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允文的主意,是近期即将举办的青州新人大比。
这个大比针对的主要是去年龙门月入宗的新弟子,经过一年的修行,他们中天资卓绝的已经修到了筑基,但闭门不出的苦修只能增长修为,却不能增加弟子的阅历。
为了检测他们的实战水平,也为了让他们对栖霞界大势、对修界的残酷程度有个基本认识,每年五月或六月的某天,青州会由几个大型宗门牵头,举办一场新人大比。
参赛之人限制为修行两年以内的新晋修士,修为高深之人瞧不上这种比斗,认为是“孩童打架”,所以也鲜少有厉害的人到场,对郁小潭来说反而安全。
“怎么样,是个好机会吧?”车允文抚掌,“可以将餐馆的名声宣扬到各宗的年轻弟子之中,等他们将消息带回,在各自宗门中传播,小潭的餐馆一定可以被更多人认可。”
季初晨若有所思:“青州的新人大比啊……”
他以前略有耳闻。
从季初晨身为一宗少宗主的眼光高度,自然能看出些车允文不知道的东西。
此类活动名义上是所有宗门皆可报名参与,实际上是大型宗门了解所辖区域内其他宗门实力的暗招,小型宗门的弟子受修行资源限制,很难在大比中出彩,而一旦他们之中真出了个绝世天才,大比结束后迎来的除了奖励,还会有接踵而至的招揽、收买、策反……暗杀。
以前也有这样的事情,某小型宗门倾尽全宗之力,培养了一位天才,结果大比后第二日,那天才便被玄生宗用丰厚的修炼资源吸引走了,连带着大比获得的奖励一起。
小型宗门赔了夫人又折兵,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如此种种,绝非个例。
车允文又道:“这大比前年我去过,除了比斗,也会在旁边设立集市,方便各宗门弟子以物易物。小潭可以在集市上摆个Y.U.X.I。摊位,卖点……”
他本想说卖点土豆,可话到嘴边,又陷入踯躅。
徒劳碑之事历历在目,土豆和酱油的妙处车允文心知肚明,倒不是他心胸狭隘,只是这些东西捅出去,万一落在哪个宗门的长老手里,引发动乱可怎么办?
恰在这时,郁小潭端着托盘从屋内走出,远远地喊道:“茶来啦。”
饭后立即饮茶影响消化,虽然这对几位修士的影响微乎其微,但郁小潭还是遵守前世学到的知识,半个时辰之后才把茶端上桌。
茶是集市上买来的红茶,与郁小潭认识的正山小种有几分相似,细长的茶叶条索肥实,用沸水反复冲泡几次,茶水呈现橙黄透亮的色泽,乌润摇曳,飘散出清爽的花果香。
院中几人欣然领了茶杯。
一口下去,唇齿含香。
醇厚的滋味在口腔咽喉中回荡,冲刷火锅残留的辣意,入腹之后更是温暖,连入夜沁凉的风似乎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端着茶杯,郁小潭也在座椅上坐下,一边美滋滋地饮茶,一边随口道:“你们刚才聊什么呢?”
季初晨含笑道:“在聊怎么给餐馆打开销路。允文兄出了个好主意,青州的新人大比,小潭,你怎么看?”
新人大比?
这是个新鲜事,但也不是个新鲜事。
新鲜在于,原文中对此没有丝毫描写,因为云州没有青州这般的传统,他们会把新晋弟子一股脑丢进落月山脉的狩猎队,利用与玄兽的搏斗、厮杀来洗礼新生。
在云州人眼里,擂台比斗这种方式实在弱爆了,裁判监视下的比斗哪能磨砺人啊,简直跟过家家一样。
手撕人阶中品玄兽才是真爷们!
但郁小潭终归在青州度过了人生前十几年,对于这一年一度的“大事”还是有所了解的。
而且……当年入宗之时,所有人都以为郁小潭会大放光彩,在新人大比中夺得头名简直是手到擒来……结果一年之后、两年之后,郁小潭压根没出现在比斗台上。
登天梯入宗的“天才”,一头栽在引气入体的坎上,一栽就是十年。
……也算是另一种惊爆所有人眼球。
新人大比勾起了郁小潭的伤心事,可沉默片刻,他还是拍板道:“去。”
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在没有网络、电磁波的时代,想要把消息散播出去,基本靠口口相传,新人大比好歹是个集聚青州新晋弟子的场合,值得他们跑一趟。
至于售卖的食材,郁小潭心里也有大致思路。
但在那之前,他有个想法想要验证。
郁小潭转过身,望向正惬意喝茶的树妖少年:“琼青前辈,能不能麻烦你陪我做个实验?”
“实验?”
琼青抬起头,乌眸明澈:“好啊,不过我陪你做实验,你能不能送我一些这个茶?”
“没问题。”郁小潭笑道,“这茶是集市上买来的,不值几个钱,等夏天我把枫灵果的皮风干、曝晒,做一些陈皮,再请你来喝茶。”
琼青两眼放光:“那就说定了。”
他在秘境里与世隔绝了上千年,如今一朝苏醒,竟也迅速被郁小潭投喂出了吃货属性。
停顿片刻,琼青又道:“实验的话,我现在就可以。”
在琼青心里,实验无非是要一些他的精血,或是藤蔓。精血这东西十分重要,若是别人索要,琼青定不会给,但郁小潭是车允文的朋友,又会做很多好吃的,可以是个例外。
郁小潭却道:“前辈你今天吃饱了,明日再测也不急。”
琼青微微一愣。
不是索要精血。
而是……跟吃有关的实验?!
一下子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过来,白骏达半个身子从座椅上蹿起来:“我,我我我也可以做实验!”
“你不行,”郁小潭毫不留情,“你太弱啦。”
白骏达:“……”
见状,琼青笑得眉眼弯弯,本就精致的容颜在烛火中愈发秾丽。
……
美味的晚饭和茶点之后,郁小潭邀请车允文和琼青在餐馆暂住一宿。
也幸好他的餐馆刚经过扩建,要不然以之前几间偏僻小土屋,郁小潭都不好意思开口留客。
入睡前,车允文悄悄找到郁小潭,从储物戒中掏出一朵雪白的莲花。
“多亏了你送我的东西,我这次闭关收获匪浅。”
青年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眸光柔润:“我也不知该谢你什么,这是突破后师父赏我的玄冰奇莲,等你到筑基巅峰,摘下一瓣吞服,可以固本培元。”
郁小潭不肯接:“这是你师父送你的东西,肯定是对你的修行有好处,车大哥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车允文手中灵光闪烁,莲花刹那间塞进郁小潭怀中。
金丹期的灵气运在脚下,没等郁小潭反应过来,青年人已经跃出了檐下:“小潭,有来有往才是朋友,我们是朋友对吗?”
温润的笑声在夜色中悠悠飘荡,郁小潭哭笑不得地捧着莲花,心底却泛起几丝暖意。
他垂下头,仔细端详手中的莲花,亭亭绽放,根部染着冰晶般蔚蓝的色泽,向外却逐渐浅淡,直到瓣尖素白如雪。
只可惜这花尚未全开,中间留有小小的骨朵,郁小潭数了数,花瓣有五瓣。
郁小潭在心底小声呼喊:“系统,帮我鉴别下呗?”
迟疑片刻,熟悉的电子音缓缓响起:
【检测到天才地宝玄冰奇莲,地阶中品,有洗精伐髓、提升资质的功效。】
又见提升资质,郁小潭眸光灼灼。
可稍过片刻,系统又姗姗来迟地坠上一句:
【若晋级为天阶玄冰奇莲,可重塑灵根经络、扩展丹田,并极小概率获得冰系灵根资质。】
郁小潭:“!!!”
毫不迟疑,少年掏出之前抽到升级券,一把拍了上去。
金光迸射,冷冽清香四溢,莲花周身萦绕点点湛蓝冰晶,如碎雪纷纷,又如绝峰雾缈,中央的小骨朵颤巍巍裂开一条缝隙,露出冰蓝色漂亮的花蕊。
竟是开成了九瓣。
花瓣全部盛开,整朵莲花的气场也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空气中氤氲出凛冽寒意,小院中突然刮起夜风,如隆冬突至。
郁小潭忙把东西收进储物戒——眼瞅着再等上片刻,他这小餐馆就要六月飞雪,让镇上其他人误会可就不好了。
但即便装在储物戒里,郁小潭依旧能感受到一丝丝溢散的寒意,他的储物戒上,玉石的戒面正“咔咔”作响,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就要报废。
而晴朗的夜空亦蒙上阴云,雷鸣阵阵,由远及近。
……晋升到天阶的奇物,出世必遭天劫,又岂能让一个小小的储物戒束缚。
不行,等不及了。
郁小潭捂着戒指,朝季初晨所在的房间疾冲,边冲边大喊:“季大哥,白胖子快快快出来——!”
季初晨刚刚合衣躺下,听见大喊声又急匆匆披了件外衫跑出来,他从没听过郁小潭如此惊慌的尖叫,一时心揪得厉害:“小潭我在这儿!怎么了!”
是有人打进餐馆来了吗?
慌乱之中,季初晨忘了还有车允文和琼青在。
他下意识做出拔剑的姿势,按照以往的灵力运转轨迹疯狂催动体内运转,干涸的经脉绷紧到了极致,残破的灵根刚刚重获新生,它的主人却并不知晓也不爱惜,仓皇之中不堪重负——
迎面而来的不刀光剑影,却是一股浓郁的清香。
夜色下,郁小潭从长廊下奔来,抬手将一抹月华似的东西塞进他嘴里。
沁凉的汁液顺着咽喉淌入四肢骨骸,崩裂的灵根在冰雪的力量下重塑,本已干涸的经脉便如春日的河床,融雪化作溪流汩汩流淌,滋润万千河山……
季初晨恍惚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轻飘飘的,却又如山海般沉重,在他体内发出烟岚般的簌簌声。
漫天大雪落满山头,填平裂纹沟壑,抚慰枯寂苍生。
而后在冰雪沁凉的气息中,孕育生机。
……他的心突然猛地颤了一下。
久违的感觉在体内充盈,灵力如溪水欢呼雀跃地流淌,季初晨耳畔砰砰炸响,他这才意识到不是来人进犯,而是灵药,千百载难得一见的珍品,被郁小潭毫不犹豫塞给了他!
灵风盘踞,季初晨倏地抬手,挥向天空。
青年眸中跃动着火光,比郁小潭所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耀眼,披在肩上的白色外袍猎猎飘扬,院内风雪凝而未落,此刻尽在他手中化作一柄散发光华的长剑,剑身剔透,寒光粼粼,剑尖直指天空雷云!
天空沉沉压下,雷霆流窜。
雷云因玄冰奇莲进阶而至,又被季初晨的彻底复苏吸引,因为天灵根的重生亦是逆天之行,想要破茧成蝶,就必须经过雷火的洗礼。
郁小潭惊呆了,他哪里见过这架势啊。
纵然小说里动不动天火雷劫九九八十一道,但在真正的天地之威面前,文字有时候又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郁小潭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汇来形容此刻的天空,他浑身发软,胸口却怦怦直跳,寒流拖住了他的脚步,却又化作一把火,热腾腾烧在郁小潭心中。
直到季初晨将他推向檐下,轻柔的风将他托起,身后窜来一条藤蔓,扶着郁小潭防止他摔倒。
琼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后面的。
上古树妖虽然对人间烟火一窍不通,对雷劫这种东西还是驾轻就熟,此刻面色却有些严峻:“九九天火雷,你这小男友什么来头?”
郁小潭:“???”
郁小潭脸上“蹭”一下子烧了起来:“什、什么小男友啊,别胡说,季大哥是我的朋友。那什么九九天火雷,很厉害吗?”
琼青用古怪的眼神的眼神盯了他片刻,轻声道:“劈金丹的雷劫,现在来劈他一个刚刚重塑根骨、还未重新修炼的“凡人”,你说厉害不厉害?”
郁小潭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
琼青又道:“你放心,如果他撑不下去,我可以出手帮他挡下后面几道雷。但那样一来,他的根骨重塑也会失败,日后想再塑更是千难万难,你可要考量好。”
沉默片刻,郁小潭轻轻地道了声谢。
少年转过身,凝望着旋风中央的季初晨。
狂风卷起青年如檀的墨发,宽大白袍中灌满了风,暴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了,很快打湿季初晨全身,可他看上去略显狼狈,目光却极亮,整个人如一柄即将淬火的长剑。
如此耀眼。
宛如骄阳。
“……琼青前辈,我想季大哥自己可以。”郁小潭喃喃道。
莫名地,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极强的信念感,狂风骤雨、雷霆霹雳之中的青年身影宛如劲松,背脊挺拔,皎如玉树,纵千磨万击,不曾退却半步。
雷声隆隆,第一道劫已在孕育。
“怎么了,怎么回事?”
姗姗来迟的白骏达急匆匆跑着,雨水溅了满身:“郁小潭,后山的菜还没收呢,这怎么就打雷了啊!”
郁小潭忙把人拉到屋檐下:“你别去打搅他。”
菜劈就劈了吧,人才是最重要的。
白骏达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郁小潭一瓣莲花堵住了嘴:“唔、唔唔……”
天阶的神物在白骏达体内融化,化作蓬勃灵力,冲开他的脉络,拓宽他的丹田。
白骏达浑身撕裂般地疼,顿时也顾不得后山的菜园了:“这是什么,郁小潭你给我吃什么了,我丹田好烫,好痛嗷嗷嗷嗷……”
郁小潭板着脸:“是毒药。”
白骏达:“……”
郁小潭:“吃了不能说话,不能走半步路,也不能面带微笑,否则就会浑身爆裂而亡哦。”
白骏达:“!!!”
白骏达哭丧着脸,窝在屋檐下不动了。
倒不是真以为郁小潭给他吃了毒药,而是明白郁小潭想让他少多嘴,别乱窜。
琼青则愣愣地望着郁小潭手中奇莲,喃喃自语:“九瓣,竟然有九瓣……”
他一直跟在车允文身边,可是眼睁睁看着主人把奇莲送到郁小潭手上,当时那莲花还是五瓣。
四瓣之差,何止天差地别?
琼青一时眼馋得热血沸腾,属于妖植的暴虐心性在胸口来回翻搅,本性疯狂催:他抢啊快抢啊,这个对你大有裨益!可理智又牢牢将他压制在原地:主人亲手送出的礼物,自己如何能恬着脸再去求回?
那不是给车允文丢人么。
而且琼青百思不得其解,怎么都想不出郁小潭是如何将莲花提升至九瓣的。
奇莲之所以在五瓣时便摘下,并非渝水门的修士没有耐心,不愿等到它完全绽放,而是这类灵植的极限便是五瓣,就如同世上有些骨朵注定无法盛开,限制它们的不是肥力不是雨水阳光,而是某种程度上讲的……命运。
若让郁小潭来讲,或许会说成基因。
总之,九瓣玄冰奇莲已经不能叫做奇莲了,应该叫做天莲,因为这是天地独宠的幸运儿,是上万载中集气运之大成的奇物,就连渝水门的宝库中,能与之比较的珍宝怕是也只有寥寥。
雷声愈发逼近,车允文赶了过来,王伯也拄着拐走了过来——几月好吃好喝下来,王伯的腿脚显然比之前麻利了许多。
面对漫天流窜的雷光,几人面上亦流露郑重之色。
郁小潭思索片刻,从玄冰天莲上再扯下几瓣,又将剩下的交还给车允文:“车大哥,这是给你和琼青前辈的。”
车允文:“……”
九瓣天莲的珍贵程度,他虽不甚了解,却能从莲花的面相上看出一二,尤其此刻琼青正缩在后面暗戳戳地扯他衣袖,血契连心,车允文几乎能听到树妖少年翘首以盼的心声。
“我……”车允文的喉结滚动几下,“小潭,你……”
郁小潭不由分说,将天莲塞进他手中:“朋友就该有来有往,你说的。”
车允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他是说有来有往没错,但也不是指这种来往法啊,送出去是五瓣,还回来便成了九瓣,这简直就是送出铜板后对方还回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车允文感觉自己快没法面对郁小潭了,这一次次地占人便宜算什么事?
郁小潭隐约能从青年微红的面容上,看出对方的心思。
他心念电转,轻声道:“车大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敬人者人亦敬之,这是我的处事原则。”
“你和琼青前辈帮了我许多,这点小事,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车允文还没说话,琼青突然开口道:“郁小潭,你知不知道天阶灵植意味着什么?”
“我只知道意味着对你们很有用,”郁小潭展颜微笑,“这还不够吗?”
琼青定定地望着他。
妖异的纹路从少年脖颈蹿出,花藤般攀上面颊,那一瞬间,郁小潭恍惚看到对方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可下一秒雷霆震耳欲聋,所有人倏地转身仰头,目光齐刷刷聚集在天幕上。
酝酿许久的雷云终于觅得出口,足有小臂粗细的雷弧闪烁片刻,冲院子中央的季初晨当头劈下!
第一道雷,便是万钧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