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开始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出去躲几天了。
但是躲去哪儿呢,白府别院?
如今白家老爷正在找人修路,过段日子白府别院通往郁家餐馆的大道建成,两家之间就只有一炷香的路程了,距离这么近竟然不回家吃饭,那有点说不过去。
而且王伯有点怕郁小潭担心自己腿脚不便利,直接把小龙虾打包送到温泉山庄去,到时候泡着暖洋洋的灵泉,白老爷再端来几杯琼浆美酒,小龙虾香味扑鼻,他能忍得住?
不成,不成。
王伯越想越悲催,忍不住发出一声悠长的感叹。想当初天下之大他何处去不得,如今却被一盘小龙虾逼得甚是狼狈,个中辛酸……唉,罢了。
旁侧的空气折射,透明而模糊的光团晃晃悠悠,似是无声地对他发出疯狂嘲笑。
王伯侧头瞥了眼空荡荡的身侧,抬手用拐棍戳了戳那处的空气:“笑,你还笑,你难道好上哪儿去?那天的小龙虾尝到味了吗?”
空气为之一凝。
旋即是长久的沉默。
只是一团无人可见的虚形,怎么可能触碰得到真实存在的小龙虾?
即使只是一个虾壳,那也不是空气团子所能拥有的,王伯努力躲避的东西,对空气团子来说却是宛如天堑之隔的妄念。
怎一个惨字了得。
一人一团皆被戳到了伤心事,一时皆陷入沉默。许久之后还是王伯先摇头笑了出来:“行了,想那么多做甚,你我已经算是不错了。”
……自己只是受伤,团子失去了肉身和聚形的能力,但起码也留存了意识。
而更多的人消逝在时光长河里,肉/身被泯灭,魂魄也消散,意识更是在漫长的消磨中逐渐溃散,就连存在过的痕迹也要被掩盖。
清风吹拂,空气震荡,似是有谁小声问了句什么。
“谁知道呢?”王伯眯缝着眼睛。
炎炎烈日洒下光辉万丈,万里无云的天空之下,老人花白的须发微微颤动,嗓音沙哑:“我隐约听说,他死前神识钻进了一个海螺里,不过都这么久了,再坚固的海神螺也泯灭成沙了吧。”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他们这些在时光缝隙中苟延残喘的人,又如何能耐过漫长得几乎没有尽头的螺中岁月。
“可惜啊,”王伯摇头长叹,“再听不到他唱歌的声音了。”
“……”
“好吧,你说得对,仔细想想其实也没那么可惜,毕竟他那些歌唱的可真够不合时宜……也够难听的。”
……
距离王伯只有数米之远的水缸中,一个银色海螺缓缓晃动几下,咕噜噜冒出一串小泡。
幽深的水缸宛如深渊,火辣的太阳也无法射进缸底,那是一个十分幽静又万分安详的空间,水面轻轻摇晃,如温柔的手抚慰受伤的灵魂。
王伯坐了一会儿,拄着拐杖晃悠悠站起身,拖着右腿慢慢走回柜台。
仙游街还没建好,餐馆还在正常经营,他还是在大堂坐着比较好,多少也能帮上一些忙。
而王伯走后没多久,清隽的少年身影从厨房走出,见四下无人,遂一路小跑来到屋檐下,探着身子从水缸里摸出那块银色海螺。
正是郁小潭。
做的小龙虾王伯怎么都不肯吃,这对厨子而言无疑是极大的挫败。如果真的是不对口味,郁小潭也就不探究了,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或不喜欢的东西,譬如说某个作者死也不肯吃茄子……可王伯那模样看上去,分明是想吃的。
想吃,却偏偏拒绝。
这其中肯定有鬼,
郁小潭琢磨半天,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左思右想,还是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来摸海螺。海螺浸在水中,捞起来却轻飘飘的,里面干燥洁净,没有丝毫进水的痕迹。
看上去的确是个奇物,郁小潭心想如果能正经点回答问题,别做个点歌台就好了。
他冲海螺道出自己的疑惑,海螺里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怪音,郁小潭愣了一下,心想这是哪首歌的前奏这么难听……
海螺:“……因为他不敢。”
郁小潭:“!!!”
海螺正经回答问题了!
这概率是多少来着,4%还是1%?天啊真是时来运转!郁小潭喜出望外:“然后呢,为什么不敢?”
海螺:“咦嘻嘻嘻因为他不敢,他害怕,他恐惧……他明白,他明白,我给不起~于是转身向山里走去~他明白他明白,我给不起,于是转身往大海……”
郁小潭的脸瞬间黑了。
这玩意儿就好不过三秒钟!
他捏着海螺,琢磨着要不要砸一砸摔一摔试试,之前孤儿院唯一的黑白电视机总是嗡嗡响,院长就是这么拍好的……
不过犹豫片刻,郁小潭还是在心中长叹一声,决定算了,因为那电视好过几次后,最终在一众眼巴巴的孩子面前黑了屏,冒了烟,任凭院长干笑狂砸都再没亮过。
摔砸有风险,选择需谨慎。
这时候海螺依旧在他手里鬼哭狼嚎,俨然唱到了高潮,嗓音高亢声嘶力竭,颇有摇滚那吼破喉咙的范:“他明白!他明白!他明白——”
“砰!”
郁小潭一巴掌把海螺按进水缸。
水缸咕噜噜冒起一片泡泡,缓缓地沉了下去。
这时大堂里季初晨推门出来,诧异道:“小谭,刚才什么声音?”
用身子挡住缸中冒起的水泡,郁小潭干巴巴地笑了几下:“没什么呀,我就是有点累,吊嗓子喊喊就好了。”
季初晨在如雨的阳光中走来,抬手摸摸郁小潭的额头,手指落下时不经意地擦过郁小潭耳尖。
“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微风徐徐,他将郁小潭散乱的发丝捋到耳后,旋即望着少年猝然爆红的耳根,嗓音极尽体贴温柔:“小谭,你可千万不能有什么事情,你是我们的主心骨啊。”
郁小潭:“……嗯,嗯嗯。”
小鸡啄米一样,微红着脸连连点头。
水缸中涟漪渐消,银螺无声沉底。
外壳碰上缸壁的刹那,轻轻吐出最后一个细小的泡泡:“我给不起……”
幽幽怨怨,似悲壮的低语,又像是捂着嘴泪流满面的泣鸣。
……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云州东部,有一座繁华至极的小城,城中金碧楼台相倚,市列珠玑,街上行人如织。
整个云州的风流与财富仿佛齐聚在这座小城里,连晃过的风都荡着壮阔欢腾的气息,酒肆之上传来旋律悠扬的丝竹之声,绕过长街小巷,在琉璃瓦上俏皮地打过一个旋,落在城西侧一栋三层小楼上。
小楼富丽堂皇,远远望着宛如散射淡淡荧光,上方高悬一块金丝雷焦木制成的牌匾,上面笔走龙蛇写着三个大字:光华斋。
金丝雷焦木是一种奇物,往往在人迹罕至的天州深处才偶能见到,而且往往生于雷池深处,用这种奇物制成的牌匾于阴雨天能引雷霆下界,又能汇聚雷霆之力于匾上,让那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宛如活物,烈烈朝晖下也游龙般飞舞,不得不说是一处奇景。
光华斋本身更是奇景,这座宛如新建的红衫小楼也是,据城中人代代相传,已经在天机城中屹立过至少五百年的岁月。
比天机城建成的时间还要早。
而天机城更是云州一处要地,城池四面八方开辟了十数个甬道,迎接四方来客。这些来客有着共同的特征:他们皆是修士,或者至少是突破天人之障,可以踏上修行之路的人。
天机城就是这样一座城。
修士的乐园,狂欢的乐土。
为它注入活力的是周边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宗门,大致云州第一宗云海宗,小至门徒只有数百人的小型宗门,无数人努力为宗门劳作就是为了能够进天机城享受一日,而在这些修士背后,是辐射更广阔的凡间城镇和民间百姓。
像是一张蛛形的网,资源、人力、财富……在无形的力量收缩下齐刷刷涌向中央的天机城。
而光华斋,无疑是天机城中最为耀眼的明珠……之一。
之一也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城里还有包括但不限于丹药、灵器、符箓、妖兽买卖……等等多种生意的龙头,宛如一只只巨大的蜘蛛趴附在这张巨网上,不断吸取汇聚而来的资源,将自己填得肠肥脑满。
今日的光华斋格外热闹,每一层小楼都挤满了人。
天机城中禁止御空,这些人便如寻常百姓般步行上楼,迎面百花纷繁,酒香飘散,各种色香味俱全的菜式流水般被端入各个厢房,溢散出来的一点气息,都让人恨不得在这里大吃三天三夜。
不过这些都不是今天的重点。
今日的重点在于,光华斋开设“厨仙擂”,有两位顶尖灵厨将在此交锋,而迈入仙阁大门的皆是这场擂台比试的裁判……换而言之,他们将有幸在光华斋白嫖一份灵食。
白嫖啊!
无数人挤在楼里咽口水,甚至陶醉地闭上双眼去嗅空气中食物的芬芳。
“厨仙擂”是光华斋的老传统了,每当有长老会拿捏不定的事情,便会甩给灵厨自行对决,而两人用于对决的也肯定是自身所能达到的最强水准。
今天来的人,算是有口福了。
……
光华斋总斋中人流涌动,此刻皆涎水直流地望向厨房大门的位置,两眼放光。
那里俨然有两股强大的灵流暗涌、碰撞,各自形成强大的外放力场,显然比拼已经到了最终收尾的地步。
香气氤氲,令人陶醉。
须臾之后,左侧的灵流突然膨胀,旋即宛如烟花般砰然炸裂,强大的灵风穿堂而过,锋刃般冲着众人扑面而来,强势的气场和威压中无不显露着比拼者的信心和对胜利的势在必得……众人只是眨了下眼,而下一刻,左侧的门轰然洞开。
灵风托着一个巨大的金色托盘,缓缓而出。
托盘上是一整只烤到酥脆的羊,跪趴的姿势,头颅却高悬着,桀骜地望向天空。
金元腾云羊,地阶下品的灵兽,浑身如铜墙铁壁般坚硬,金眸呈竖瞳,行动敏捷,可幻化云雾。
这种灵兽捕捉难度极高,更甭提烹饪的难度了,光是金元腾云羊那一身铜皮铁骨,想想就让一众食客头皮发麻。
一众人正犹豫,那托盘中的羊倏地睁开眼睛。
眸中金光爆射!
刹那间整只托盘都散发出明锐光芒,宛如天上的太阳落在凡尘之中,浓郁的香味从烤羊身上源源不断传开,那是种近乎野性的肉香,是粗犷之下风格强烈的熏烤的气息,拉着众人在肉的世界里沉沦,羊首眸光灼灼,仿佛傲慢的质问:谁敢吃我?
“……咕咚。”
咽口水的声音响起,旋即在光华斋各处接连涌现。
而到了这个时候,一个女子终于从左侧门中走出。
滚金云纹的长裙悠悠飘扬,赤红的纱衣仿佛一团赤色的火,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这让她明媚的容颜上更多了一丝凌厉和傲然。
漫不经心地朝右侧门瞥了一眼,见里面仍无动静,王曲雯唇角微勾,心情大好。
紧攥的手掌也悄然松了一些。
先上菜就是优势,何况她对自己的菜品有绝对的信心。女子纤瘦的手抚上羊首,殷红的指尖如刀锋在烤羊的眉间轻轻一点——
刹那间万丈金芒爆射,整只烤羊从内部四分五裂,每一条裂痕中都透出金光。
香味登时在屋中炸裂!如果说方才那香是野性的肉香,此刻光华斋便俨然化作狂野的草原,篝火升腾,狂风呼啸,火辣的歌声传荡四方,歌声中又似乎隐含着恶魔的低语,呢喃,诱惑,勾着人往堕落的食肉世界沉沦……
许多人还在恍惚之中,手中便不由自主抓了一片烤羊肉。
入口酥嫩,肉香浓郁。
每咬一口都滋滋地冒着油,油与肉汁在近乎琥珀色的羊肉上流淌,肉质无与伦比的鲜美,简直是可以想象的食欲的巅峰。
许多人一开始还只是小口品尝,后来却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吞咽,也不用餐具,就这么用手抓着,粗野又狂放的吃法却让那羊肉鲜明的风味愈发浓郁,一时整个光华斋上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肉,肉,肉!
见众人为自己的菜品疯狂,王曲雯唇角笑意更盛。
为了这次比斗,她花费了多少心思啊……近乎三百个夜晚的辗转难眠,近千只金元腾云羊的反复试验,她要借这匹烤全羊,将自己心头灼灼燃着的那把火在所有人心头点燃,尤其是长老会那群古板的老头们,让他们看看旁支的能量!
王梓蓉凭什么跟她斗?
一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而已!
王曲雯正思绪蹁跹,她身后右侧的房门突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蓝裙少女推着一个小车从门内走出。
车上是一个巨大的桶,用盖子盖着,一丝气息也溢散不出来,像个全副武装的碉堡。
“你太迟了,”王曲雯微笑着回头,凌厉的目光落在王梓蓉身上,“我的菜已经占据了他们的舌头,你还想与我争锋吗?”
她之所以选择金元腾云羊这种食材,就是看中了对方身上那狂放肆意的野性。
而最终做成的菜品也正如她想象,香辣,张扬,侵略如火,以狂野之姿将食客卷入肉//欲的海洋,这种架势下,王梓蓉还能怎么办?
“或许求求长老会的家伙们,他们会看在嫡系血脉的份上帮你开个后门。”
王曲雯挂着势在必得的笑意,眼波流转:“怎样,再不去可就晚了,最后要是输了,别怪是姐姐让你下不来台哦。”
“好啦曲雯姐,不用拿这些话试探我。”
王梓蓉从旁边取过一个个白瓷碗,将其整齐排列在一旁的桌子上。
她垂着头,眼尾泛着一丝淡淡的红,笑容依旧恬淡沉静,浅色指尖比白瓷的碗还要白皙。
“长老们既然给了分家机会,就不会在这样的比试中偷奸耍滑。”
少女轻声道:“你大可放心。”
王曲雯捂嘴直笑:“就算长老会偏心于你,我也不会输呢。”
话虽这么说,她暗中捏着的一把汗还是松了少许,心中涌起一股幸好如此的感觉。
长老会有多顽固,对血脉有多看重,王曲雯最清楚不过。
为了如今这个机会,她几乎付出一切。
女儿家的矜持、温柔、萌动心思……全部都被她无情扼杀,她抛头露面,摒弃一切杂念,连亲生弟弟都忍受不了压力离她而去。
她输不了。
她……输不起。
摇摇头,将心中刹那间涌起的辛酸感压下,王曲雯嘴唇微抿。
她不会输的,菜品的味道、香气、视觉体验她通通已经做到了极致,而且——看看王梓蓉那铁桶吧,密不透风,光是出场的气势上就比自己弱了不止一筹。
女子这般想着,略带轻蔑地看少女轻轻打开桶上的盖子,用长勺舀起一勺淡金色的汤。
浅淡的香味悠悠飘来,王曲雯鼻尖抖动几下,诧异地想:鸡汤?
淡金色汤汁哗啦啦落入白瓷碗,微亮的油脂在表面浅浅浮了一层,看上去普通的鸡汤便变得耀眼起来,犹如夜幕下幽幽发散的浅淡萤火。
但与烤全羊比起来,这点光华又着实不起眼了些。
“……你就拿这个与我比试?”
王曲雯的嗓音隐隐有些颤抖,话到后面声音渐渐拔高。
她想象中王梓蓉会拿出擅长的火凤汤,或者酥炸青雀,又或者自己未曾见过的其他灵兽……可她万万没想到,王梓蓉拿出的会是一碗鸡汤。
最普通、最常见的汤品食材。
王曲雯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
欺辱感汹涌而至,几乎将她淹没。自己苦苦准备一年的比试,嫡系子弟却如此敷衍,这是什么?
是嘲讽,是戏谑的蔑视!
王曲雯浑身都在颤抖,蓝裙少女递过来一碗鸡汤,她却只想连汤带碗摔在少女头上。
……不,不行,要镇定,要展现自己掌控全局的风采。王曲雯强忍着怒火,在王梓雯盈盈的微笑中,勉强张嘴饮下一小口汤。
鸡汤入肚,醇香溢满口腔。
真……
香。
王曲雯愣住了。
她狐疑地又饮下一口,咂摸片刻后迫不及待地饮下第三口,旋即是第四口,第五口,以及更多……等回过神来,她手里只剩一只空碗,王曲雯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极致的香醇,极致的享受,说不清,道不明,可这汤几乎温暖到了灵魂中去。
女子的肩膀又开始颤抖,但这次是舒服的战栗,恍惚间她想起家乡蜿蜒曲折的小径,道路尽头是小时候与爹娘一起居住的狭小木屋,厨房很小,却收拾得十分整洁,某天母亲炖了一锅鸡汤,家里没有多余的调料,只加了点盐,可她喝得很香,喝了一碗又一碗。
有食客好奇地去王梓蓉那边品尝鸡汤了,一碗下肚,那人竟然捂着脸呜呜地哭了。
好奇怪,这是什么奇怪的感觉?
王曲雯突然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她不服,她的腾云羊分明耀眼又诱人,肉不嫩滑吗,烤肉不鲜香吗?
可是鸡汤好香,真的好香啊,她想再喝一碗汤……
恰好此时王梓蓉又递过来一只白瓷碗,轻声道:“曲雯姐,鸡汤还有很多,再来一碗吧?”
王曲雯心里狠狠道“来个屁,走开”,可手指不受控制,下意识又接过了瓷碗。
……同样的鲜醇,汤中飘扬着春日般的气息,饮下后她又见到了熟悉的小木屋,这次木屋前站着他的弟弟王江珞,几岁大的小屁孩玩得满脸都是泥巴,还高兴地冲她挥手,全然不知自己马上就要被打屁股。
女子紧紧抿唇。
她不想承认自己输了,但心中还是油然而生一股极强的挫败感,她努力奋斗了一辈子的目标,难道就止步在这里?
不,绝对不行!
王曲雯当机立断,返回后厨找来剩下的边角料,飞速熬制了一大锅汤。金元腾云羊骨熬制的汤同样鲜美,那骨头也是淡淡的金色,被王曲雯磨碎后便如飘散的金粉,于是她熬制的汤上便浮起点点荧光,如朝阳初升,彩霞映于幽湖。
这样一份汤的卖相,自然比王梓蓉手中的鸡汤光鲜亮丽得多。
人们其实往往有一种习惯,如果吃了一种主食,就不会很想去吃另一种,这与品尝菜肴完全不同,但这个道理在汤水上同样适用。吃过烤羊肉的修士顺手喝一碗羊骨汤,惬意地冲天打出几个饱嗝,转身见王梓蓉那边同样是汤品,而且卖相上要差上不少,自然就少了尝试的欲望。
王珞岫在人群里将一切尽收眼底,登时急得火上眉梢。厨仙擂本不允许任何人场外指导,可见王曲雯使出如此下作的招数,王珞岫又急又气,在人群里拼命冲王梓蓉做口型:姐,主动点,吆喝!
明明是在进行重要的厨仙擂,王梓蓉看上去心情却有些低落,她敛眉垂首,纤细手中握着汤勺慢悠悠地搅,鸡汤如金浪在汤勺下旋转起伏,散发出恬淡的醇香。
王珞岫实在忍不住了。
他拿出一个兜帽遮住脸,穿过人群的缝隙努力往前,假装品尝菜品的修士挤到王梓蓉身边,上去就拿胳膊肘戳她:“姐,你想什么呢!”
王梓蓉明显在走神,被弟弟戳醒时才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没事,我没事。”
王珞岫恼道:“姐,这菜太不像你的水平了,干嘛要做这个啊!青雀不是都准备好了么?你临时改菜式,又做的这么清淡,客人都快被王曲雯那个旁支的家伙抢光了,咱们要是输了可怎么办?”
鼻端飘荡着鸡汤的清香,王梓蓉眼帘微垂,眸中暗淡之色一闪而过。
面对弟弟的质问,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觉得无法抑制的悲伤,心脏被人紧紧捏住,几乎要裂成一地碎片。
早在清晨看到鸡园时,她就有这样的感觉。
其实王梓蓉并未想要做鸡汤。
王曲雯一直对嫡系虎视眈眈,此次发难也必然气势汹汹,为此王梓蓉做了精心的准备,她准备了驯兽修士饲养的灵兽青雀,又大力搜集来含有一丝火凤血脉的变异灵鸽,甚至准备了一些从未尝试过的灵果与妖植——但这些其实都不能让她安心。
她知道王曲雯很强,知道自己毕竟小上几岁,在厨艺的积累上其实不如王曲雯扎实。
但即使如此,她也从未想过要杀掉饲养的母鸡。
一方面是不认为普通母鸡可以赢,但更重要的是在少女眼里,那些母鸡早已成为了她的朋友。
可她这么想,母鸡却似乎并不这么想。就在今日早晨少女特意起了个早,走出房间时却发现小院中空无一鸡,她有些慌神地边走边喊,行至鸡舍前突然震惊地发现,一排母鸡整齐地闭目躺在舍栏前,模样安详。
王梓蓉愣了半晌。
直到弟弟大力拍门催她前往光华斋,少女才突然惊醒,指尖颤抖着触上鸡笼,忍不住呜咽出声。
她知道,这不是任何人的恶作剧或者报复,这些母鸡是自愿为她而死的,它们宛如献祭般献上自己的躯体,灵魂却张开双翅柔和地拍打她的背脊,仿佛在说别怕,别怕,我们帮你赢。
这个念头太不可思议,完全违背常理。
可强烈的直觉告诉王梓蓉,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