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腊肉和蛋糕的生意比郁小潭想象的还要好。

仔细想想,郁小潭也能理解。

如果说修为高深的修士对于口腹之欲已经不那么在乎,那么这些刚刚踏上仙途的少年少女来说,还没有适应如此超脱的仙人生活,他们对于吃饭的思想意识依旧停留在民间的“一顿不吃饿得慌”上,更何况在场的绝大多数人还没有辟谷,饮食也就显得尤为重要。

除此以外,还跟他们生意的独一性有关。

此刻放眼望去,集市上卖丹药的不下十人,卖灵器灵材的也有八九个,卖各种乱七八糟东西的人更多。

但卖吃的,他们还真是独一份……

尤其他们还不是普通商贩,而是通过资质考核的灵厨,郁小潭把手背上的阵图一亮,摊位顿时更加火爆。

买到腊肠的人也很兴奋。

虽然这世道灵厨之道凋敝,但真正有能耐的灵厨还是很受人尊崇的。他们一般性子高傲,都在大城镇里开办餐馆,很多人供餐都要看心情,修士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推着小推车出来叫卖的灵厨。

在仙门修士眼里,这种行为有些掉价,可是落在新入门的少年少女眼里,又让他们觉得好生亲切啊!

一个少年拉着郁小潭的袖子,兴奋地喋喋不休:“你这腊肠可真好吃,比我阿娘做的也差不了多少。跟你讲哈,我阿娘可是冠山村做腊肠手艺最好的,十里八乡谁不想吃一口我阿娘的腊肠啊……”

这一看就是刚踏上仙门,还没断俗缘的。

除去这些想起家乡的人,还有不少人纯粹是为了吃到好吃的而开心。

以往来参加大比,他们没能辟谷的人都得自揣干粮,一旦饿了,就得趁着没人找个地方悄悄啃。这种时候,吃饭似乎成了一种丢人的事情。

可郁小潭站出来卖腊肠蛋糕,事情就不一样了。

看,那么多人都在买呢!

他们都吃得那么香,我有什么不能吃的?

肚饿的人顿时不用硬撑,可以快快活活地买点东西解解馋。再说粗糙冷硬的干粮,怎么能跟热气腾腾的蛋糕,还有香味扑鼻的腊肠比?

而且盛腊肠的碟子漂亮,卖腊肠的人长的也好看。

有些少女看着季初晨俊朗如画的眉眼,看着看着目光就痴了,差点没把盘子也吃到嘴里去。

写在碟子上的“青州洛镇,郁家餐馆”被许多人看到,也下意识记在心中。

无需他们刻意来寻。

郁小潭只要在他们心中留下一道印象,餐馆的未来就会一点点变得光明起来。

……

开心的生意做了大半天,眼见着天色渐晚,郁小潭开始琢磨收摊了。

今天只是探探路,开个好头。

明天大比正式开始,才是他们生意兴隆的时候。郁小潭琢磨着看比斗跟看什么篮球足球的也差不多吧,台下观众们边看边吃点烤肠,吃点蛋糕,嗑把瓜子,喝点小酒……想想就爽快。

收摊收摊,养精蓄锐!

可没等郁小潭把摊位收拾好,远处吵吵嚷嚷地来了几个人。

中间是个颐指气使的少年人,个头不高,眼角往下耷拉,看谁都像是居高临下:“你们认一认,哪个是卖假石头骗你们的?”

腊肠的香味飘开数米,中年修士老远便闻到了,此时探头探脑地一看,目光立即狠狠盯在郁小潭身上:“少爷,是他,就是他!”

那少年的目光也变得狠厉:“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小爷我头上动土,你……郁小潭?”

郁小潭也愣了。

竟然还是个熟人。

郁小潭脸上的微笑飞快消散,他望着不远处的少年,半晌才慢慢吐出一个名字:“薛朗。”

那少年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仰望着郁小潭,嘴角带笑,可那笑怎么看都有些阴阳怪气:“好久不见郁小潭,你怎么会在这儿?”

郁小潭不说话,只是将目光看向薛朗身后,扫见行骗的中年修士二人组,他轻叹口气:“你就是他们口中的东家?”

“难怪,这坑蒙拐骗又愚蠢透顶的样子,也算是得了你的真传。”

“都是一家人,干嘛说话这么生硬呢?”

薛朗斜眼望他:“早说让你洗洗那一身晦气了,否则也不至于被赶出山门。”

“一家人?”郁小潭突然笑了,“不好意思,我的家人一大半都在这儿了,可真没有你的位置。而且我感觉自己的摊子还不错,哪有晦气,只有香气吧,倒是你薛朗,就算硬迈进修行的门,还是不长个儿啊。”

这一句话正踩在猫尾巴上,薛朗脸色倏变:“你这废物,还是这么伶牙俐齿。”

话音刚落,一道逼人的寒意迎面刺向薛朗的双眼。

少年反应倒快,猛地朝后蹿开数米,可还是有些晚了——那道寒意中藏着锋锐的剑气,在他面上凝结霜雪,而后凌厉如箭矢,唰啦一声将所有绒毛尽数切断!

郁小潭这一刻才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纤毫毕现”,因为对方的眼睫和眉毛真的是一根一根清晰地飘下来的,像是落雪一般。

他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暖意,再看薛朗时又忍不住地想笑。

没了眼睫和眉毛,对方光溜溜的脸就像一个光滑的鸭蛋。

还是矮小的那种。

“你、你……”

薛朗脸上又青又白,神情狐疑,又有些难以置信。

刚才那道剑气好强。

好像是金丹……又似乎比金丹稍微弱一些,但比开光要强太多,薛朗拿不准。

反正他打不过。

郁小潭怎么能靠上这样厉害的修士?

薛朗这才正色起来,深吸口气,再看郁小潭时,神情严肃了许多。

“郁小潭,你想在这集市上动手,就不怕被监管人赶出去?”

郁小潭笑眯眯道:“你这诬赖人的习惯怎么走到哪儿都改不掉。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动手了,有人动吗?”

笑话。

季初晨暗中出手,怎能让这人看出端倪。

郁小潭如今也不是玄生宗上十年如一日的废柴了,他能很清楚地辨认出眼前人的修为,跟他一样,也是筑基期。

而且灵气躁动,显然刚突破不久,境界不稳

季初晨出手后,中年修士二人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一时噤若寒蝉,悄悄垂下头,再不敢多言语。

薛朗倒是依旧不服:“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找我师父收拾你。”

郁小潭眉头微挑:“你拜师了?拜的哪位长老?”

快让他看看,玄生宗哪个长老这么倒霉,摊上个蠢货徒弟。

他这一问,薛朗倒是憋了半天:“拜……拜三长老。”

郁小潭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三长老又开山收徒了?”

“……现在还没,”薛朗一仰头,骄傲道,“但马上就是了。”

郁小潭:“……”

还不是呢,说个鬼啊。

玄生宗的三长老修为高深,门下弟子也颇为不俗,还极为护短,对座下弟子一等一地好,所以向来是玄生宗弟子拜师的热门人选。

但那位长老收徒可以说是十分挑剔,资质不行不收,不对眼缘不收……以至于郁小潭入宗十年,也没听说他收下哪位新弟子。

这个长老若是重新开山收徒,的确是一件值得抢破头的大事。

郁小潭不认为以薛朗的水平,能够拜入那位长老门下。

可说起拜师三长老一事,薛朗似乎胸有成竹,这也让他重新找回了些嚣张骄傲的气势。

少年四下扫视,目光落在郁小潭用来盛腊肠的碟子上,思索片刻后咧开嘴角:“郁小潭啊郁小潭,我还想你下山后能做什么呢,原来是做厨子去了。”

“是灵厨。”郁小潭更正道。

“有什么区别,还不是给人打杂的?”

薛朗舔了舔嘴角,笑容中带着一丝邪气:“明明当日,李师兄看中你去给他做随侍,只要你应下,现在我见了你都得喊一声郁师兄。”

“你说你,放着仙门的好日子不过,下山来干这些低贱的活计,啧啧,想想我就觉得惋惜呢。”

他说这话是语气邪异,目光更是不怀好意,像是要把郁小潭浑身上下活剜了。

季初晨在一旁看着,哪里忍得住,长袖中剑诀一掐,凛冽寒意再现,片片雪花化作细小的银剑,在空中盘旋飘落。

绝美,又杀意十足。

郁小潭却突然回头,悄然按住青年的手。

“季大哥。”他冲季初晨使了个眼色,示意稍安勿躁。

旋即郁小潭回过身,嘴角挂起狡黠的笑意,冲薛朗慢条斯理道:“是啊,我没做李师兄的随侍,最后是谁去做了呢?”

“是你吗?”

薛朗脸色一变,刚要否认,郁小潭那边又气定神闲道:“不,应该不会,李师兄虽然人品恶劣,眼光却不错,怎么可能看中你这种歪瓜裂枣。”

薛朗:“……”

薛朗:“郁小潭!”

“怎么,想打架?”

郁小潭脸色倏地一冷。

他平时总是笑盈盈的,此刻一沉下脸,乌眸幽黑深邃,五官精致无暇,幽幽地冲人望过去,气势凛然。

“我倒是无所谓,大不了换个地方卖东西。”

郁小潭轻声道:“只不过,我听说这次被派来监管集市的正是玄生宗三长老,不知他老人家见了你的真面目,还会不会有兴趣收你入门下?”

……

薛朗受了一肚子气,骂骂咧咧地走了。

骂声很远还飘过来,什么“真是晦气”,什么“不知道靠什么成为修士的,肯定是爬了大佬的床”,直听得季初晨等人眉头紧皱,目光泛寒。

郁小潭倒是心大,依旧轻松地收拾摊子,末了看身边人脸色都不太好,还安慰他们道:“好啦,多大点事,犯不着生气,回去我热点菜给你们吃呀?”

“小潭。”季初晨突然拉住他的手。

青年的手掌宽厚,不容置喙地将他整只手攥在掌心,滚烫的温度源源不断传来。

郁小潭愣了片刻,脸上有些发烧:“怎、怎么了?”

季初晨唇角依旧挂着温和的笑,郁小潭却感觉他眼底泛着冷光。青年温柔地握着他的手,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你说薛朗啊……”

郁小潭犹豫片刻,小声道:“是玄生宗一个管事的儿子,他爹在玄生宗权力不小。”

“然后呢?”季初晨追问道,“随侍又是什么?”

郁小潭有点不敢看他,刚才面对薛朗的勇气全跑光了,只留给他满满的羞赧:“就、就是服侍的人呗。”

季初晨道:“不,不对。小潭,你看着我。”

郁小潭抬起头——眼前不止有季初晨,车允文、琼青、甚至白骏达都严肃地围了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沉默许久,郁小潭长叹口气。

他小声道:“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有点丢人……”

上山十年,却依旧没法引气入体,这让郁小潭成为了玄生宗上上下下的笑柄。

但山上资源丰富,一个闲人也养得起,再者玄生宗弟子们都觉得郁小潭晦气,晦气这东西靠近就会沾上,因而也没什么人特意去找郁小潭的麻烦。

直到薛朗的父亲,薛贵,成了外门管事。

当时郁小潭每月的份例已经被克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点银两,一枚不入品淬元丹,还是他那位便宜师父为他护下的。

可薛贵哪管那么多,他能当上管事这种油水颇丰的职位,自然是巴结了内宗更厉害的人。郁小潭的师父在宗中也不是实权大佬,这一下子,郁小潭最后一枚淬元丹也没了。

要知道那可是不入品的丹药,是丹房弟子练手的失败品,里面光杂质就有五成,郁小潭平日都只敢一点一点地舔,生怕一口咬多了,被杂质毒死。

同时郁小潭也非常奇怪,以薛贵在外门的地位,搞几枚丹药不在话下,为什么偏偏要克扣他手里这一点垃圾货色?

后来郁小潭才知道,薛贵的儿子,薛朗,也想拜入玄生宗。

可他儿子的资质也不好。

玄生宗上,外门弟子的名额有限。虽然说薛贵也能把别人踢掉,把儿子安进来,可薛朗生来有些特殊癖好,一上山就看上了郁小潭,想要跟他亲热亲热。

……讲到这儿时,郁小潭莫名地有点张不开口。

季初晨明明挂着微笑,黑眸却幽深似海,沉澜之下暗涛汹涌,宛如山雨欲来的阴沉夜空:“然后呢?”

“然后……”郁小潭苦笑,“然后能怎样呢。我不愿意,他也没法强迫我对不对,他还没那么强,再说还有师父护着我。”

季初晨静静地望着他。

“然后,他就把你的事告诉了李师兄。”

虽然是猜测,用的却是肯定的口吻。

郁小潭长叹口气:“季大哥,你猜的真准。”

薛朗是个心思狭隘的人,得不到便想毁掉,所以他将郁小潭的画像送给了山上有着同样癖好,但也更强大、更残忍的李师兄。

李师兄大名李斯文,做事却跟斯文没有半点关系。

他见惯了俊男美女,对郁小潭的性致本来是可有可无,偏偏薛朗在他眼前添油加醋,说郁小潭如何如何风流绝色,还拿郁小潭无意中说出口的诗句作证,什么“满堂花醉三千客,芙蓉帐暖度春宵”,天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两句串在一块儿的。

李斯文也有些学识,顿时觉得好诗好诗,这样的人到了床上应该也别有一番风味吧,遂派人到外门去,要郁小潭给他做随侍。

郁小潭当然不愿意。

然后他就被薛贵带人找上门,卷起铺盖扔下了山,师父也护不住。

因为李斯文生气了。

我可以不要你,但是你不能拒绝我,说的就是这种人。

“就这些啦,没什么好讲的了。”

郁小潭轻声道:“其实仔细想想,被赶下山也不错,我现在这不是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吗,比继续待在山上遭人白眼好太多了。”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故作轻松道:“走吧走吧,故事听完了,该吃晚饭了,今天晚上想吃点什么?”

这次出门,郁小潭特意做了一些饭菜,包好装在储物戒里,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热一热就能吃。

有菜有鱼有肉,还有虾饺等好吃的海鲜料理,保证能让所有人出门在外,也像在餐馆里一样好吃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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