见我们远来是客,所以才处处礼让。这种胸襟气度就很了不起了,何必在意其他。”
这话传入众人耳中,便如火上浇油,越发让人心中不是滋味。
这话中的意思,难道不是在说他们空有虚假气度,并无真才实学?
众弟子脑海中忍不住回想起程欢刚出场的画面。
那时的程欢有多么风度翩翩,现下就有多么狼狈不堪。
顺着车允文的话,他们禁不住想,是不是因为自家少宗主将力气全用在整理仪表上,所以才这么不堪一战?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垃圾,果然是个垃圾!
战台上,琼青嗤笑一声,精致的小脸仰得极高。
一副对车允文的话十分不屑的模样,也丝毫不把他们下方弟子放在眼里,连一个余光都懒得给。
众弟子更加沉默,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在空阔的山间弥漫,虽然没有丝毫灵压,可所有人都觉得肩膀和后背无比沉重,仿佛阴云聚顶。
简直要把人的脊梁压垮。
突然,一阵清风呼啸而至,穿云而落!
——破开云霄,如一道金芒从天而降,恰落在战台中央!
灵光在风中炸裂,快速摩擦空气发出细碎的噼啪声,那白衣落地时雪袖翩然,没有任何装饰,却比彩霞天光更加烂漫。
所有人都下意识瞪大了双眼,望着那台上猝然出现的白衣男子,看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执剑静立,嗓音清润,从容不迫。
“谁说我云海宗无人?”
……
来人正是季初晨。
也正是弟子长老们眼中,消失数月已久的前少宗主,程阳。
那一瞬间季初晨站在台上,衣袂猎猎,墨发飘扬,手中长剑直指琼青,身后恍若有光。
许多弟子眼眶一热,鼻头倏地就酸了,他们再也抑制不住,尖叫着大声呼喊:“程阳少主!是程阳少主!”
“程少主回来了!”
“程少主万岁!少宗主万岁!”
最开始只是零星几人呼喊,但很快如野火燎原,迅速传遍整个人群。
完全颠覆了方才众人缄口的场面,喊声、尖叫声沸天震地,场上的气氛刹那间变得空前热烈,长老们的心弦也跟着倏地颤动一下,心脏落回胸腔,久违地感觉到了心跳和呼吸。
他们对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
果然,还是要靠那个人。
无论宗主如何努力消抹他在弟子们心中的印象,如何努力增强程欢在宗内的影响,但在真正的人格魅力面前,一切都是空谈。
就像此时此刻,季初晨只是静静地站在台上,便让人无端地充满底气,无论琼青有多强,无论他们刚才所面对的是如何尴尬的局面。
因为那个人,从来都没让他们失望过。
迎着众人炽热的目光,季初晨薄唇微抿,长剑抬起,直指琼青。
在无人可见的角度,琼青却冲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季初晨秒懂。
于是下一秒,气浪迸发,两人倏地前冲,展开激烈的缠斗,藤蔓张牙舞爪,银剑挥出寒光,灵光在半空碰撞,炸开千万荧火。
狂风怒号,呼啸作响!
众弟子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战台,许多人眸中发亮,双手攥拳,心中不断祈祷。
——不,并不需要祈祷上天,因为他们都曾做过那个人的剑下败将,知道那个人有多强!
季初晨剑中带着风雪,银白的剑身如寒冰塑成,阳光下熠熠生辉,挥舞之时掀起凌厉的风。
风中犹有道音玄妙,道法氤氲,于是在长剑挥出的刹那,气势浩大,仿佛要斩断虚空。
琼青周身落英飞速旋转,朵朵花苞在少年身后迅速绽放,又转瞬间零落成泥。
那赫然也是草木荣枯的生死大道,百花在凋零的刹那将全部灵力汇入藤蔓根茎,于是新生的枝蔓愈发灵动,仿佛下一秒便要活过来似的。
两人的比斗愈发激烈,在而某个刹那,季初晨倏地回身,长剑一挽一扫,那一瞬间台下的弟子仿佛看到山峦崩塌,大雪如瀑哗啦啦流下,将整个世界都染成素裹又耀目的洁白。
修为较低的弟子只觉得耳畔一片嗡鸣,似有无数小剑迎面刺来,骇得他们慌忙后退,又无处可退,最终被漫无边际的“雪浪”埋没。
神识中的战斗反映在现实里,便是观战人群中许多人无法抵挡,刹那间眼前一黑。
台下便如刮过一阵旋风,呼啦啦倒了一地。
那剑意过于凛冽,气势过于强大,琼青一时“招架不住”,颇有些狼狈地朝一旁摔落。
幸而他“反应及时”,藤蔓勾住腰部一个回旋,才堪堪在擂台边缘站住。
容颜精致的少年面色苍白,连日来首次露出了不甘的神情:“你、你不是金丹,你……”
季初晨眸中闪过一丝古怪,但很快调整好了神情,敛着眉眼淡淡道:“不错,我已于数日前突破元婴。”
全场哗然!
高台上的长老完全坐不住了,一个个站起身如鸭子般探着脖颈,瞅着季初晨的眼神灼灼发亮,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季初晨刚露面时,他们还沉浸在这人突然回宗的震惊和喜悦里,而此时仔细一看,他们才注意到,青年竟是已经成为了元婴大能。
骨龄不到三十的元婴!
苍了天了,前观千年,后观千载,可曾有过如此年轻的元婴?
长老们一时呼吸都有些不畅,挥着手连声催促:“快,快请宗主!”
“请了请了,早就请了。”
弟子在一旁急忙回复,眼底亦跃动着惊喜的光。
不光长老兴奋,弟子们也十分激动,全天下最年轻的元婴在他们云海宗里,未来也极可能是最年轻的出窍,分神,甚至……大乘!
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无论从颜面,还是从实力上,都能让云海宗大大地增光添彩!
战台上,两位戏精的“表演”仍在继续。
在一众弟子屏息凝神的瞩目下,季初晨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轻声劝道:“认输吧,我既然突破,你已不是我的对手。”
琼青面上神情变幻,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少年紧抿着唇,眸光扑闪,面上糅杂着苦涩,不甘,无奈和落寞,许久之后他似是终于承认了失败,缓缓挥手,将灵力具现的藤蔓和花瓣尽数消除。
“我现在打不过你,”他最后嘴硬道,“但只是现在。等我突破元婴,要与你再战一场。”
季初晨笑道:“好,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