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门外沸沸扬扬的声响,望着那一张张挂着虚伪的笑容,眼神却冷漠的脸,郁小潭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他推开餐馆的大门,冲着门外围着的一群人静静道:“你们什么意思?”
那些人见他出来,立即像闻着腥味的狗一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将自己的理由又复述了一遍,简而言之一个要求:毁约。
郁小潭静静听着,眸光越来越凉。
他鲜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于是餐馆内,一心观察着这边动静的季初晨的目光也冷了起来,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瞳孔中似有寒光闪烁,锐利剑气与冰雪缠绕氤氲。
“你们知不知道,今天仙游街就要开业?”
郁小潭的眸光微敛,纤长的乌睫轻轻颤动,他的嗓音很轻,但人人都能听出那其中隐含的怒意:“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凑到今天?”
掮客们对视一眼,纷纷挤出无奈的笑容:“掌柜的,我们也不是有意如此,都是巧合,巧合呀!”
“你看,我这刚刚收到总阁的消息,传音符还热乎着呢。上面下令了,你说我一个跑腿的能怎么办?”
嘈嘈杂杂,叽叽喳喳,像院门前围了一群嘎嘎乱叫的鸭子。
郁小潭深吸口气,按捺住心口几乎炸开的怒意,努力用平静的音色道:“……行,都谁要毁约,灵石带好,过来排队。”
“诶呀,掌柜的爽快!”
那些人见郁小潭松口,纷纷开怀大笑,掏出一张张纸契:“来来来,我看看,违约金三块灵石,掌柜的您收好嘞!”
讽笑的嘴脸凑在眼前,郁小潭简直想一巴掌呼上去。
为了在开业之初给这些人留个好印象,也为了拉拢人脉,郁小潭给这些“开山元老”让了不少利,违约金也定的很低,却没想短短几天过后,他的好意就成了对手手中刺向郁家餐馆的一把刀。
不痛,但凉心。
沉默片刻,郁小潭还是露出一个微笑,接过纸契和灵石:“行,你可以走了。”
那人摩挲着储物戒,神识探入其中,看着那光华斋支付的十倍灵石眉开眼笑,心想终于不负所托。
他转身要走,突然又像是想起一事,回身冲郁小潭语重心长道:“掌柜的,我劝你还是乖乖就范吧,干嘛想不开,要跟光华斋斗?”
郁小潭眸光微凛:“哦?”
“按你的意思,光华斋想要,我就该双手把家业奉上,还要感激涕零地感谢他们赏赐一个牌匾?”
郁小潭口中满是讽刺之意,可那毁约的掮客却哈哈大笑着点头:“是啊是啊,你一家荒郊僻壤的破烂餐馆,跟人家光华斋那是一根汗毛都比不上。他们自降身份愿意收纳你的餐馆,你还不知好歹,这不是找死嘛。”
说着那人往地上“呸”了一口,悠哉悠哉地打算返程。
郁小潭突然喊住他:“等等,请问仙长尊姓大名?”
“怎么,认同我的话了?”那人得意道,“在下千金阁王藓,在光华斋那边还算认识几个人,掌柜的若是想投诚,拿点灵石来,我倒是可以帮你说说好话哦。”
郁小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印在脑海里。
旋即当着众人的面,少年让白骏达从店里找来几张较厚的纸,又从院里捡来几根木炭,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画起画来。
画的正是王藓的脸。
他画的快极了,木炭信手勾勒,黑白线条飞速描摹,几笔下去整个人就显露了雏形。这般简洁朴素、不加渲染的笔法,在场诸人还真是从未见过,一时都有些新奇,也不再着急毁约一事。
王藓更是连连挑眉,乐道:“诶呦掌柜的,你可别太崇拜我,我只是道出大家的心声罢了……”
话还没说完,郁小潭那边素描已经画好了。
少年拿起画纸,拂去表面灰渣,那画上的人便如活过来一般,双目有神,嘴角带着讽笑,与王藓一模一样!
郁小潭把画纸递往身后。
后方的季初晨接过画纸,目光从栩栩如生的人物画像上扫过一眼后,唇角微勾,抬手挥出一道灵光。
便如加固普通琉璃灯一般,季初晨的灵力落在纸上,脆弱的纸刹那间硬如钢板,纸面上也泛起淡淡灵光,让那素描画像的眉眼更加生动。
王藓更乐:“我看看,让我看看……诶呀真好看,掌柜的你有这手艺,开什么餐馆啊,卖艺不好吗?”
他摸摸储物戒,掏出一枚灵石,故作大度道:“来,这张画我买了,等——”
郁小潭施施然:“等小白买个框,咱们把这画挂墙上,以后千金阁的人永不接待。”
王藓递灵石的手僵在半空:“……”
郁小潭画完画后,便连一个余光都没再给王藓。他走回众人面前,拿起木炭,抽出下一张纸:“来,还有谁要毁约?”
眼瞅着自己的画像被一个微胖的年轻人接过,扬眉吐气地挥出风刃,钉在郁家餐馆大堂东侧的墙壁上,王藓气得满脸通红。
他冲郁小潭怒目而视,呼吸急促:“你敢侮辱我们千金阁?”
“不敢。”
郁小潭头也不抬,接过另一人递来的契约,随口道:“我只是在侮辱你罢了。”
王藓:“!!!”王藓险些气炸,一把抽出腰间长剑,剑尖对准郁小潭:“不过是个筑基——”
“铮!”
长剑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清鸣,剑身剧烈颤抖,那一瞬间王藓险些握不住剑柄,前刺的动作也随着脚下踉跄,险些摔倒。
“倒是把好剑。”
清冷的嗓音从郁小潭后方传来,王藓喘着粗气回过头,却见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从郁小潭身后缓步走出,白衣翩翩,乌发如檀,浑身气度清雅端方,但沁凉目光落在王藓脸上的刹那,王藓背脊倏地一颤。
那一瞬间,他像是看到了一把剑。
一把守护在郁小潭身侧,正缓缓出鞘,寒气四溢,锋锐无双的王者之剑。
王藓手中的剑颤得更厉害了,金石之鸣在众人耳边接连作响。王藓面色越来越白,季初晨走上前来的那一刻,他甚至踉跄着退了一步,如临大敌地举起长剑。
“你别过来啊——”
王藓被扑面而来的气场压制,感觉背脊上像是压了一座巨峰,让他连说话都发颤:“你们、你们想怎样,强买强卖吗?我毁约给了赔偿金的,大家都看到了!”
季初晨却如郁小潭一般,连个睁眼都没给他,只眼帘微垂,凝望着对方手中流水般的长剑。
“跟着这样一个主人,真是委屈你了。”
青年双指并拢,缓缓刺出,那一瞬间寒意天降,无形剑意将整个空地笼罩,天地仿佛都为之变色。
排队等着毁约的掮客们肩膀微颤,左右四顾,皆从身边人眸中看到了一丝惊惧。
万万没想到,这样一家小餐馆里,竟然还藏着一个绝世剑修!
剑修和其他修士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因为每一个剑修都比同级要强上许多,这些掮客自认修仙天赋不佳,所以把心思放在中间商赚差价上,但天赋不行不代表他们眼光不好——恰恰相反,走南闯北、见识远大的他们往往具有超出常人的敏锐眼光,此刻只要稍稍感受到季初晨外泄的气息,便知道这是个真正罕见的剑道强者,不世出之天才。
看那长剑的颤鸣就知道了!
对于剑意,长剑自然比修士更敏锐,因而季初晨释放气息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那王藓便感觉手中长剑愈发不受控制,几乎要脱手而出。
“你想干、干什么?”
王藓慌张得结巴,他说郁小潭“不过是个筑基”,但他王藓也不过是个开光!
季初晨并不理他,只指尖微勾,面上浮现一丝笑意。
“剑道巅峰?那也是我的愿望。”
他轻声道:“如果你想,我们不妨一起去看看。”
话音落下的刹那,王藓手中长剑突然一个剧烈侧滑!
王藓慌忙跳开,却差点被长剑刺中衣袖。也正是因此,他下意识松开了握剑手,长剑便冲着季初晨径直飞去,稳稳落在季初晨手中。
季初晨握住剑柄,白皙指尖轻轻抚摸修长的剑身,眸光中冷意稍退,浮现出几丝暖色。
长剑乖巧地依偎在他掌心,一动不动任他摸。
郁小潭见了这一番动静,也十分好奇地凑过来:“季大哥?”
“这是把灵剑,”季初晨曲起手指,在剑身上轻敲几下,“长剑有灵,自主择主——话说回来,你一个开光,身边怎会带着这种宝物?”
“你他奶奶的也知道、是、宝、物、啊!”
王藓这次是真的要炸了,疯也般地狂吼:“还给我!你们这是要与千金阁为敌!”
季初晨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瞟了男人一眼。
“就算我说想还给你……”他顿了顿,好整以暇道,“你又能拿走吗?”
王藓哑火了。
他的确没办法。
灵剑认主,那已经不是他夺走能够解决的问题了,就算此刻他的父亲在此,能碾压季初晨的修为拿走灵剑,那也是一把“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剑。
是一把废剑。
更何况他父亲并不在。
没有强大的帮手,王藓不过是个普通开光,还是没少嗑药的那种。
虽然怒火中烧,但王藓终归还是有几分理智。见奈何不得郁小潭和季初晨,他愤而跺脚,丢下一句“你们都给我等着”,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背影狼狈至极。
郁小潭用感激的目光望了季初晨一眼,旋即被对方笑着摸了摸脑袋。两人站在餐馆大门前,融洽自然,看上去颇有几分天造地设的感觉。
把玩着炭笔,郁小潭冲闹事大队笑道:“来,下一位。”
掮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也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乖乖地排起一路长队,话都不敢多说。
期间有人试图悄悄离开,却被季初晨一剑挥出,当场拦下。
那人苦着脸:“掌、掌柜的,光华斋我惹不起,你店里这剑仙我也惹不起,我走,我走行不行?”
郁小潭笑盈盈道:“别急嘛,来都来了,留张画像再走呀。”
“像你这样出尔反尔的墙头草,我们日后也不想接待,还请多多谅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