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没有真实的身躯,虚影绝对会喷出一口血来,他冲着季初晨痛心疾首地大喊:“我说取第三个,第三个啊!”
他说话间,季初晨眼前另外两个光团正在飞速消散——世上诸多机缘便是如此,只允取其一,错过了便是永远错过。
换而言之,季初晨做不了虚影的在世传人了。
而季初晨竟然还在笑,他修长的手拂过光团,光团在他手中缓缓消散,化作一套整齐洁净的厨具。
虽说是厨具,但那其实是一套刀具,木制架子上整齐地列成一排,过了千百年却依旧焕然如新,中间缺了几处,余下的却依旧不少,有主刀、削皮刀、剁骨刀……以及几个或窄或短的小刀。
那些小刀模样相似,具体是何用处季初晨分不太清,但他抚摸着这些刀具,越看越觉得郁小潭定然会喜欢,心中也涌起无边的甜意,忍不住地唇角上扬。
心如死灰的虚影:“……”
虚影非常难过,太难过了,他其实是上古大能留下的一道神念,专门负责替大能传承道法。
大能自身资质卓绝,能够继承其衣钵的弟子也必须是万里挑一。
虚影等了不知多少年,才等到季初晨这样一个灵心慧性的绝世天才,而且年纪轻轻,剑心已成,修为更是不俗。
季初晨踏进秘境的那一刻起,虚影就激动得浑身发颤,随着一关又一关过去,青年展现出超凡的悟性和极强的天赋,这一切更是让虚影冒险违背规则,亲身出来给予季初晨最后一关的提示。
虚影想着如此一来,定然可以将这名弟子稳稳拿下吧。
可到头来,季初晨竟毫不犹豫选择了中间的光团,选择了自己留下的一套废物!
“你不是剑修吗?”
虚影终究只是一道神念,撑不了很久,此刻他的身影摇摇欲坠,轮廓愈发模糊,但还是能看出明显的黯然失色。
“那功法中可是包含了我前生全部的剑道感悟,”虚影长吁短叹,连连哀叹,“全部的剑道感悟啊,能顶你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苦修了,你难道就丝毫不感兴趣?”
季初晨思索片刻,缓声道:“并非如此。”
“前辈前生必定修为卓绝,所留功法也定然品阶极高,但我此生修习过数千道法,对剑法一道亦有自己的感悟,在遇到瓶颈之前,我还是更想依靠自己,试试看能否走出一条前无古人的路。”
虚影听完,愈发心痛难耐。
听听这话,何等的大言不惭!
新的大道如果真有那么好开辟,古往今来无数天才又何至于折戟沉沙?
但还没等虚影痛斥“此言荒谬”,季初晨突然又莞尔一笑,摇了摇头:“但这也不过是借口罢了。”
“不瞒前辈,我的确想要这厨仙遗留之物。”
“纵使有再多选择,我心目中最宝贵的,也只有这一件。”
虚影:“……”
虚影没辙了。
千年苦等,千挑万选,最后选出这么个天姿卓绝的弟子,没想到脑子却有点毛病,傻得厉害。
不爱神兵,不要功法,偏偏把一堆剁肉切菜的刀当宝贝。
这都哪来的混小子,难不成是纯粹来气他的?
虚影深深地吸了口气,抱着最后努力一把的念头,感慨道:“行吧小子,你有自己的想法,这也不错。离开之前,你可还有什么想问老夫的?”
虚影想着季初晨总该问些剑术道法的问题了吧,这样他就可以出言指点一二,好歹给这千百年的等待一个交代,也全了自己这颗火热躁动的爱才之心。
但季初晨沉默片刻后,问道:“敢问前辈,可曾见过传说中的厨仙?”
“他是个怎样的人?”
虚影:“……”
虚影哭笑不得:“你究竟是剑修还是灵厨啊,怎么对人家厨子做菜的事那么感兴趣?”
“厨仙,厨仙……唉,我不知你是从哪儿听说了他的故事,但从今往后,还是少提及吧。”
季初晨微微一愣:“为何?”
“厨仙……可惜,太可惜了。”
虚影轻轻摇头,叹息道:“他有着远大的志向,那志向远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崇高。他是个怎样的人?我只能说,如果你出生在那个时代,就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承受过他的恩惠。”
“世上之人要么爱他爱得发狂,要么恨他恨得要疯,但没有人能否认他的伟大,如果说栖霞自古以来皆为暗夜,他就是那天空中最璀璨的一颗星。”
停顿片刻,虚影突然又改口道:“不过当然,在反对他的修士们眼里,厨仙就是那千兆分之一的异类,是栖霞界自古至今最恐怖的灾难。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他死了,留下天州一团烂摊子,貌似那里混乱的道则至今没有恢复秩序?唉,真是造孽啊。”
季初晨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听虚影絮絮叨叨这许多,他对千百年前发生的事也愈发好奇起来,忍不住追问道:“厨仙是怎么死的?谁杀了他?”
“不是谁。”
虚影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模糊而苍老的面容上隐隐闪过畏惧的神色。
似乎那种恐惧依旧留存在他脑海中,即便他生前已是差一步便要飞升的大能,即便如今已经过去千百年的光阴,但在时光的间隙里稍作回忆,仍让人止不住地战栗。
“杀死他的……是天道。”
……
青州洛镇,本是清朗的晴空,突然不知从哪儿飘来一片阴云,淅淅沥沥地落下一片小雨。
郁小潭在收拾行李,把认为有可能用得上的全部塞进储物戒。
仙游街那边已经和王家老爷和陈玉风打过招呼了,有那二位在,他可以放心。餐馆这边交给王伯和白骏达招呼着,郁小谭留下了一沓传音符箓,确保有事能及时联系。
幻丹化出的虚影留在后厨炒菜,在郁小潭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下,白骏达保证自己绝不踏出餐馆半步,一定死死地守着。
“如果有人来闹事,你不用犹豫,直接启动阵法。”
郁小潭抬手做刀削状:“削他丫的。”
白骏达胡乱点头:“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郁小潭你怎么婆婆妈妈的。餐馆肯定给你守好了,你就放心吧。”
勉强将心放进肚子里,郁小潭和琼青车允文二人开始启程。
在他踏出餐馆大门的那一刻,白骏达又从屋里追了出来,冲郁小潭的背影高声喊道:“我会努力修行的!等你们回来,我肯定会筑基,我发誓!”
郁小潭愣了一瞬,倏地笑了。
他知道白骏达其实也想一起去云海宗,但这几天以来白骏达从未提起。白小胖子知道自己修为低微,去了也只是拖后腿,此次出门又不是游玩,而是去一个大型宗门帮季大佬寻仇,关系重大。
所以他不能去。
他不去,帮其他人守好餐馆,就是他能做的最大的贡献。
白骏达留守在餐馆里,望着郁小潭等人渐渐远行的背影,眼睛不知不觉倏地就红了。
他扒着餐馆大门,冲远方高喊:“郁小潭,你一定要把季大佬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啊!”
风声捎来缥缈的呼喊,郁小潭回过头,冲他挥了挥手。
几人出城的瞬间,城门外几株大树的树冠上,突然有人猛地蹿起,双眼眯起,嘴角咧开,露出狞笑。
却是那几个蹲守许久的掮客。
他们已经等了七八天了,眼瞅着就要到长老划定的最后期限,掮客心急如焚,整个人宛如被架在一口油锅上反复翻炒。不过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
旁边同行的几人也兴奋,拍着掮客肩膀:“怎样怎么,那剑修可有同行?”
掮客打量片刻,激动道:“没有,那剑修没来!”
众人登时亢奋,议论纷纷道:“这掌柜的可真是大胆,这种情况下也敢出城。”
“谁说不是呢。但他这般莽撞,不是恰好给了我们机会吗?”
也有谨慎之人心生犹豫:“可那掌柜身边还有两个生面孔……”
“怕什么?”掮客厉声道,“模样那么年轻,肯定不会太强。你当天才剑修是大白菜,随手就能抓出两个、三个吗?”
“都不要啰嗦了,听我号令,我们一起上,抓住那无良掌——”
他的话音刚说出一半。
遥远的城门处,琼青微微抬头,精致的眉头轻轻皱起,眸中冷光闪过。
“噗嗤!”
掮客前扑的动作也僵在半空。
他胸口传来一股剧痛,痛楚中还有一股强大的吞噬之力,拉扯着他浑身灵力、精血朝那伤口处飞速流逝。
掮客惊愕低头,发现是脚下那藏身数日的巨树,树冠处抽出一根粗长的枝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了他的胸口!
其他修士也未能避免,纷纷被树杈贯穿,一个个嘶叫着在枝头挂了一串又一串,很快随着精血流逝,他们连嘶叫也发不出了,只能无力地耷拉着手脚随着枝藤摇摆,宛如一个个拴在树上的肉瘤。
城门脚下,郁小潭疑惑地回过头:“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有吗?”
琼青微微侧头,面容精致无暇,笑容纯洁又无辜。
“可我只听到了风声呀。”
“别看了小潭,快走吧,咱们还急着赶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