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吗?
摸着良心说,那自然是漂亮的。
王家血脉不错,王梓蓉的模样也出挑,清秀绝俗,颜若朝华,天蓝色留仙裙飘飘然如晴空,搁在地球上,绝对是撕开二次元走出来的美少女那种类型。
季初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且还有一手好厨艺,家里更是餐馆经营的千年老字号,你们之间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郁小潭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干嘛要跟王梓蓉有共同语言?
那姑娘鬼精鬼精的,跟她打交道,郁小潭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对方在言语间给自己挖坑。
季初晨眸光飘闪:“嗯……还是个聪明人,你很赏识她?”
“倒也说不上赏识吧……”
郁小潭微微仰头,望着天上明月,思索片刻后低声道:“是觉得,她出身名门,又是厨艺世家,还能不耻下问管一个乡野餐馆的掌柜叫小师父,倒也难得。”
“而且我随口说的话,她却愿意以身试验,看上去是个精明的人,在探索厨艺时却又惊人的纯粹……怎么说呢?”
少年微微侧头,似是在斟酌语言。
侧耳倾听的季初晨心中突然酸涩,他提起王梓蓉,虽是调笑,却也隐隐藏了一丝试探的意味,可当郁小潭当真表现出对王梓蓉的认可,季初晨又感觉心里像被扎了一根刺,不痛,酸酸地痒,让人有些不开心。
这时郁小潭转过头,漂亮的杏眸一眨不眨望过来,笑道:“感觉是像季大哥一样,瞄准某个目标就会为之不懈奋斗的人呢。”
——纯粹,可靠,又高洁。
像是天上闪耀的星星。
季初晨:“……”
刹那间,他心里涌起沸腾的泡泡,被那根刺“噗”地扎破,暖流淌出,流遍四肢骨骸。
“你啊……”
季初晨忍不住地想笑,可又无奈似地摇摇头:“可是小潭,我并不纯粹。”
郁小潭奇道:“为什么这么说?”
季初晨微微后倾,挺拔的背脊倚上乌木雕栏。
他微微仰头,望向天空,墨发被清风吹拂,柔柔地披在肩上。
“其实我是那种……”
季初晨顿了顿,轻声道:“为了得到喜欢的东西,可以不择手段的。”
郁小潭茫然道:“有吗?”
季初晨笑道:“你看不出来,那是因为我喜欢的东西很少。”
可一旦喜欢,那一定会拼死抓住,粉身碎骨也绝不放手。
郁小潭倒是完全没觉得如何,兴致勃勃道:“少,那还是有喽?季大哥,你喜欢什么?”
季初晨想了想,说:“小时候,我想要一把剑。”
郁小潭点头。
既然是剑修,当然是喜欢剑了。
季初晨:“但是我爹不给。”
这倒是让郁小潭愣了一下:“为什么?”
“谁知道呢?”季初晨浅笑一下,移开目光。
眸中瞬间幽暗。
小时候的他不懂,觉得是“父亲”不喜他练剑,所以更想向“父亲”证明自己。
如今再想来,分明是那人怕他在剑道上展露出非凡的天赋,因为云海宗的立宗之本便是一本剑法,而他真正的父亲,云海宗前任宗主,也是一位名震天下的剑修。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一切就已经露出端倪了啊。
季初晨摇摇头,又继续道:“我爹非但不给,还将我屋中剑器全部收走,甚至连藏书阁中的剑法也全部设下禁制,不给我学——你猜我是怎么办的?”
郁小潭好奇得心口直痒,一眨不眨望着季初晨:“怎么办的?”
季初晨缓缓地,一字一顿道:“没有剑法,我便练基础剑诀,每日劈砍三千下,戳刺三千下,翻挑三千下……直到双臂胀痛,小指一下都动不了。”
“如此练了一年。七岁的某天,我趁父亲不在宗中,闯上门内大比的战台,抢了一位师兄的剑。”
随后一路横扫,挑翻了当日登台的所有弟子。
那一日银剑绽寒芒,白衣如飞雪,仅仅七岁的孩童伫剑而立,多番比斗后血气翻涌,嘴角溢出鲜红的血,一双墨挑似的眸却幽深似海,目光所到之处,群英心寒,梦魇顿生。
没有任何术法,是基础剑诀。
可没人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
“太帅了!”
郁小潭用力拍手,双眼发亮:“这之后,你爹才允许你修剑术的?”
“是啊,”季初晨笑道,“等他回到宗里,被一群长老围着道喜,这才知道他有了个“剑道天才”的儿子,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可真是精彩极了。”
青年唇角带笑,眸光却更凉,如寒霜。
从小他就不是什么干净纯粹的人,反而心机颇深,经常被人忌惮。
但在那时,小小的孩子尚且稚嫩,纵心思深沉,却也本能地依靠亲人。
他那么努力,拼命想给父亲一个惊喜,最终得到的却是一道冰冷的目光,以及越来越多的……冷落,疏远。
郁小潭突然拉住季初晨的手。
少年的掌心带着几丝薄汗,脉搏在季初晨指下紧张地跃动。
“不是你的错,”郁小潭呼吸微急,明眸却亮,“季大哥,你没有错。”
季初晨愣了片刻,旋即低低地笑了起来,手指反扣,反握住郁小潭的手:“嗯,我知道。”
“所以我从未停止修剑。”
虽然一开始是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但在一次次挥洒汗水的过程中,季初晨渐渐找到了修剑的乐趣。
他喜欢剑道。
那么无论是谁,都别想让他放弃。
而如今……
季初晨微微侧首,幽暗的目光从郁小潭鬓角扫过。
他鲜少……不,应该是从未如此对人敞开心扉,即便是对父亲和弟弟。
季初晨从不惮于揣测世界和他人的恶意,被背叛之后更是如此,可陷入泥潭,山穷水尽之时,竟然让他在偏僻边远小镇,遇到了郁小潭。
平生第一次,在剑之外,他有了更喜欢的东西。
想要拥有。
想要亲吻。
想拥他入怀。
深吸口气,季初晨移开目光:“小谭,我……”
想回云海宗去,解决那两个阴险狡诈之人。
那样之后,自己就可以毫无牵挂地做郁家餐馆的“季初晨”,全心全意护着身旁的少年,看着他因为做出一道美餐而开心,看着尚且稚嫩的仙游街日益壮大,就像看着后山的菜种缓缓抽芽、开花,如今连绵成大片烂漫的荧绿。
风一吹过,枫幽果轻轻摇晃,如亮丽的铃铛。
“嗯?”郁小潭竖起耳朵,“什么?”
可季初晨沉默片刻,忽然又摇摇头:“算了。”
他忽然又想:还不是时机。
而且现在店里正是繁忙的时候,仙游街开张在即,他哪能在这个时候离开郁小潭?
自己的修为也还差了些,若是想强势回归,好歹也得突破元婴吧。
季初晨抬起手,在郁小潭发顶揉了几下,笑道:“好了小潭,故事听完了,早些回去休息。”
郁小潭微红着脸,乖巧地点点头。
……
城郊的临时院落,此时已是一片狼藉。
雷火素来狂躁凌厉,劈头盖脸一通狠砸,王梓蓉艰难抵挡,虽最终度过了雷劫,却也受了不轻的伤,如今被人抬着瘫倒在床上,已是一根小指都动弹不得。
王珞岫焦急地在一旁踱步,又是心疼又是焦躁。
他有心想说姐你这个样子,还怎么跟王曲雯竞争?
可看着少女身上皮肉炸裂、翻卷,鲜血流淌的模样,王珞岫咬紧了牙,这些抱怨的话终归还是说不出口了。
他让侍女给姐姐上药,自己则去为王梓蓉熬制了一锅药膳,这样王梓蓉明早起床便能喝上。药膳熬制时间很长,等待期间他又回到床榻旁,心疼地给少女捂紧被角。
突然,少女从被角里探出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
那手不复白日里的莹嫩,反而泛着点雷火的焦色,把王珞岫吓了一跳。
王梓蓉艰难地抬着手,一双水润的眸子紧紧盯着自家弟弟,她如今连说话都困难,但还是用微哑的嗓子努力道:“珞岫,你明日……去郁家餐馆……告诉小师父……”
王珞岫一张脸气得通红,又气又恼道:“姐,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事?”
王梓蓉坚持:“要去!”
望着自家姐姐狼狈的面容,王珞岫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终于败下阵来。
他一副不耐的模样,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好了姐我知道了,不就是旁支的事吗,我去说就是了。”
说罢,少年抬脚往外走,边走还边关切道:“姐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赶紧好起来啊。”
说话间,他已经溜到了院子里。
院里阴云尽散,月华如水。
王珞岫在院子里吹了会儿风,越吹心情越烦躁。这时有小厮过来,小声问他明日可要安排前往郁家餐馆的车马。
王珞岫冷笑一声:“……去个屁。”
“我姐姐犯傻,你们也要与她一起?”
两个小主人的吩咐完全不一样,小厮懵得厉害,嗫喏着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王珞岫火气正盛,抬腿一脚踢在人小腿上,骂骂咧咧:“长老都说了,光华斋不需要一个会下厨的家主。明明要坐视不理就可以看那两人两败俱伤,这多好的机会,姐姐怎么就看不透?”
少年眸中闪烁着懊恼的神色,片刻之后又转为坚定。他微微握拳,自言自语:“算了,姐姐既然不愿想这些,那就让我来。”
“她不想做的,我帮她做;她不敢想的,我帮她想。”
小厮嘶嘶地抽气,又不敢太大声。
可左思右想,他还是凑到王珞岫面前:“那、那小姐那边……”
“不用你管。”王珞岫眸中闪着寒光,“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或许现在姐姐不理解……”
“但总有一天,当她坐上家主之位,她就会知道。”
“我,是对的。”
……
三更半夜不睡觉,起床夜会美男的结果,就是第二天郁小潭睡过了头。
等他睁开眼睛时,太阳已经明晃晃地挂在半空,喜鹊欢快的叫声穿透窗棂,在他耳边绕梁三圈,萦绕不散。
坏了坏了,郁小潭赶忙起身。
这个时间,餐馆都该开门了。
简单地洗漱、更换衣物之后,郁小潭忙朝后厨走去。
将昨天醒好的面切成小块,擀成较大的薄片,在面皮表面刷一层油,洒一点盐,再细细地铺上满满一层切好的葱花,旋即郁小潭将面绞成麻花状,放在一边。
等几个面团都绞好,他又将最初的面饼拿来,用擀面杖擀成圆饼状,这样一来葱花、油和盐酒充分渗透在饼中了,而且饼中还留着少许空气,这样的饼在下锅后,空气受热膨胀,可以将饼撑起多层的结构。
锅里刷一层花生油,将饼放入后再刷一层,用以锁住水分。金色的油在锅中“滋啦滋啦”地响,面饼也随着时间推移,迅速染上漂亮的金黄色。
葱香、油香、面香融为一体,在小厨房内悠悠飘荡。
香喷喷的葱油饼很快做好了。
郁小潭又取出一些腌好的咸菜,旋即端着盘子走出厨房。
早有人忍耐不住,一直在厨房门外候着,此刻见郁小潭出来,忙眉开眼笑地凑上前:“来来来,我帮你端。”
郁小潭瞄了白骏达一眼,哭笑不得:“你在大堂等着就行,老蹲在厨房门口像什么样子?”
“那哪儿行?”白骏达表情严肃,目光却火热地一直盯在葱油饼上,“不是郁小潭你说的吗,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端着饼和咸菜一路走回大堂,大堂里王伯和季初晨也早早收拾好了桌椅,见两人到来,季初晨还贴心地帮郁小潭把木椅拉开。
瓷盘放在红木桌面上,盘中的饼泛着淡淡金光,表面还有少许煎出的焦色,极浅淡,但表皮却可预见地变得微硬而酥脆,可以想象那外酥里嫩的绝妙口感。
浓郁的葱香在半空弥漫,几人嗅到,皆不着痕迹地咽了下口水,望着郁小潭的目光却越来越亮。
“都看我做什么?”
郁小潭在桌边坐下,笑道:“快尝尝。这饼我以前是看人做过,这也是第一次尝试,应该还……”
“砰砰砰!”
“不错”两字尚未说出口,餐馆的大门突然被人用力敲响。
早餐被打断,几人皆是一愣。
季初晨起身走到门前,拉开门栓:“抱歉,餐馆还要过一会儿才营业,客人不妨……”
“我不是来吃饭的。”
门外的汉子嗓音低沉,眸光泛凉:“我来,是找你们掌柜的谈谈。”
说着他冲季初晨抬起手,手背上一个冰蓝色的花纹,如藤蔓托起花苞,又似掌心拖住一滴雨珠。
是光华斋的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