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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桑看上去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
那人虚白的身影散发着淡淡的幽光,清冷的面容神色极淡,睫毛都呈现出些许透明感, 看得叶云桑心惊肉跳,忽然想起来了青悟说的那句话——
“师父……他似乎没有求生的意念。”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紧,“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你的那些徒弟呢,他们也都很想你, 你离开之后烟逐鹤日日醉酒,青敖他……”
他就在那里与那人一臂之隔的距离外语无伦次地说着,生怕眼前这人下一秒就会毫无执念地散去, 拼命地想说些什么增加他活着的意念。
东方斐却安静地听着,看着冥界幽沉沉的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眸中浮起一抹怀念。
时隔多年,没想到还能听到他们的消息。
烟逐鹤生性洒脱, 应该慢慢地就能从他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青敖是根好苗子,不过有些黏人和过于依赖他,自己离开了之后他应该便学会成长了吧?倒也算是个好消息。
活着固然好, 但是, 他已经没兴趣了。
“我意已决, 你不必再劝,魔君还是请回吧。”最终,他开了口,下了逐客令。
叶云桑眸光暗了暗, 忽然笑道:“没关系, 你若实在不想,那我们就不还阳好了。我在这里陪你。”
东方斐忍不住看了叶云桑一眼。
只见他头肩上的三火虽然俱已灭, 但是魂气还十分旺盛,他心中微动,指尖在袖中掐算一番,有了答案,开口道:“你阳寿未尽,三个月内尚可还阳,何必强留此地?”
叶云桑将手中的两根鬼玉交给他,笑得满不在乎,十分无赖地道:“我不管,反正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东方斐,这次你别想再甩掉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就是赖定你了!我就是变成孤魂野鬼也要和你绑在一起!”
“可我不想和你绑在一起,也不想再看到你。”东方斐冷声道。
他承认最初看到叶云桑的时候确实很欣喜很惊讶,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想要与他再续前缘。
即便他所言都是真的,与言凤幽一事不过是做戏,但是临死前的那种绝望与悲哀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为情破道的滋味太难过,他栽过了一次,怕了,不想再尝一遍。
“好,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便不再出现在你面前。”叶云桑面色似乎有些白,“你先好好歇着吧。”
东方斐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有些踉跄的背影远去,神情有些迷茫。
……
身为魂魄本不需睡眠,但是东方斐魂体较弱,求生意志又淡薄,因此一个月有将近半个月在睡觉。
叶云桑几乎每次来看到的都是他沉沉入睡的模样,就算是醒来了,对周围的反应也很淡漠,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外面已然凋零的幽莲,一坐便是一天。
他又心疼又害怕,生怕他想不开,他怕自己的出现会引起东方斐的厌恶,于是便催促青悟每天过来与东方斐说话,努力调起他的兴趣与活着的意志,自己则每天往外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某一日,东方斐忽然出了门。
他撑着一把白色的伞往行于酆都的街道。
酆都中群居了各种妖魔鬼怪,有鬼差,有坚持不愿意轮回的魂魄,也有形形色色动物的魂魄,亦有专修鬼道的鬼修。各型各色的人或者鬼交织在一起,形成了这座冥界都城独特的风景,白日里这座城市极为空寂,每当夜晚之时群魔乱舞,红彤彤的灯笼高悬,各色茶楼酒馆勾栏迎来送往,赌坊内大声吆喝摇着筛子,大街上迎面走过来的美人咧嘴一笑,露出了獠牙。
诡异,而又繁盛。
东方斐行走其间,越发感觉迷茫。
在这座城里的人也好,鬼也好,都是有强烈执念的人,这执念可能是生前的一杯美酒,亦或者是未报的仇,形形色色的魂魄因为这缕过强的执念而居于此处,等到执念散尽了,他们便可以投胎转世。
而他却不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亦或者说,他没有执念。
事实上,他现在整个人都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又该往何处去。
两年前他以身殉道,引渡十万亡魂踏入红莲幽狱彻底封印阴阳煞,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长眠于虚空。
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宿命。
然而现在,他这个已死之人却被强行唤醒,魂魄飘荡于此处,迷茫无去处。
而就在这个时候,来往魂魄的对话飘了过来——
“今天隔壁的阿三上了奈何桥了,我想他终于想开了吧。”
“那么多年了,能等到的话早就等到了,他大概也是绝望了吧。也好,喝了汤过了桥便会将一切忘得干干净净,重新开始。”
东方斐心中微动,终于有了些许涟漪。
奈何桥?
或许是他活得太久了吧,永生带来的倦怠感席卷了心魂,他或许……需要来一次新生?
……
叶云桑这些日子很忙,忙着赚钱。
因为他听说在冥界的拍卖行将会拍卖一株天价的筑魂梦莲,听说那莲每一瓣都凝结了无数灵力,可以修补破碎的经脉。
他当时就动了心思,想尽办法地开始挣钱。
当他好不容易拍下了那筑魂梦莲,拿着它欢欢喜喜地回到幽莲居的时候,准备去偷偷看看东方斐的时候,却发现室内空无一人,屋内的气息已散。
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魂莲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铺天盖地的恐惧席卷而来,“东方斐!东方斐!你在哪里?!”
他如旋风一般在幽莲居里里外外搜寻了一圈,没有。
叶云桑站在庭院里,一颗心七上八下,声音都带了颤,“你不要吓我,出来好不好……”
寂静无声。
叶云桑一咬牙,如同旋风一般跑出去,把酆都几乎要翻过来一个遍,却都没有找到那抹身影。
他呢?
他去哪儿了?
是不想见他所以走了?还是说,还是说……他的魂魄最终没撑过去,散了?
叶云桑越想越害怕,手脚都凉了下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路过的人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今天奈何桥上还真是热闹啊,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生魂了。”
“看来人间又不太平了。”
“不过里面有个鬼生得还真是俊俏,周身仙气凛然的,面容生得那叫一个好看,往那一站跟画儿一样。”
“我也看到了 ,那鬼魂确实好看,只不过就是冷了点。他看上去似乎有心事的样子,大概有什么放不下的过往吧。”
“站在那里的哪个没点心酸过往?等喝了汤过了桥一投胎就什么都忘了……”
!!!
这两人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忽然被一把拎起来,面前多了一个凶神恶鬼一样的紫衣人,“那人叫什么?!他是不是穿着白衣?!”
两个鬼魂吓得差点散了魂,“我们哪里知道那白衣鬼叫什么,不过周围新死的魂魄对他倒是挺恭敬的,好像称呼了一句什么仙尊……”
话音未落,面前的紫衣男子骤然消失。
“什么情况,见鬼了?”两只鬼惊魂未定。
……
奈何桥。
污浊的血水在桥下翻滚,无数怨灵哀嚎,岸旁却生长着大片大片的红色曼珠沙华,如同火色的云霞烧了整个岸边,在污浊土黄的河水反衬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一架土黄色的木桥上飞架两岸,一侧是新死的生魂,另一侧云雾茫茫,也不知道通往何处。桥上有魂魄久久伫立,目光焦急地寻找些什么,却久等不至,最终含泪喝了孟婆汤跳了往生台。
新死的魂魄大多不知道自己已然死了,只是迷茫呆滞随波逐流地向前走。东方斐混在这群生魂中,慢慢向前走。
前方的望乡台上,有一老妪在施汤,嘴里念叨着,“忘了吧,喝下去就好了。”
虽常有新魂宁死不喝汤,但是孟婆极有手段,派人将那魂按住,硬灌也要灌进去。
因此队伍行进的还算快。
东方斐默不作声地跟着队伍走到了桥中间,很快就来到了孟婆面前,“喝吧喝吧,忘了就……”
孟婆机械性地说着台词,然而在看清面前人是谁的时候,面色瞬间就有些古怪,“东……”顿了一顿,“你要喝汤?”
“麻烦了。”东方斐道。
孟婆盛了一碗汤,有些犹豫地递给了他。
东方斐看着那一碗碧色的汤,目光终于有了些许波澜。
喝了汤,过了桥,从此这几千年的过往就彻底湮灭,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责任,都会从他记忆中被抹去……
真的要忘吗?
他看着那碧色的汤影中茫然的自己,有一瞬间的失神。
“东方斐!”一个喝声骤然将他惊醒,手中的汤忽然被人一把夺了去,“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几瓣,碧绿的汤洒了一地。
手臂被人扯了一把,骤然被拉离了望乡台。
抬眸,望进了一双盛怒的眸子,叶云桑也不知道从哪儿跑过来的,鞋子都跑掉了一只,衣衫也十分凌乱,但是却死死地抓着他不放手。
东方斐眸光动了动,“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当然是来抓你。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地来了这里?你来奈何桥做什么?你是不是又想扔下我?!”叶云桑要气炸了,他一个没看紧,这人就跑到奈何桥上来了,是不是自己晚一步他就要忘了自己跳了轮回台投胎去了?
“我本就是已死之人,此生已经心无执念,当应轮回转世。”东方斐道,看上去很是坦然。
“心无执念?那我呢?”叶云桑咬牙道。
东方斐看了他一眼,极为淡定,“你我不过是孽缘一场,投胎转世后,自然便断了。”
叶云桑简直要被他气死了。
他忽然拽着东方斐一路向前走,直接来到了轮回台,停下。
东方斐不明所以,“你做什么?”
轮回台下浓雾滚滚,让人看不真切。已经喝了孟婆汤的魂魄在阴差的指引下跳了下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转世轮回。
而至于会投胎成何人何物,便看他今生的善恶了。
叶云桑抓着东方斐的手不放,走到了那轮回台旁边终于停了下来。
风扬起两个人的衣衫,轮回台下的雾气将两人笼罩,看上去随时都会跌下去,看得阴差有些心惊肉跳,皱着眉走过来驱赶,“喂喂,那两个魂魄,怎么回事?!你们还没喝孟婆汤吧?回去回去!”
叶云桑却将那阴差拍开,看着东方斐,“你不是想要投胎转世吗?我陪你。”
东方斐皱眉,“你阳寿未尽……”
“你不是此生心无执念了吗?你不是说咱俩都是孽缘吗?那我阳寿尽不尽的你肯定也不在乎吧?”叶云桑反问。
东方斐额上青筋一跳一跳的疼,“阳寿未尽之人强行跳了轮回台会变痴傻,你真的要跳?”他冷声道。
“我不管!反正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你投胎也必须带上我!” 叶云桑抓着他的手不放,眼睛里有小火苗在燃烧,滚烫深沉,“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孤独离开。”
东方斐的心猛然颤了颤,有一种又酸又疼又甜的陌生感觉传来,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你……”
叶云桑牵着他的手往前又走了一步,半个脚掌已然悬空,他看着下方滚滚浓雾,小声补了一句,“不过你一生行善积德估计下辈子还能做人,但是我……变成傻子都是最好的结果,我造了那么多孽估计只能投个畜生道,说不定下辈子你盘子里的猪蹄膀就是我……”
东方斐被他说得情不自禁联想到一只长着叶云桑面孔的猪蹄膀,寒毛炸了炸,凉凉道:“……那你还跳?”
“跳!反正你也不在乎我,大不了就从一只猪妖开始做起。”叶云桑声音带了几分幽怨,“也不知道我是会被红烧还是清蒸……反正让我对你放手是绝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就算变成了畜生本座也会去找你!缠着你!就算变成了猪我也要钻进你家猪圈里!”