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小潭笑了。
这个人倒有意思。
可青年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笑不出来了,因为对方笑眯眯道:“小掌柜,其实我还蛮希望你是真的缺灵石,要不然你将这长街转卖给我吧,光华斋的压力金玉堂也能帮你分担一二,如何?”
“……”郁小潭哭笑不得,果断拒绝道,“抱歉,仙游街是非卖品。”
青年有些惋惜,又追问道:“那你我联合经营也成,让我出资在里面赚一点分红就好。”
郁小潭连连摇头:“我只能给金玉堂一份长期契约,保证你们能以较低的价格在这里永远占据一份铺位。”
青年微微一愣:“买断?”
这次郁小潭沉默了许久,不过当他扫过仅剩几人的小院,想起早间毁约之人吵吵嚷嚷的丑恶嘴脸,少年轻声道:“好,买断。”
他又转头冲另外一人道:“你也一样,可以来我这里签一份契约,只要日后仙游街不倒,我郁家餐馆不倒,哪怕我郁小潭死了,这里也永远有你们一份位置。”
“我保证。”
郁小潭这话说的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那位散修见有这便宜,忙欢喜地叫着“多谢掌柜”,跑上来在灵契上签手印。
这时他还完全没有想到,郁小潭给他的是怎样一份千年福贵。
精血濡染上纸面的刹那,这名修士的血脉和灵力波动便被契约所记录,作为日后兑现承诺的凭证。
郁小潭将纸契收好,收起前特意扫了眼金玉堂执扇青年的名字。
——陈玉风。
郁小潭冲青年微笑:“陈大哥,你看如今只剩下你们几人,这仙游街还要不要开张?”
陈玉风眉梢微挑,眼波流转:“自然是小掌柜你说了算。”
郁小潭:“那我说开?”
陈玉风双手鼓掌,笑意斐然:“好啊,那就开。”
郁小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
“他当真这么说?”
新建成的光华斋里,王曲雯凭栏而立,纤纤素手抓住栏杆,指尖用力,几乎将手腕粗的长栏掐断。
下属在后面跪着,小心翼翼道:“小姐,千真万确,那郁小潭的确说要照常开张,现在已经带着剩下的几人去选铺位了。我看见金玉堂那人正从储物戒往外掏货物,里面还有不少稀罕玩意儿……”
王曲雯咬牙:“好一个金玉堂。”
下属忐忑不安:“小姐,当年金玉堂与千金阁抢占天机城的驻城机会,咱们从中掺了一脚,暗中扶持了那千金阁。金玉堂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但心里对咱们光华斋多半还是颇有微词,或许正是因为这个……”
“我管他是因为什么。”
王曲雯俏眉微蹙,望着远处连绵青山,眸底暗色起伏:“一个小小的宝阁,也想与我们光华斋作对?”
她手下用力,“咔嚓”一声,那红栏竟当真被女子从中掐断,一时木屑纷飞。
“郁家餐馆,仙游街,金玉堂……”
王曲雯缓缓地,咬着牙尖低声道:“都得死。”
片刻之后她突然转身,红裙飘扬群摆起伏,身上红莲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王曲雯冲下属吩咐道:“既然他执意要开张,那就用后续计划,把那个人拉过去。”
——即使只有几人,也依旧要开业,郁小潭或许另有倚仗。
虽然王曲雯认为郁小潭这开张第一天定然会变成笑话,但她行事素来谨慎,也深谙痛打落水狗的重要性,抓到对方痛处,就要一口气斩草除根才行。
必须得狠。
再狠辣一些。
她凭借一分家女子之身,能走上如今的位置,甚至有机会与嫡系争夺家主之位和踏入厨仙遗迹的资格,靠得不就是这个“狠”字么?
……
天已然大亮。
郁家餐馆门前也渐渐多了不少人,其中不乏前来吃饭的客人,可餐馆的门半掩着,白骏达拎着个板凳坐在门口,冲前来询问之人歉意地笑笑:“抱歉,我家掌柜的今日有些事,开张要稍晚些,还请包涵,包涵。”
郁小潭带着陈玉风几人往仙游街去了。
他今日有好多事情要忙。
白骏达劝走许多人,旋即悠哉悠哉翘着二郎腿,捞了个苹果在门前啃。
并非系统出品的苹果,只是郁小潭买来几棵果树,随手种在后山上,可这普通果树似是也被灵植所濡染,如今一年四季皆可结出浑圆的果实,而且莹润鲜艳,水灵甘甜,一口咬下去脆脆地露出白嫩的果肉,汁水淋漓,白骏达可喜欢了。
而且他最近减肥颇有成效,郁小潭对他的其他饭量都做出了严格的限制,唯有这苹果不设限,随便他吃。
白骏达一天能啃七八个。
啃着啃着,不远处突然有几人奔来,一路横冲直撞,来势汹汹,街上行人皆匆忙避让。
来人冲到郁家餐馆门前,凶神恶煞地大喊着:“掌柜的呢,叫你们掌柜出来?”
白骏达刚咬下的一块苹果噎在口中,感到十分的莫名其妙。
旋即,他听见一声“刹”的清响,却是来人抽出长剑,剑身寒光凛然。
来人也挂着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嗓音洪亮道:“仗着自己是修士,便行些强买强卖、强取豪夺的手段。”
“如此下作,也配出门做生意?”
……
这来的又是谁?
白骏达探着头一看,愣了。
门外站着那天来餐馆示威的汉子,若是猜得不错,应该来自城东那家光华斋。在他身后跟着个唯唯诺诺的身影,乍扫一眼,甚是熟悉。
白骏达认出,那是洛镇一个不大不小的富商。
论家财比不过白府,也未曾听闻与仙家沾亲带故,只是前段时间郁小潭从他手中买下一块地,如今恰是仙游街地界。
只见那富商手中拿一手绢,哭哭啼啼地干嚎,眼睛通红,活像个死了丈夫的小娘们:“仙长啊,你可得为我做主啊,这块地分明就是我家祖传的,他们强行买去,只给我留下了二两碎银,哎哟我的老天爷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白骏达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一时气得舌头都不利索:“你有病吧?”
“我们不是给了你百两黄金,你也答应得很痛快吗?”
富商哭哭啼啼:“我的天啊,你们怎能如此颠倒黑白?什么百两黄金,我可一点都没见到,呜呜呜仙长你帮帮我啊……”
他身材不算高大,但也是个微胖的中年人,此刻却嚎啕大哭着往光华斋汉子身边蹭,一扭一扭地,看得光华斋汉子脸色都青了。
富商用手绢大力地擤鼻涕,一边擦一边在手绢背后冲汉子挤眉弄眼,仿佛在说怎样,我的演技可还过得去?
光华斋汉子回想起来前,富商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刚在家跟自家美妾恶补了一通哭戏,顿时感觉背脊有些发寒。
他往旁边侧了侧,压低嗓音:“够了够了,演过了啊。”
富商曲着兰花指,打出一个响亮的哭嗝:“……嗷。”
俩人明摆着一唱一和,把守门的白骏达气得要炸,还好这时季初晨从屋内返回,手里拿着当初与富商签订的纸契。
他一到场,气场便不同,无形的威压溢散,那撒泼的富商的哭喊声也稍稍小了些。
富商从手绢的绣花缝里,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瞥季初晨,只见对方面色眸光微凉,抬手将纸契摊开:“看清楚了,你自己按的手印。”
季初晨的气场过于强大,富商有些心慌,不住地拿眼去瞟旁边汉子。
大汉在背地里冲他做几个手势,富商顿时意会,一骨碌躺在地上打滚,嗷嗷嚎啕:“哎呀你们还有脸提呀,分明是你们拿剑指着我逼我按的!”
“我好惨啊,差点就没命了啊,呜呜呜列祖列宗你们都在天上看着,看看这些人是怎么不把我们当人看……”
他瘫在地上撒泼打滚儿,一时把周边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洛镇还是平民百姓居多,一众人好奇地围成一圈,又惮于修士的威慑,不敢靠近,只在外面踮脚探头鬼头鬼脑地张望。
白骏达一张脸憋得通红,只恨不能把纸契甩到那人脸上:“我们何时逼迫你摁了手印?”
富商嗷嗷打滚,抬手直指季初晨:“是他,就是他,是他拿剑架在我脖子上,你们餐馆掌柜抓着我的手,还有你,你拿着这张纸,硬逼我按上去的!”
这富商也算洛镇有头有脸的人物,白骏达没想到这家伙平日衣冠楚楚像个人样儿,一旦不要脸面撒起泼来,竟与那乡间泼妇也并无差别。
灵力在他掌心盘旋,风刃呼啸着想要飞出,又被白小胖子剩余不多的理智死死摁在手里。
不行,不能砍这丫的。
光华斋的汉子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
白骏达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季初晨。
郁小潭不在,家里还是得靠这位大佬做主。
他冲季初晨比划几下,大致意思是:老大,你抽剑砍这丫的吧,让他品尝一下真正被剑架在脖子上的滋味?
季初晨却无声地摇了摇头。
一个普通百姓,当街撒泼,即便是真的有血海深仇,也难说能给郁家餐馆带来多少伤害,何况这“仇恨”还尽是胡扯。
仙凡两隔,并非虚言。
光华斋让这人来闹,恐怕另有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