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餐馆怎样?”
货郎眯缝着醉意朦胧的眼睛,连连摇头:“这谁知道呢,咱们这种人,这辈子、下辈子都别指望能进去吃一顿,它怎样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来来来,喝酒喝酒!”
青衣男子被他扯得东倒西歪,连声苦笑:“哎呀,吃不起还不能聊聊吗?”
“聊什么聊,小心惹祸上身。”
货郎龇牙咧嘴,拽着青衣男子身子压低,附在他耳边小声道:“那里面的人可狠辣着,上次李家的乞儿想上前讨点剩饭,直接被一巴掌扇飞了,倒在地上那叫一个血肉模糊啊……啧啧,你以后见着那家餐馆的人,可要记得离远点走。”
“这么凶吗?”
青衣人微微歪头,眸色复杂。
顿了片刻,他又转身指向城南的方向,有意无意道:“我来时看见那儿也有一家餐馆,门庭若市,不知……”
货郎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你小子怎么成天想些不可能的事啊,有这心思放在划拳和拉货上不好吗?”
青衣人:“……拉货我明白,但划拳?”
货郎意味深长:“起码能少请些酒钱。”
青衣人:“……”
他扒拉扒拉口袋,看着那里仅剩的几枚铜板深深皱眉,面上露出与寻常百姓一般无二的懊丧神情。
“好啦好啦,不会全让你请的。”货郎哈哈大笑着拍打他的肩膀,“来来来,喝了这杯酒,咱们就是兄弟了,酒钱一人一半。”
青衣人这才舒展眉宇,又继续畅快地与货郎喝酒划拳,几杯酒下肚,那货郎突然道:“你刚才说的,是城南的郁家餐馆吧?”
青衣人耳尖微动,点点头。
“那家店还不错,至少还把我们当人看。”货郎冲他眨眨眼睛,“之前那家店还不像现在这么火热,也有行乞的人前去讨饭,还真讨到了不错的吃食。”
“只是现在呀,不敢去啦。”
“为何?”青衣人微微眯眼,“莫非……”
货郎挥挥手:“跟店无关,只是去那家店的仙长越来越多,我们在门口晃荡终归是不好,说不准就犯了哪个仙长的忌讳,被打杀了,岂不是冤?”
“要我说你也别想那么多,安心喝酒就是了,这小香肆的杂粮酒就真比那些神仙佳酿差吗?我可不觉着。”
青衣人微微歪头,思索片刻后笑道:“说的也是。”
他将杯中浊酒一口饮下,眯缝着眼睛回味无穷地咂嘴。
似是在咂摸烈酒的酣纯,又似是饮尽了这酒肆满屋喧扰。
……
千里之外的云海宗,这一日也迎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来人自称是渝水门新晋长老,云游途径此处,便想前来拜访一番。云海宗见此人修为不俗,手中又的确有渝水门的长老令,于是也十分客气地把人请到山上好生招待。
“新晋长老”身边带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
模样精致,双眸灵动,只是似有几分羞涩,见了云海宗长老只敛着眉眼轻轻行礼,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云海宗负责接待的长老瞅这少年骨龄不高,修为却不俗,于是也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在宴席上询问这少年是何人。
某车姓“长老”莞尔笑道:“是个新收的弟子,资质愚笨,拿不出手。”
少年配合地垂头,白皙双颊隐隐透出羞赧的薄红,似乎正因被自家师父责备而深深地感到惭愧。
“怎么会呢?”云海宗长老客气地笑着,“以令徒的年纪,能有金丹期修为,已经是不世出的天才了。”
车允文连连摇头:“你们也不必抬举他,我看这云海宗才是英才荟萃,人杰地灵,这一路走来多少优秀弟子啊,可真是看得在下羡慕不已。”
说到此处,他嗓音微顿,似是有些犹豫:“要不然……你们挑几个弟子,与我这劣徒比试一番?”
云海宗长老也没多想,随口便应下了。
他吩咐几句,召来座下几名骨龄在三十以下的弟子,将座位一侧垂首静立的少年指给他们看,叫他们比试一场,还特意叮嘱了要点到为止,不要伤到贵客。
琼青安静地垂着头,一副腼腆内向的安静美少年模样,其实眸中早已跃动起火热的光,无形的狐狸尾巴在身后疯狂摇摆。
好戏……要开场了。
……
与此同时,山下流光城的光华斋里,也迎来了一位神秘客人。
那人手执光华斋令牌,直言说是受王曲雯引荐,要他来这里的光华斋做灵厨。
令牌被人取走,飞快地验过真伪,证明是真的。
光华斋的管理人没想太多,只当是家族旁支,走了后门往餐馆里塞个人而已。
这种人他见的多了,没什么本事,就来刷刷履历,然后回乡下某个犄角旮旯开个小餐馆,扯张“光华斋灵厨”的大旗撑门面——这种垃圾,只配给他的光华斋倒水烧火。
于是他便真的安排这位新人去倒水烧火。
……烧着烧着,竟烧出问题来了。
首先是光华斋主厨做菜时,那新人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这火候不对,要再晚一点下锅。”
主厨:“???”
主厨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懵。
这都多少年了,竟然还有人敢在他做菜的时候指手画脚?
主厨想严厉地说“你是谁,也敢在这儿放肆”,可还没等他开口,旁边那少年又惋惜地摇摇头:“错了错了,水加多了。”
“唉,辅菜搭配也太单一了些。”
“这时候不该换小火,大火炒一会儿会更好。”
“辅菜还不放?入味的时机要过了,到底行不行啊?”
主厨:“!!!”
主厨顿时炸了。
他做了这么多年主厨,向来说一不二,什么时候轮到一个打杂的烧火工来指点他如何做菜?
而且是接二连三地出言不逊!
“把他给我拉走!”主厨大发雷霆,灵压在厨房四下流窜,“把他给我拖出去,永远不准迈入光华斋半步!”
几人走上前来,探手迅疾如闪,要抓郁小潭的肩膀。
可他们的手指尚未触碰到郁小潭,少年清瘦的身躯中却突然迸发出一股强大的灵压,那灵压如有实质,在宽阔的房间内召起旋风,吹起少年乌黑的发。
郁小潭静静抬手,手中抓着一张符箓。
系统出品,防御符,一炷香时间内元婴之下的修士无法靠近他一米之内,否则便会被强力弹开。
他抓着符箓,缓步朝前走。
挡在他身前的光华斋下人便被逐一挤开,如黑色的浪潮朝两侧流散。
主厨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郁小潭在他面前站定,面容平静,眸光明润,姿态气质如行云流水,气定神闲地冲他伸出手。
“锅铲给我。”
气场莫名地强大。
仿佛他才是这间厨房的主人,是世上所有食材和菜肴的掌控者。。
主厨也不知道怎的,再回过神时,他就已经和下人们一起挤在旁边,愣愣地盯着郁小潭清洗锅铲了。
郁小潭将洗净的锅放在灶台上,随手抓过旁边一些葱蒜,切碎,放油,下锅。
主厨这次准备的菜,是一道“龙须凤爪”。
这其实是相当残忍的一道菜,因为它只取活鱼的鱼须,以及活鸡爪下正中央的一块嫩肉,如此要做成一道菜,会留下数十只残疾的鸡,数百条失去触觉味觉的鱼。
而且能摆上光华斋餐桌的鸡和鱼绝不是普通的鸡鱼,郁小潭观那鱼须上流光流溢,生鸡肉嫩如冻乳,登时便知这食材来历不凡。
他并不认识。
但这也不妨碍他继续做菜,郁小潭将食材清洗过后,直接倒入锅中,火焰呲呲声和热油飞溅的响声刹那间响彻厨房,白雾与烟味一齐涌出,在屋内氤氲飘荡。
“这、这这……”
主厨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捂着心口大吼:“糟蹋啊,这纯粹是糟蹋东西!”
游浒鱼的鱼须可不像一般鱼类那般细嫩,这类灵物的须与它们的武器无异,处理时一个不小心,都可能被刺穿手指。
那么坚固、锋锐的食材,怎么能炒?
必须是清炖才能将其软化,突出其鲜味!
还有凤爪,那凤爪取自天山雪风鸡的脚掌,天山雪风鸡常年生活在冰雪之中,因而脚掌冻如晶石,也必须要通过长时间的炖煮才能消融其中蕴含的冰雪之力,将之化为柔软如棉絮的美味佳肴。
可这、这直接下锅炒?
主厨几乎睚眦欲裂,一双眼简直要喷出火来,恨不得把郁小潭活剐了。
他死死瞪住烟雾中翻动锅铲的少年,心中大骂自己怎么就那么糊涂,竟然会被这没断奶似的黄毛小子镇住?
方才郁小潭那自信满满的模样,如今看来,分明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
主厨龇牙咧嘴,几次想冲上去从郁小潭手中抢走锅铲,却数次都被符箓的灵力反弹出去。他虽为主厨,但多年来沉心于厨道,修为也不过是金丹期而已,还无法突破郁小潭符箓设下的屏障。
不过也无碍,光华斋各个分斋都有镇守的高手,如今早已有人前去报信,那元婴期的高手马上便要来了。
主厨狠狠磨牙,心想一会儿一定要把这死小子从楼上扔下去,摔死他丫的……诶,什么味道,这么香?
烟雾飘扬中,主厨下意识吸了吸鼻子,鼻翼轻轻颤动。
嘈杂的火焰噼啪声里,他突然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似岩浆火辣,似冰雪凛冽,让人想起被数千吨风雪掩埋的大山,山体裂开的刹那,来自地心的岩浆喷薄而出,灿金色热浪流淌在冰晶铺就的地面上,仿佛流淌的黄金。
……来自郁小潭正倒入少许清水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